梁絮白忽然開口,問道:“二哥,你是不是知道他的去向?”


    梁宥臣腳步一頓,迴頭嗆了他一句:“我和鬱楚還不至於熟到這種地步。”


    “二哥……”梁絮白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猩紅的眸子疲態盡顯,“爺爺和大哥都在幫我找楚楚,隻有你這麽淡定,還說風涼話奚落我,你肯定知道他的去向,對不對?”


    “我今天早上才知道這個消息,來不及幫你。而且我的性格生來就這樣,天塌下來也淡定如斯。”


    “你撒謊!”


    見他如此著急,梁宥臣也不裝了,揶揄道:“你這腦子是什麽時候長出來的?”


    梁絮白震愕:“你真知道楚楚的去向?!”


    梁宥臣說道:“先睡覺,醒來我再告訴你。”


    “你現在就說!”


    “說了之後呢?你馬上開車過去找他,然後因為疲勞駕駛不慎出意外?”


    梁絮白搖頭:“我讓司機開。”


    “你聽我的,先睡覺。”梁宥臣語重心長地說道,“鬱楚不是三歲小孩,他肯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撥雲見日的清爽感瞬間籠罩著整副身軀,消沉了一天一夜的男人總算在這一刻恢複了生氣。


    梁絮白此刻精神抖擻,可是為了得到答案,他不得不再次躺迴去,閉著眼強迫自己入睡。


    晨光透過窗扉落入屋內,留下滿地燦金的碎屑。


    窗台上有兩盆茉莉,正開著今年最後的一茬花,有風吹來時,滿屋都是醉人的花香。


    客棧老板娘早上給鬱楚送來了一隻小魚缸,裏麵養著幾條肥嘟嘟的金魚,在綠油油的水藻裏來迴穿梭。


    老板娘念及他是個長租客,又孤身一人從外地過來,總得有什麽陪著才不寂寞,所以特地去花鳥市場買迴幾條金魚送給他。


    鬱楚租住的這間房是整個客棧最豪華、最寬敞的,附帶一個半封閉的小陽台,可在此處曬曬太陽,欣賞沿河的風景。


    吃過早餐之後,他去縣城裏逛了一遭。


    宣縣的城區比較老舊,近些年政府將開發地帶往外擴充,內城幾乎沒有多大的變化,街道狹窄、車輛擁堵、建築低矮古樸,與繁華的大都市略有不同。


    這個季節的梧桐樹開始出現凋零的跡象,偶爾有風掠過,便會在滿樹的沙沙聲中震落幾片孤獨的梧桐葉。


    雖說秋色寂寥,可是鬱楚卻非常喜歡這個季節,他閑庭信步般行走在街道上,感受著小城的煙火氣。


    今天是中秋節假期的第一天,遊客們紛至遝來,為寂靜祥和的城市帶來幾分喧囂。


    前前後後逛了一兩個小時,最後鬱楚帶迴兩本嶄新的書籍、一盆純白色月季花、一杯熱奶茶以及一口單人電熱鍋,以便半夜醒來煮點宵夜填飽肚子。


    鬱楚將沙發抱枕放置在陽台上的搖椅裏,然後拆開新書的塑料包裝,一邊喝奶茶一邊安安靜靜地翻閱書籍。


    許是昨晚初來陌生環境未能安眠,抑或是方才逛了太久產生了倦意,鬱楚的書本隻淺淺翻了幾頁便開始犯困,他索性合上書蜷進搖椅裏,就著微涼的河風安然入眠。


    也不知過了多久,擱置在膝上的手機忽然響鈴,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幾秒之後,鬱湘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了過來:“楚楚,你如果決定不來湘州和我過中秋,那我就叫上朋友去看《蒹葭》啦。”


    文辭給她送了兩張舞劇的票,旨在讓她與朋友一起觀看,不至於孤單。


    鬱楚隨口一問:“是男朋友嗎?”


    “是我們語文組的同事,一個漂亮單身的妹子呢。”鬱湘解釋道。


    鬱楚笑了笑,說道:“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旅程。”


    鬱湘與他打趣了幾句,忽而將話題引到他身上來:“對了,你要不要去江城玩兩天?正好這次《蒹葭》巡演就在江城,你陪我迴學校看看吧。”


    由於姐弟倆當初的高考成績都非常優異,報考師範專業可以免去四年的學費,所以鬱湘和鬱楚先後都報考了江城那所赫赫有名的師範大學。


    後來鬱湘學業有成榮歸故裏,擔起了教書育人的職責,而他卻中途離開校園踏進魚龍混雜的娛樂圈,開啟了另一頁篇章。


    如果問他有沒有遺憾,那必然是有的。


    本該在意氣風發的年華裏徜徉書海,偏偏命運作弄,把他送入了乖張圓滑的浮華世界。


    那裏有至高無上的金錢誘惑,也有醉生夢死的眷戀癡纏。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連空氣裏都浮蕩著銳利的味道。


    如果當初沒有離開學校,他便不會與梁絮白相遇,更不會……揣上一個孩子。


    鬱湘是他的親姐姐,自然知道他心裏的憾事,於是放柔了語調,問道:“楚楚,你有沒有想過返迴學校繼續學業?”


    青年蜷在搖椅裏,沉默不語。


    鬱湘又道,“你當初是為了我才棄學的,如今我的病情大有好轉,咱們姐弟倆的經濟危機已經解除,你如果不想留遺憾,可以”


    “姐,我沒有遺憾。”鬱楚打斷了她的話,笑道,“可能曾經確實有一點遺憾吧,但是在娛樂圈待了兩三年,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無論教書還是當演員,對我來說都隻有賺錢這一個目的。我已經離開學校兩年了,即使迴去了也無法適應那裏的生活。


    “所以姐,你不要把這件事當做你的心理負擔,我現在過得很好,有沒有那份學曆都不重要。”


    電話那端的人許久沒有出聲,鬱楚正欲開口時,卻聽姐姐說道:“楚楚,謝謝你。”


    鬱楚一怔,旋即失笑:“姐,你存心讓我難過是不是?”


    “我沒有。”鬱湘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你不來江城就算了吧,我和朋友在這邊玩幾天,三號再來施州看你,記得把你現在的住址發到我手機上,別讓我找不著人。”


    鬱楚應了一聲好,掌心輕輕貼在腹部,猶猶豫豫地說道:“姐,我……”


    雖開了口,卻沒有下文。


    鬱湘耐心問道:“你怎麽了?有什麽事要跟我說嗎?”


    腹中的胎兒漸漸長大,總有一天要瓜熟蒂落,他不想隱瞞姐姐,於是選擇坦白。


    可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久久未能將秘密吐露出來。


    幾秒後,他擠出一抹笑意,說道:“等你三號過來之後我再告訴你吧。”


    鬱湘頗有些無奈:“行,等我過來再說。”


    掛斷電話之後,鬱楚沒打算把自己關在房子裏,他重新戴上口罩和棒球帽離開客棧,轉而去店裏買了一副漁具,前往河岸嚐試著垂釣。


    鬱楚是個生手,僅僅是擺弄餌料粉便耗費了不少時間,好在一旁的大爺是個熱心腸,給他傳授了經驗,讓他成功掛上餌,然後靜待魚兒上鉤。


    釣魚令人平心靜氣,幾個小時下來,他雖然沒有享受到豐收的喜悅,但是心情確實有所改善。


    這一整天裏,鬱楚幾乎沒有讓自己空閑,他總能輕易找到適合自己的娛樂項目,然後沉浸其中,直到疲憊倦怠方才止歇。


    翌日,八月十五中秋節。


    鬱楚吃過早餐便帶著漁具出門了,老板娘見他對此上癮,便忍不住打趣:“小帥哥,你來我們這兒就是為了體驗退休之後的生活?”


    鬱楚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看河邊有不少年輕人在垂釣,想必他們應該比我更著急退休。”


    老板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得得得,你去釣魚吧,不過要記得早點迴來,因為旅遊局特意請了兩位晉城的打鐵花師傅前來表演,難得一見,可別錯過了。”


    鬱楚點頭應道:“多謝您的提醒。”


    下午四點左右,鬱楚結束垂釣,買了幾隻月餅帶迴客棧當作晚餐,待暮色降臨時便出發前往墨達樓觀賞中秋夜景。


    除了賞燈、參加詩會比賽、泛舟、乘坐熱氣球、觀看水上歌舞之外,打鐵花表演毫無疑問是今晚的重頭戲。


    不少遊客從全國各地慕名而來,此刻正擁簇在貢水河兩岸,與他鄉友人共嬋娟。


    大街小巷裏處處都是人擠人,鬱楚出來得比較早,於是占盡先機,在墨達樓挑選了一處絕佳的觀景點,可坐在這裏悠閑地欣賞整條河的夜景。


    此刻正在進行的是中秋詩會比賽,男女老少皆可參與,場麵一度熱鬧非凡。


    聚集在墨達樓的遊客成百上千,鬱楚坐在一角,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他盡可能與旁人保持距離,以免擠著腹中的胎兒,被人瞧出端倪。


    寬闊的河麵上,竹筏與花船成排前行,上麵乘載的是今晚表演節目的舞蹈演員,師傅們把演員送上舞台之後,遊客便可憑購買的乘船券泛舟乘船,遊河上夜景。


    而另一處,碩大的熱氣球正在騰空,上麵乘坐有十餘人遊客,尖叫聲此起彼伏,惹人捧腹。


    鬱楚點開手機相機,將眼前所有的景象拍攝記錄下來,待返迴客棧之後便可發給鬱湘。


    臨近八點時,坐在一旁的男孩忍不住開口抱怨:“打鐵花怎麽還沒開始啊?”


    在河道中央的一座石橋上,打鐵花非遺傳承人早在兩個小時之前就已將化鐵爐架置妥善,用煤火炙烤生鐵,直至溫度達到1700度時方可融化成鐵水。


    男孩的父親笑著問他:“你知道什麽是‘打鐵花’嗎?”


    男孩反問父親:“什麽是打鐵花?”


    父親解釋道:“打鐵花是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始興於千年前的民間傳統煙火表演,用柳木棒將一千多度的鐵水打向高空,甩濺出最絢麗、最熾熱的鐵樹銀花。”


    打鐵花雖然是一項傳承了千年的浪漫技藝,卻因為表演時太過危險而逐漸失傳,能夠現場觀看一次打鐵花表演,人生才不落遺憾。


    男孩似懂非懂:“這不就是煙花秀?”


    男孩的父親笑道:“在古代,打鐵花不僅僅是煙花表演,它能驅邪納福、庇佑百姓,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小男孩狀若沉思,很顯然沒有聽懂父親的話。


    男人用通俗易懂的話逗他:“一會兒打鐵花表演時,你對著鐵花許願,願望就會被實現。”


    鬱楚對打鐵花知之甚少,他正要點開手機搜索相關的知識,卻聽身後有人喊道:“來了來了!要開始了!”


    鐵水融化,打鐵花表演即可開始。


    “我聽我奶奶說,對著鐵花許願真的很靈!”


    “當然靈了,這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


    “那你準備許什麽願?”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身後有兩個年輕的女孩在探討許願之事,鬱楚聽進耳朵裏,不由為之一笑。


    想必,這就是中國人的傳統情懷吧,但凡遇見美好的事物,必忍不住向它們傾訴出自己的渴望,聊以慰藉。


    仿佛有了這樣的寄托,所願所求皆能實現。


    “哇!!”


    “天呐好美!”


    人群裏湧出幾聲歡唿,鬱楚定睛看過去,石橋中心倏然炸開一片絢爛的光芒。


    火光衝天、鐵花飛濺,猶如漫天碎金灑落,攜星河鋪滿人間。


    緊接著,兩位打鐵花非遺傳承人又舀了一瓢紅滾的鐵水,一人拋甩、一人用柳木棒擊打,緊密配合,完美無瑕。


    其聲炸裂,其花明熾,在皎皎月色下綻放出一片浩瀚燦爛的躍金浮光。


    誠如辛棄疾在《青玉案》裏所寫那般,“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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