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一支煙,捏在手裏。抬起頭,看昏黃路燈把雨點映射成一圈圈細密的水霧。遠處的步行街還是很熱鬧,不過那喧囂和熙攘好像隻是一片模糊遙遠的背景音,怎麽也傳不到這個清冷的角落。他把煙含在嘴裏,手剛伸進衣袋,這時,一支點燃的打火機遞到他眼前。他一轉頭,竟然還是剛才酒吧裏那個男人。雲翊有點意外。不必這麽執著吧大哥,那裏麵寂寞的人不少,你就不能換個目標嗎。男人很直白,直接開口道:“我是真的被你吸引了。交個朋友行嗎?”打火機的火苗一直燃燒著,男人並沒有收手的意思。朦朧的雨霧中,那火苗忽閃忽閃的,倒是勾起了一些並不久遠的畫麵。雲翊眼神恍惚了一瞬,然後微微偏了偏頭,就著火苗點燃了煙。他朝半空中吐出一個煙圈,撩起眼皮看著男人,也很直白:“我不交朋友。”那人很懂的一笑,“沒關係,就認識一下。不管交什麽,都是從認識開始的。”不想認識。雲翊在心裏想著,所有的傷心難過,最初都是從認識一下開始的。“這裏不好打車,你住哪,我車就停在附近,我送你迴去吧。”男人說。“不必了,我就住附近。”雲翊表達的是不必送了,男人的關注點卻在後半句。他撐開一把傘,“那我送你迴去。”他晃了晃手裏的那半瓶酒,“就當謝謝你的酒。”雲翊開始後悔自己剛才多話了。不過算了,不想跟他在這過多糾纏了,反正就十分鍾的路。讓他知道我住在酒店,不是本地人,也能趁早死了這條心。男人見雲翊態度鬆動,覺得有戲。他眼神閃了閃,麵露一絲得意之色,然後故意往他身邊貼緊了些。黏膩的溫度貼在身上,讓人很不舒服。人行道很窄,為了躲避旁邊的車,兩人不得不靠近,又擠在同一把傘下,雲翊雖然覺得不舒服,但也不好說什麽。離得那麽近,雲翊很容易就聞出來男人身上的香水是一種很劣質的香精,而且明顯是噴多了,混合著汗味和酒味,很是刺鼻。他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想快點走到酒店樓下。男人見雲翊對自己的靠近沒什麽反應,以為他默許了自己的意圖,又見他加快了腳步,以為也是和自己一樣急不可耐了,便更加大膽了。覬覦了一晚上的獵物終於就貼在手邊,溫溫熱熱的,喝了那麽多的酒此刻開始有些上頭。他燥熱難耐,想都沒想直接抬起手,摟過雲翊的腰,並順勢極具挑逗意味地捏了一下。“真軟……”“你幹什麽!”雲翊一驚,試圖推開他。但人行道太窄了,雲翊又是走在外側,他一躲閃,一腳踏空就差點摔下去。男人趕緊一拉,把他摟在懷裏。“你小心點……”“你別碰我!”雲翊站穩,推開男人,皺著眉看他。“幹什麽?”男人有點急,但還是耐著性子哄著,“好好,我不碰你,你在前麵走,我跟著。”“不用了。我自己迴去,你別跟著了。”雲翊冷著臉道。男人以為他在耍脾氣,不滿道,“生什麽氣呀,就摸一下怎麽了,都是出來玩的,裝什麽裝。你這種我見得多了,現在不給摸,等會兒還不是求著要。”雲翊很火大,他不是沒見過死纏爛打的,但是說話這麽難聽的還是頭一次。但他不想跟他糾纏,他看出他有點喝多了,真論體力他肯定搞不過他,隻想盡快擺脫。便冷冷道:“沒錯,但我不想和你玩。我警告你,別再跟著我。”說完轉頭就走。到手的獵物怎麽可能就這麽飛了。男人不幹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抓過雲翊胳膊,“現在說不要?行了別鬧了,我一會兒保證讓你爽……”“你放開我!”雲翊被捏得很疼,但那男人力氣太大了,他沒法掙脫。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穿過擁擠的車流和漫天的雨幕,從馬路的另一側橫衝過來,驚起一片尖銳的鳴笛和刺耳的緊急刹車聲。那人衝進兩人之間,一把劈開男人的手,抓著他的手腕反手一擰,厲聲喝道:“給我放開!”與此同時,他側過身子把雲翊護在身後,迴頭看著他,眼神裏滿是關切:“你怎麽樣,沒事吧?”“你你你、你幹嘛呢?”男人沒想到半路還能殺出個人來橫刀奪愛,很是不爽。他看著自己被扣得死死的手腕,心想剛吹噓過自己是健身教練,可不能丟了麵子。然而使勁掙了兩下,竟然沒掙開。男人真的是健身教練,但賀時嶼也不是吃素的。這麽多年如一日的操練,無論攀岩、遊泳還是跑步,他都是以半職業的標準要求自己,早就內化成了身體的一種習慣。但從沒想到,這習慣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發揮作用。他盯著眼前的男人,眼神冷冽如刀:“你要幹什麽?”“你什麽人?管我?”“我沒興趣管你。但是,我的人,你離遠點。”認識這麽久了,雲翊從沒聽過賀時嶼用這樣的口吻說話,語調不高,但每個字都透著冰冷肅殺和不容置疑。他抬起頭,賀時嶼就站在離他半米不到的地方,從後麵看,他的肩背很寬闊,雨點從上方落下來,在路燈的照射下,在他頭頂上籠罩出一圈淡黃色的光暈。細密的水珠輕盈地落在他烏黑濃密的頭發上,亮閃閃的,像細碎又柔軟的珍珠。看起來有點不真實。“誰是你的人?他?”男人往賀時嶼身後看了一眼,不屑地笑道,“你先問問他怎麽說吧!有男人還一個人出來喝酒,就這麽寂寞?”“他怎麽說也不關你事。你可以滾了。”“不關我事?”男人揚了揚手裏的酒瓶,“他剛才陪我喝酒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這還是他請我喝的呢,你問問他,關不關我事。”賀時嶼垂下眼,默了一瞬,然後再次抬眼看著眼前的男人:“我最後說一次,趁我還沒動手,現在,立刻,滾。”“你……”男人還想說什麽,但當他抬起頭,發現從賀時嶼的眼裏,竟然看到了一股冷冽的殺氣。這強大的震懾力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他不情願地哼了一聲,然後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了。片刻後,賀時嶼緩緩轉過身,看著眼前的人。他臉上的冰冷和肅殺全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哀痛的柔軟。雲翊沒有看他,沒等他開口便說:“我也走了。”賀時嶼上前一步,“雲翊,別走,我有話跟你說。”第42章 雨巷告白賀時嶼:“別走,我有話跟你說。”“我不想聽。”“你必須聽。”賀時嶼說,“你可以走,但請你聽我說完,再決定要不要走。不會占用你太久時間。”雲翊終於抬起頭看他。其實僅僅隻是隔了十幾個小時沒見,但此刻再次看到他,看到他的頭發因長途奔波略顯淩亂,臉上掛滿雨水,眼睛裏布滿紅血絲,眼神滿是誠懇和哀傷地看著自己,雲翊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雲翊的心毫無來由地軟了一瞬。下一秒就在心裏警告自己:決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他淡淡道:“那你說吧。”“換個地方行嗎?”雲翊搖頭:“不,就在這裏說。”賀時嶼看著他,柔聲道:“還下著雨,你不能再感冒了。那我找個咖啡館。”“不要。”雲翊堅持道。他轉頭看了看,發現旁邊就是一條細窄的小巷,是酒吧的後門。那裏有比較深的屋簷,可以避雨。“去那裏吧。”他說。兩人走進小巷,在門簷下站定。這裏光線昏暗,沒什麽照明,隻有雨幕中黯淡的天光傾瀉下來,冰冰涼涼的。雲翊的表情隱藏在黑暗裏,看不太清。賀時嶼讓雲翊靠牆站在裏麵,然後麵對著他。雲翊抬起頭,發現這樣的站位賀時嶼還是會淋到一些雨。他猶豫了一下,“你……”“你聽我說。”賀時嶼打斷他,“我就說三件事,很快。”“第一,昨晚的事是我的錯,是我大意了。我本來做好了準備,是真的一心一意想和你一起過節。我不知道許熙彤會在那個時候跑過來,我本來以為隻是喝個茶就結束其實從這裏我就錯了,我應該直接拒絕的,我不該跟她去喝茶。喝完茶後,許部長以工作為由要我參加一個飯局,我本以為吃個飯也很快,就給你發了信息讓你等我一下。是我當時不夠果斷,顧慮太多,沒有堅持。可沒想到,我隻喝了點酒,就一杯,然後我就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我至今都不知道我是怎麽在醉成那樣的情況下還去了半島酒店。但這些都不重要了,”賀時嶼直視著雲翊的眼睛,“重點是,我發誓我跟許熙彤什麽都沒做,以前沒有,昨天沒有,以後、這輩子都不會有。”“請你相信我,退一萬步說,如果我真想跟她做什麽,怎麽可能會跑到半島酒店,我知道你在那裏等我,我還不至於給自己找這樣的麻煩。”雲翊在心裏冷笑了一下。曾經還有人把外麵的女人直接帶迴家,就在主臥床上搞。還不是心裏篤定不會被發現。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也許就是覺得……即使被發現也無所謂吧。“可能之前許小姐是對我有意思,但是,”賀時嶼掏出手機,打開一個對話框,遞到雲翊麵前,“今天中午,在去機場的路上,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我告訴她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不管那個人會不會接受我,我跟她都沒有任何發展的可能。你看。”雲翊掃了一眼屏幕,很快移開了視線。他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習慣。他始終覺得,是真是假,不需要這些額外的東西來證明。用心感受,是能感受到的。他靜靜的聽著。“我之所以還保留她在我的聯係人裏,是因為我要當著你的麵刪。”賀時嶼說著,就在手機上點了幾下。“你也不必”“刪了。”賀時嶼又把屏幕轉過來給雲翊看。雲翊有點愕然,“我也沒要你……”賀時嶼搖頭,“不是你要求的,是我。我隻是不希望你以後一想到她還在我的手機裏,心裏就不舒服。”雲翊看著他,眼神微動。“第二件事,是你今天早上說我的那句話,我認真想了很久。”賀時嶼繼續道,“你說我總用這樣的方式去解決職業危機其實我很想跟你說,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可能為了自己的前途,去跟別人……上床,或者說,發展某種關係。我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去為自己換取利益。但是,我大概沒有立場說這樣的話。因為,畢竟我們之間的第一次……”賀時嶼頓了頓,眼神柔軟又堅定,說:“如果我說,我們的第一次,其實不完全出於這個原因,大概你不會相信。但是,我真的有想過,如果當時那個人不是你,而是別人,我恐怕很難會那樣做。具體什麽原因,我也無法解釋,就是一種感覺,一種很清晰很明確、但又說不清楚的直覺。”“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是,在那次之後,當我再次在基地遇到你,我發現我逐漸被你吸引,隻要你出現,我的視線都會不自覺地跟著你走。我看到你和別人走得近心裏會不痛快,看到你生病我會心疼會難受,看到你談論你熱愛的事情,整個人都在發光,我就想一直看到你這樣快樂下去。還有,當你離我很近的時候……我會對你有欲望。這欲望很清晰,很直白,攔都攔不住。我想靠近你,想離你再近一點這種感覺是真實的,這種欲望是純粹的、發自內心的,不是為了任何別的目的。”賀時嶼在說這些的時候,始終注視著雲翊的眼睛。他的聲線沉穩,條理清晰,目光溫柔又堅定。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小巷裏光線很昏暗,但他的眼睛裏好像始終燃燒著一團火光。雲翊看著他冷靜又灼熱的眼睛,竟然有了一種重新認識他的感覺。他之前給自己的印象,也是真實又純粹,但更多時候還會夾雜一些慌亂,一些倉促,一些衝動和懵懂。他喜歡那個真誠懵懂偶爾衝動的他,他也無法不對現在這個帶著十足的誠意、冷靜又灼熱的他暗自心動。賀時嶼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眼裏寫滿溫柔和眷戀,他繼續說道:“我想說的第三件事,是關於我是直是彎這個問題。首先,我不想再去定義自己是直是彎,因為我很確定,我隻對你有感覺。我想保護你、照顧你,想盡我所能對你好,想每天睜開眼睛都能看到你,想看到你永遠平安快樂我沒有對其他任何男人或女人有過這樣的想法。所以,隨便怎麽定義都行,我根本不在意自己到底是直是彎。我在意的,我想要的,隻有你,雲翊。”賀時嶼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沒有太多起伏,好像就是在陳述一個最簡單的事實。但雲翊還是感覺胸口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那力道不輕不重,卻讓他心跳加速,唿吸也急促起來。“其次,那天在山上,你的暗示,我聽懂了。你想告訴我這條路不好走,自由是有代價的,這一點,我同意。但是我想說的是,如果這條路的盡頭是你,那麽,無論我要付出多少代價,放棄多少東西,對我來說,都是值得的。”“雲翊,”賀時嶼深深看著他,“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不管你以前經曆過什麽,所有的懷疑和傷痛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再有了。我希望你原諒我,然後,給我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賀時嶼說完,就靜靜看著他,等著他的答複。很奇怪,明明說的時候很冷靜,很清醒,可是說完之後的瞬間,心髒就抑製不住地在胸腔內狂跳起來。賀時嶼甚至都能清晰地聽到那砰砰的聲音,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頭皮也開始緊繃,血管像是馬上就要爆裂一樣不斷地收縮著。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試圖平複這陣極度的緊張。雨還在綿綿不斷的下著,風偶爾吹來一些雨絲落在身上,冰冰涼涼的。小巷裏沒有人,很安靜。僅隔著一條街的人潮洶湧和喧囂,似乎離得很遠,隔著雨水和風聲,聽起來很不真切。過了也許十幾秒,也許更久,賀時嶼覺得每一秒都心驚膽戰,他感覺自己可能要被拒絕,卻突然意識到他並沒做好如果被拒絕要說些什麽的準備總之放棄是不可能的,是要繼續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