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揉捏之後,顧十一將泥團取出,十指捏捏揉揉,捏出了一個泥做的小人,她幼年寂寞,都是自己同自己玩耍,隨手摳黃泥,拿水捏泥人玩兒乃是常事,這泥人被她捏有鼻子有眼,惟妙惟肖的,顧十一將它立於供案之上,之後拿起那桌上的小鏡,鏡子裏的人一臉忐忑的注視著她,


    “十一,你……你可想好了!”


    顧十一身穿道袍,頭戴道冠,神色肅穆,臉上被月華一照,顯出了幾分威嚴莊重來,


    “燕兒,你不必再說,你有此一劫,也是我胡亂插手的緣故,若不是我,你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今兒我必是要想法子救你的!”


    說罷伸手一抹鏡麵,將右手食指上的鮮血抹在了鏡麵之上,再將那鏡麵麵向了頭頂的太陰,於是隻見得那原本萬裏無雲,一片銀白的天空之中,突然憑地起了一陣狂風,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烏雲將整個天空遮的嚴嚴實實,前頭還纖毫畢現的山中道觀院落,唿吸之間便已經是黑漆漆的一片,若不是供案上那一對搖搖晃晃的燭火,照見了案邊三尺之地,這院子裏真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顧十一半點兒不慌,隻是雙手捧鏡,麵對天空口中念念有辭,念到一段終了,之後並指為劍,指向手中的鏡麵,猛然之間,天空之中隱隱傳出一聲驚雷,仿如頭頂有神明乍現,劈開那無邊的黑暗,天空之中陡然裂出一道縫隙來,一道月華如練傾泄而下,直直打到了顧十一手中的青銅小鏡之上,


    “啊……”


    一聲淒厲的尖嘯,響起在顧十一耳中,鏡中的人仿似受了極大的痛楚,開始麵容扭曲,不停的晃動,顧十一口中法決又起,喃喃念了半柱香之後,便見得一隻蒼白枯幹的手緩緩從那鏡中伸了出來……


    顧十一見狀不驚反喜,口中念決,向著那鏡中手伸了過去,耀眼的白光之中,見得二人的雙手相觸之間,顧十一身子一抖,隻覺一股冰寒自手掌相接處順著手臂慢慢蔓延而上,手指頓時便失去了知覺,顧十一心知若是不趁著整個身子僵硬之前,將鏡中的人拉出來,自己跟燕兒都要倒黴,


    當下一咬牙,一聲大喝,


    “出來!”


    運起功法,咬牙用力,鏡中人的手臂竟是被她緩緩拉了出來,顧十一大喜,越發用力,隻這鏡中似有千鈞之力拖拽,初時還能拉動,到後頭越發沉重,待到最後鏡中人半身顯現時,那鏡中有一股吸力陡增,似是要將二人全數給吸進去……


    顧十一心知這是自己法力不夠,駕馭不了這道門奇寶,破不開兩界之間的屏障,幸得她早有準備,卻是一迴身,將那桌上的桃木劍取過,在左手手臂上用力一劃,桃木劍看似木刃無鋒,肌膚卻是應鋒而破,頓時血如泉湧,噴到手中的銅鏡之上,立時血光一片……


    “嗡……”


    鏡麵一陣顫動,鏡中人竟然生生被拉出了一截,隻剩下膝蓋還在鏡中,隻這膝下一尺卻是難如登天,顧十一銀牙咬碎,雙眼凸出,脖頸青筋暴凸,鏡中人卻不見分毫挪動,鏡中的人也是奮力掙紮,拚命想要脫離腳下的束縛,隻天地自有法則,如何肯讓人輕易破去,任憑二人如何掙紮,那鏡中的人似有隱隱下沉的跡象……


    “十一……”


    鏡中人叫了一聲,蒼白的臉上,兩道血淚流了出來,衝著她淒厲悲叫道,


    “十一,算了吧,別害了你,放手吧!”


    顧十一咬牙瞪眼,下唇都咬出了血來,眼神一厲道,


    “不成,都到這一步了,鬆手豈不是前功盡棄,今兒我就豁……出……去……了!”


    說著話,突然反掌拍在自己的小腹之上,便見得一團青蒙的幽光自她體內升起,走腹胸,出咽喉,


    “哇……”


    她一張口吐出一團青光來,打在那鏡麵之上,鏡子一顫發出一聲怪異的尖鳴,鏡中人便如那脫離母體的胎兒一般,雙腿如魚一擺,化成一道虛影猛然脫出向半空激射而去,顧十一眼疾手快一個旋身,引著那一道虛影向著供案上的泥人撞去,


    “砰……”


    一聲響,那虛影撞到泥人之上,居然發出了猶如實質之聲,之後虛影一縮消失不見,而那塊青銅小鏡上的光華也是迅速的暗淡了下去,咣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顧十一此時也是脫力,噗通一聲坐倒在地,捂住了左臂的傷口,大口喘氣,她此時滿頭冷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身子搖搖晃晃便欲栽倒,她忙狠咬了一下舌頭,舌尖一陣疼痛傳來,立時讓她迴複了清醒。


    等她再抬頭時,頭頂烏雲散去,月華重又撒滿大地,一時之間清風蟲鳴,樹林搖曳,有山花香傳入鼻端,前頭的一切仿如未曾發生過一般,隻左臂上的劇痛傳來,


    “噝……”


    顧十一齜牙咧嘴的起身,跌跌撞撞過去,將那泥人小心的捧起來,此時再看那小泥人五官麵目竟是與鏡中人相差無二,顧十一大喜,


    “燕兒,我們成了!我們成了!”


    那泥人聞聽,點了點頭,又動了動手,再抬了抬腿,不敢置信道,


    “我……我真到你這個世界了麽?”


    顧十一連連點頭,捧著泥人轉著身兒打量身處之地,


    “你瞧瞧,這裏便是我居住的道觀……”


    那泥人抬頭四下打量,見這處建築殘破的飛簷鬥拱,斑駁的紅漆山牆,果然不是自己呆的鋼筋水泥的森林,又抬頭看那碩大無比的月亮,


    “我們那處的月亮確實沒有這裏大!”


    大的仿佛人立在山顛輕輕一躍便能躍入廣寒一般!


    泥人兒在月光下動著手腳,感受著月華之光投到身上的舒適,顧十一見她活動自如,能說能動,顯是施法十分成功,蒼白的臉上現出喜悅的笑容來,


    “你在這處好好吸收月華,我也要打坐迴複了!”


    今兒晚上,於她而言乃是險之又險,身上精血流失不少,法力也是全數用完,最要緊是最後關頭她將自己的元陰之精全數逼了出來,這一下子才是真正的傷筋動骨,沒個三五月,是迴複不過來了!


    泥人點頭,看著顧十一走到了廊下,她自己則在地麵上來迴的走動,四處打量這處,感歎著道法的神奇,


    “我前一分鍾還在魚塘的淤泥裏做女鬼,這一分鍾就已經到了這異界來了,這裏……好像跟我們那裏也沒甚麽不同,除了月亮大了些……”


    長話短說,卻說是二人一靜一動就是一夜,竟是眼看著玉兔躲入山後,天地迎來了黎明前的那一刻黑暗,顧十一睜開了眼,看了看天邊,對那泥人道,


    “燕兒,你如今乃是新魂附體,這泥人上雖有我純陰之血,卻護不了你白日,你見不得太陽之光,快些過來!”


    那泥人依言小跑著過來,經過一夜的走動,她似是已經適應了這具泥做的身體,雙腿運動如飛,眨眼就跑了過來,顧十一小心將她拿起來,放進了懷裏,她寬大的道袍下頭,是一副已經成熟曼妙的身材,她低頭衝著趴在溝壑裏的泥人笑道,


    “燕兒,沒擠著你吧!”


    說罷很是驕傲的挺了挺,泥人的嘴動了動,做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顧十一哈哈一笑,


    “我那未來夫婿都沒福享用,倒是先便宜了你!”


    泥人歎一口氣,


    “要不你縫個布袋子,把我放裏麵吧!”


    雖說她現在是個泥人,不知冷熱,也感受不到這處的滑膩,不過想到自己趴的是閨蜜的胸口,怎得都有些心裏不舒泰,


    “我心裏有點兒膈應!”


    顧十一一翻白眼,嗤了一聲,


    “不知好歹!”


    她也不是故意如此,隻她是純陰之體,貼身收了泥人能滋養上頭的陰魂,這廂眼看著天要亮了,她再不廢話,將院子裏的東西盡數收了,又將借老道士的東西全數迴複了原位,之後才輕輕拍了拍胸口道,


    “希望老道士不會發覺才好!”


    老道士成天渾渾噩噩的,除了跟張寡婦私會的日子記得清楚,其餘皆都是稀裏糊塗,應該不會發覺!


    顧十一算盤打得好,隻她是沒想到,老道士一覺睡到了午時,翻身坐起隻覺口幹舌燥,就叫道,


    “十一,死丫頭快給道爺弄碗水來!”


    “來啦!”


    不多久,顧十一從外頭端了碗水進來,老道士睜了稀鬆的睡眼,隨意瞥了徒弟一眼,突然就愣住了,半晌手裏的水碗一翻,落到了身上,打濕了半身也渾然不覺,


    “你……你……你你你你……”


    老道士瞪大了眼,手指頭抖得跟帕金森一般指著徒弟,顧十一心中咯噔一聲,心中暗道,


    “老家夥這模樣,是不是瞧出甚麽來了?”


    正想著,老道士突然從床上蹦了起來,那敏捷的架勢連山裏的猴兒都比不上,枯瘦的手掌緊緊抓住了顧十一的手臂,


    “臭丫頭,你……你是不是趁昨晚我喝醉了,出去偷男人了?我不是同你說了麽,隻要到了三十,你想做甚麽我都不攔你,可萬萬不能在這時節破了元陰之身啊!”


    老道士一臉的痛心疾首,一副天塌了一般的表情,顧十一莫名其妙,


    “偷男人?我幾時偷男人了,老家夥你別冤枉我,偷人是你會幹的事兒,可不是我!”


    老道士大怒指著她罵道,


    “你還敢說沒有,那你身上的元陰之氣為何消失的一幹二淨?”


    “這個……”


    顧十一語塞,她是沒想到老道士居然看出來了,心知昨兒的事多半是瞞不了了,不過嘴上還在硬撐,


    “胡說,我好好兒的完壁,黃花大閨女,你可不能壞了我的名聲!”


    老道士怒道,


    “名聲!名聲個屁,這荒山野嶺的,你拿名聲有甚麽用,給那些山精野怪知曉麽?還不快快老實招來,你昨兒晚上做了甚麽,是野男人摸上了山,還是你跑到鎮上去的,哦……”


    老道士恍然,


    “你每迴見著王家那幫了護院就流口水,你昨兒晚上是不是去做采花大盜,采他們了?”


    采花大盜?


    還他們?


    我看起來很饑渴嗎?


    顧十一聞言大怒,


    “胡說甚麽!我也就是看看,怎麽真去睡那幫子人?”


    “不是他們,難道是王三公子不成?”


    那王三公子乃是鎮上出了名的俊俏兒郎,十裏八鄉的女子到鎮上趕集都要借口去王家門前轉一轉的,十一是瞧上他了?


    “更是胡說八道!”


    顧十一更怒了,


    話說,王三公子雖說麵容俊俏,但這身子骨實在單薄了些,顧十一喜歡的是肌肉虯結的大漢,她乃是純陰之體,非得這樣陽剛大盛的男子不可,若是王三公子這樣的,隻怕不出三年便會被她給吸幹了!


    這可是老道士的原話,顧十一記著呢,她再怎麽想男人也不會害人性命啊!


    老道士見她一臉惱怒不似作偽,又問,


    “那你是為何沒了元陰之身?”


    顧十一支支吾吾不說話,老道士怒了,自己跌坐在打濕的床上,掐指就那麽一算,不出幾吸一張老臉由黑轉白,又由白轉紅,再由紅再轉做了黑,臉色幾變之下,最後雙眼直直瞪著顧十一,嘴唇翕動半晌也沒有說出話來,那架勢二十五年來,顧十一從未見過他這模樣,著實有些嚇到了,忙過去持他,


    “老……師父……師父,你……你沒事吧?”


    她這話剛問出口,隻聽得老道士喉頭一聲咕咚,雙眼一翻白,身子就往後仰去,顧十一嚇得不輕,


    “師父!師父!”


    這廂掐了人中,又灌了一碗涼水,才將老道士給弄醒了,老道士躺在床上喘了半天氣,睜眼轉頭看向了一旁麵容慈祥的祖師神像,直愣愣久久不言,


    “師父!師父,你這到底是怎麽了?”


    顧十一又是驚慌又是茫然,


    “師父,我……我真沒偷男人啊,我……我還是完壁啊,你說的話我都記著呢,沒有胡來!”


    見老道士還是直勾勾的盯著殿中的塑像,眼圈兒都急紅了,


    “師父,到底是怎麽了,你倒是說句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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