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隻有直麵恐懼,才能戰勝恐懼。”安鶴一煞有介事地說,“我都看了好幾十集了,趕明坐飛機的時候看,更有感覺。”


    “打住,可打住,你別嚇著旁邊乘客了,背過氣了你還得給人急救。”穆向遠說道。


    安鶴一想了想,是這麽個道理,他點了點頭問:“這麽好的紀錄片,你們不看嗎?”


    “也看,不過這裏麵的案例,我們都是對著調查報告反複討論的,比這要詳細很多。”


    安鶴一毫不吝嗇地比了個大拇指,他低下頭準備繼續看,卻被穆向遠拿開了平板。


    “跟你商量個事兒。”穆向遠拉著安鶴一躺下。


    最近他倆感情平穩,生活愉快,工作也順利,安鶴一沒想到穆向遠有什麽事要這麽認真地說。


    “那個,我想換個機型飛,換迴737。”穆向遠扭頭看向安鶴一。


    安鶴一眨了眨眼睛,示意穆向遠繼續說。


    “是這麽的,我考慮了一下,雖然這個787挺大,製造技術進步了那麽一點兒。還有增濕係統,坐在裏麵吧,是挺美容的。”穆向遠抓了抓臉蛋,“但是吧,這成天飛國際,晝夜顛倒還得吊著個神經,傷身體啊是不是。”


    “是這麽個事兒。”安鶴一摟住他笑了笑,“你繼續。”


    “所以我就想著,幹脆飛迴737算了。咱雖然小,但有的機場,大點兒的飛機還不能去呢是不是。”穆向遠也笑起來,“這國外啊,我是不想跑了,也該飛飛國內的各種犄角旮旯,都是好風景啊。”


    “哎,咱們穆機長就是太優秀了。”安鶴一在他懷裏蹭了蹭,“太過優秀,所以自由,想飛啥就能飛啥。”


    穆向遠嘿嘿一樂:“而且吧,這樣啊,咱倆就能在一個時區了。我看了同安737機隊的排班,外站過夜沒那麽多,我也能經常迴家。”


    安鶴一點頭:“我沒意見,我喜歡的是你,又不是你開的飛機。”


    這關過了,穆向遠第二天一早就去找領導。


    領導很是惋惜啊,畢竟當初穆向遠加入天程航空時深度參與了一支新機隊的建立,這不亞於一次創業。現在創業成功了,功臣卻要離開,確實讓人不太好接受。


    “哎喲,前幾天有人來找我說不想飛320想改330呢,你還真跟人不一樣。”


    穆向遠特有底氣,挺直腰杆:“老熬夜,老得快,我選擇多來點起降,保護好我的頭發和身體。”


    “哎,行吧,那你去訓練吧。”領導搓搓手,“正好啊,咱737中隊的隊長快退休了,是時候培養下一個人了。”


    “什麽?!”穆向遠震驚了,揉著耳朵又讓人說了一遍。


    *


    又是一年中秋,穆向遠緊趕慢趕,從訓練基地飛迴了同安。


    安鶴一從醫院出來,開著車去機場接人。


    夜色已深,千家萬戶圍坐在一起,吃著團圓飯。


    路上阮林給安鶴一打了個電話,送上了節日祝福,還邀請他和穆向遠有時間來津連港玩。


    “我這現鹵的牛腱子啊,還沒給你們展示過呢!”阮林激動地說。


    安鶴一笑起來:“行,等我和你穆大哥湊湊時間,一定去找你玩。”


    聽安鶴一說他要去接穆向遠過節,讓阮林羨慕不已,因為他家季機長,今天是滿勤,還要外站過夜。


    “民航人不容易啊。”倆家屬一同感歎道。


    等安鶴一接上穆向遠,瞧見他手裏也提著一盒月餅。他指了指後座:“我們也發了,今年不能再是同一廠家的了吧?”


    “不能…了吧?”穆向遠瞅了眼,“吃不掉送馬智凱,他特喜歡吃這種噎得慌的糕點。”


    安鶴一笑起來:“你換機隊了,那些小飛挺傷心的吧。”


    “哎,你說中了,一個個的還鬧著也要換機型。”穆向遠抓抓脖子,“想啥呢,不趁著年輕多掙點小時費。”


    “一時情緒激動嘛,過過估計就想開了。”安鶴一應道。


    穆向遠抬抬手:“對啊,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嗯,除了我和你的。”


    迴到家,安鶴一拉著穆向遠去了書房,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個相冊。


    “啥寶貝啊?”穆向遠坐進懶人沙發裏,抱著抱枕。


    安鶴一取出一張照片,抖了抖,挨著穆向遠坐下。


    穆向遠看著照片上的人笑了聲:“我的天呐,白白嫩嫩的啊,你這頂多十來歲吧?”


    “啊,十六歲,高中畢業的時候照的。”安鶴一把照片拿近了點,指了指他身後的一個側影,“你仔細看看,眼熟不?”


    穆向遠睜大了眼睛盯著看了會兒,又眯著眼睛看。那藍白相間的短袖,卡其色的短褲,怎麽看起來,像穆女士給他買的衣服呢?


    “這是…我啊?”穆向遠一臉詫異地指著自己的臉。


    安鶴一把相冊翻得啪啪響,說道:“我前幾天在這兒整理照片呢,看到了你十來歲的樣子。喏,就這件衣服,一樣的吧?”


    “我就想起了這張照片,因為我很喜歡這張照片,以前都擺在書桌上的。我一看,這可不就是你嗎?”安鶴一笑起來,“這麽巧的嗎?你想一想,那一年你是不是去了馬賽馬拉大草原?”


    “啊,是啊,我去了啊!”穆向遠快要叫起來了,他揪住安鶴一的胳膊,“我們那時候就遇見過啊!”


    穆向遠舉著照片,手指微微顫抖。裏麵的安鶴一站在廣袤大地前笑得燦爛,而他自己,在不遠處側著身指著遠處。


    “我怎麽沒注意到你啊?”穆向遠情難自禁地問道。


    安鶴一無奈地歎了聲:“我注意到你了啊,身邊都是外國人,我一眼就看到你了。可是你在那瘋跑呢,我聽見你說你要去追鴕鳥。我剛往前踏了一步,你就跑走了。”


    “我就看著你腳底下掀起的那個土啊,我心想這老鄉多傻啊,摔著了怎麽辦,被動物撞了怎麽辦?我當時就想著,那我一定要救你。”


    “那會兒剛高考完,我還不知道報什麽學校和專業呢。馬旭讓人帶我出去散心,我就去了非洲。”


    安鶴一捧住穆向遠的臉:“就是遇見你之後,迴來我就報了醫學院。”


    這已經不是用“萬萬沒想到”能形容心情的程度了,穆向遠覺得自己是中了彩票。


    他張了張嘴巴:“不是,你學醫不是為了…”


    “是,是因為媽媽,也因為你。”安鶴一肯定地說。


    原來那一年的中秋佳節,他們是再次相遇。隻一眼,那蓋在記憶深處的熟悉感就被激活。


    “向遠,你過去的人生,我也參與過。”安鶴一吸了口氣,微笑道,“我不遺憾了。”


    穆向遠抱緊他,用力往懷裏扣,直到嚴絲合縫的不再有空隙。


    “太奇妙了,真是太奇妙了。”穆向遠還在震驚中,忍不住喟歎。


    有點喘不上氣的安鶴一拍了拍穆向遠的背才終於被放開,但穆向遠沒徹底撒手,握著安鶴一的肩膀仔細地看著,又拿過照片比對。


    “真是你,真是我啊…”穆向遠不可思議地搖著頭。


    安鶴一笑意不減,又從書櫃裏拿過一個保溫杯。上麵的塗層斑駁,看著跟個老古董似的。


    “有印象嗎?”安鶴一問道。


    穆向遠搖搖頭,安鶴一“嘖”了一聲:“我發現你就記我的事情記得清楚,自己的事總忘。”


    “之前你手術的時候我說了,等你好了我告訴你為什麽在墨西哥機場,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中國人。”


    “啊,對,我記得這事兒呢。”穆向遠呆呆地應道。


    安鶴一晃了晃手中的保溫杯,笑著說:“我瞧見從你行李箱裏露出來的保溫杯帶了,跟我這個,同款!”


    “天爺啊!”穆向遠大叫一聲,騰地站了起來。


    他來來迴迴在書房裏大步走著,盯著安鶴一看一會兒再走幾步,仿佛是無法消化今晚的信息。


    安鶴一不急,坐在原地笑眯眯地看著穆向遠。


    過了會兒,穆向遠深唿吸一口,走迴來盤腿坐在地上,拉過安鶴一的手,用力地說:“我不管了,反正我這輩子就該跟你在一起。”


    安鶴一俯身抱住他,在他後背給他順著氣:“我以前總覺得我們遇見得好晚,沒有一起長大,我甚至嫉妒時間。”


    “可我現在不這樣想了,因為我們沒有浪費過一分一秒的時間。在最好的時候相遇,然後相愛。”


    “你這嘴是抹了蜜了嗎?甜。”穆向遠偏開頭擦了下眼角,嘟囔道。


    安鶴一歪頭,眉眼彎彎:“那你要不要嚐嚐?”


    嚐啊,那能不嚐嗎?穆向遠撲了過來,在月色裏盡賞又一年的花好月圓。


    *


    安鶴一坐在同安機場寬敞明亮的航站樓裏,等著登機。彭小鵬算錯了時間,他倆來得有些早。


    科室派他倆去北方一個小城義診,搭乘天程航空的航班。當班機長,是穆向遠。


    遠遠的,安鶴一就瞧見了穆向遠。他依然站在一行人的最前麵,穿著板正的製服,精神抖擻地走了過來。


    這一次,安鶴一站了起來,站在了穆向遠能看見的地方。


    機場裏總是這樣人頭攢動,步履匆匆。但有情人,終將會為彼此駐足。


    他們對視著,一同笑了起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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