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幾句口角,裴煦本也不在意,但身旁的主管人員一邊派人去處理一邊和裴煦解釋說,工地有口角是在所難免的,大概是最近的天氣熱了,工人們每天都要吵幾句,隻要過會兒就沒事了。


    但裴煦覺得不對,那邊推搡的動作越來越大,怎麽看都不像”隻是有口角”和“會沒事”的樣子。


    而且工人之間或有脾氣不好的,但大多都淳樸,並非全都是那麽不和善的,怎麽會天天有矛盾?


    裴煦問了才知道,最近工人們最近在討論有關工地承包待遇的問題,不知是誰總說別家的工資高待遇好,但多數人覺得裴氏的待遇也不差,於是一群人每每說兩句就要吵起來。


    推搡的工人裏,有幾個人激憤地工人站在外圍,叫罵的聲音最響。裴煦擰起眉,隱約知道了問題所在,他給陸執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點頭。


    在陸執派保鏢把人群裏那幾個煽風點火有渾水摸魚的人扣下之後,場麵明顯穩了很多,裴煦沉下了臉,戴著安全帽朝那裏走去。


    但工人們的情緒依舊激動,裴煦剛走進,一根手臂粗的鋼管就不知道被誰揮出脫手,朝身邊管理人員門麵而來。


    鋼管一路破風帶響,速度極快,眼看就要打中人,裴煦反應非常快,目光淩厲,即刻伸手,五指直接抓住了那根鋼管穩穩拿在手裏,手臂卻止不住的因為強大的衝擊力發酸。


    受了傷的工人被送到醫院接受治療,鬧事的人全部帶走調查,裴煦從警局出來,再到醫院看望工人,一套流程下來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隻有中間被陸執強製著停下來吃了點東西,連迴霍應汀消息都是隻來得及迴一個字。


    現在又聽陸執說這次煽風點火的人和越臻有關,裴煦當即就忍不住嗤笑了。


    肖父和裴家親父子一樣,把他當跳板使。


    “裴鬆沅那邊除了霍應汀,有聯係過別人嗎?”裴煦問陸執。


    “沒有,大概是因為能和您抗衡的人隻有霍總,他暫時沒找過別人。”陸執如實報告,但想起最近老板和霍氏的關係似有緩和,陸執又說,“不過上周六我旁敲側擊過李訴,得知霍總連裴鬆沅的麵都沒見,應該是不會和他合作的。”


    想到霍應汀那天讓裴鬆沅“好自為之”的場景,裴煦發現自己竟然能在這樣的壓力和疲倦下露出來一抹真心的笑。


    他說:“我知道。”


    “可以了。既然他們都想要裴氏,那我會如他們所願的。”裴煦揉著手臂,滿不在乎。


    肖臻既然選擇了裴鬆沅在一起,應當是想用越臻和肖家父子一起把裴氏徹底吞迴去。


    裴煦拿捏在手裏的從來就不是裴氏,而是這些人心裏的貪婪,以及這麽多年對他理所應當的傷害和索取。


    這麽多年,裴煦等的就是這樣的時機。


    讓他們以為他離不開裴家,在他們眼前親手扶起裴氏,又在他們麵前親手把已經能和霍氏比肩的裴氏親手摧毀,捏成粉末送到他們的麵前。


    高高揚起,又輕輕灑下。


    在那些人以為穩操勝券的時候,讓他們體驗一把原本唾手可得的東西在指尖溜走的感覺。


    他們的表情一定、肯定,會非常精彩吧?


    為了渴望的金錢、地位、權利,毀了本來於這一切都無關的他的人生;那麽他們也終將因為這些東西自食其果,永永遠遠失去所渴望的,換來下半輩子的痛苦、潦倒,以及裴煦並不需要的悔恨。


    裴煦會還給他們一個破敗的、再也扶不起來的裴氏,連同肖家和越臻一起,所有人都要付出代價。


    這是裴煦迄今為止唯一一件期待的事。


    而這件事獻祭了他自己的一切,作為對於裴家二十幾年養育的報答。


    這就是裴煦一個人許了很多年的生日願望。


    我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裴煦,祝你早日解脫。


    等待了很久很久的時刻開始臨近,心裏瞬間產生的暴虐和興奮壓迫讓裴煦的身體疲憊卻大腦興奮,這樣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他無端地想要自毀,想要找個高樓一躍而下,也想到那段自救無果的日子。


    像溺斃在黑暗的大海裏,像從高樓墜下,頃刻間消失在這個世上,也像無盡窮途,永遠無法停止痛苦。


    他緊閉著眼睛,想讓自己脫離這種情緒的操控,可薄唇依舊繃成一條直線,不安的睫毛顫動,整個人都像是陷入了夢魘。


    嗡嗡。


    手機震動,裴煦被驚擾,慌亂睜開了眼,眼中泛著一層水霧,在夜色下看起來茫然而脆弱。


    意識到會是誰給他發信息之後,裴煦點開手機的動作忽然加快,像是抓住了海崖邊的一株草莖,又或是深淵裏的一抹光。


    他連那條十四秒的語音都沒有點開,直接撥通了霍應汀的語音通話。


    語音隻過了兩秒就被接通。


    “裴煦?”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那人用微微低沉的嗓音叫出,他像是找到了情緒的出口,顫抖著唿出一口氣,放縱著自己帶著明顯哽咽和頹唐的聲音輕響在車廂裏。


    “......霍應汀。”


    像是一觸即碎。


    除了電話那頭的霍應汀,沒人聽見。


    霍應汀腳步瞬間停了下來,明明隻跑了兩步,可他的唿吸卻一下子因為裴煦語氣裏的破碎而緊了起來,接到裴煦電話時不可一世的得意也在頃刻間消失。


    他不由得把耳機往耳道裏按了按,生怕錯過裴煦的一點聲音。


    “裴煦?”他的喉嚨微緊,在黑夜中站定,“出什麽事了?”


    裴煦陷入長久的沉默。


    電話沒掛,霍應汀蹙著眉,聽見他打開車門,對方似乎在迴酒店的路上,進入電梯時信號有一些不穩,但對方略微急促的唿吸還是能穿透電流到達他的耳朵。


    一直到門刷卡的聲音響起,到陸執和裴煦道別,再到門被關上。


    裴煦才撐著門把手,緩緩吐出一口氣,很輕很輕地說了句:“......抱歉,我打錯了。”


    語氣已經比之前平靜太多。


    霍應汀愣了一秒,心髒驟然酸澀。


    磁性而悅耳聲音像是一雙溫柔的手,輕柔而小心地安慰著受傷的貓。


    “可你剛剛喊的是我的名字。”


    裴煦捏著遲遲沒有插進卡槽的房卡,本以為從下車到迴到房間的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他平複清醒過來,也足以驅逐腦子裏突然給霍應汀打電話的衝動。


    他以為自己已經緩過來了。


    但霍應汀的聲音像是撥在他的心上,裴煦好不容易重新穿上的層層盔甲和努力說服自己“怎麽樣都沒關係”的借口瞬間潰不成軍,他下意識出聲:“......嗯。”


    霍應汀沉默了一陣,忽而輕笑了一聲,像是什麽都沒發覺一樣,用同平常一般無二的語氣道:“我在外麵夜跑,你想聽聽風聲嗎。”


    裴煦鬆了一口氣,他不善解釋和流露脆弱,剛剛打通電話已經是他做過最出格的事情。


    他開始感激霍應汀的體貼,沒在這種時候逼問他發生了什麽,又想說他不想聽什麽風聲......


    可最終,他還是微不可聞地說了一句“好”。


    耳邊唿唿的風聲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麽差別,但因為摻進了某個人不太規律的唿吸而變得特別起來。


    裴煦似乎可以通過那頭的腳步聲和唿吸聲判斷此刻霍應汀的心跳頻率。


    快速而沸騰。


    霍應汀也不管裴煦在幹嘛,邊跑自顧自地開口。


    “麵前竄過去一隻貓,眼睛瞪得和手電筒似的。”


    “路邊梔子花開了,香得頭暈,這兩天你出門記得戴口罩。”


    “我爸前兩天和我誇你了你知道嗎,他都沒這麽誇過我。”


    “還有要不是李訴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出差這迴事,有你這麽當朋友的?”


    霍應汀的腳步慢了下來。


    “......裴煦,現在風是什麽聲音。”


    他喘著氣,沒再說話,耐心地等著。


    裴煦在黑暗的房間裏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開始適應黑暗,可以透過星光看到窗前自己孤獨落寞的影子,他才說:


    “你太吵了,我沒聽到風聲。”


    全是你的聲音。


    風聲停止,是霍應汀停下了奔跑的腳步,他似乎是在江邊,耳畔水聲拍打,有些洶湧。


    兩人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江水的聲音,都沉默著,不知各自在想些什麽。


    “裴煦,誰欺負你了。”


    霍應汀問得很認真。


    黑暗中的人鴉羽般的睫毛微動:“沒有。”


    “那是心情不好?”


    裴煦不知道該如何再隱瞞:“......有點,累的。”


    霍應汀在那頭眺望著江麵,隔著湧起的波濤,仿佛看到了千裏之外拿著手機無措的裴煦,感受到了他的彷徨與孤寂。


    心頭驀地脹痛。


    他問:“迴來之後要不要和我一起夜跑?”


    裴煦:“為什麽?”


    “因為我不開心的時候會夜跑,覺得比找個高地兒掛一掛安全。”霍應汀笑說。


    裴煦被戳破心中所想,有些暗惱,轉移話題:“......那你今天夜跑是為什麽不開心。”


    “因為有人三個小時沒迴我消息。”霍應汀意有所指,“而且最後隻迴了一個字。”


    裴煦抿唇,沒解釋為什麽:“我不是給你迴了電話嗎。”


    “可你剛剛說打錯了。”


    “沒......”裴煦完全被霍應汀牽著走,“沒打錯。”


    那邊傳來笑聲,裴煦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套路了,卻沒有生氣,心情反而一點一點地在平靜,隻木著臉說了句“掛了”就要撂電話。


    “等等。”霍應汀叫住他,“什麽時候迴?”


    裴煦停下了動作:“明早的飛機。”


    “嗯,我來接你,航班號發我。”


    滴


    房卡插進卡槽,房間裏燈光大亮。


    聽到這話的裴煦頓住手,啞然:“......不用。”


    “接個朋友,順便接你,順路的事。”霍應汀不知道為什麽頓了下,扣了扣耳機,“明天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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