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穀如一架巨大的機器,在張昌與唐彬的主持之下,有條不紊的開始?34??速運轉,楊柯與二人商議了下一步的安排之後,將一應事務交給二人,自己一襲布衣,一頂鬥笠,隻帶了一名隨從,一個車夫,在唐仲的陪伴之下,輕車簡從,出了葫蘆穀,一路往北而去。


    “這天下之脊俯瞰中州,肘臂河東,晉國咽喉也。”楊柯揚鞭遙指:“二叔你來看,東依太行,西屏太嶽,雄關在手,萬夫莫開,難怪當年趙國在此被屠盡幾十萬降兵。”說完,楊柯跳下馬背,從行囊裏掏出了一個線裝的小冊子,打開以後在上麵一邊看一邊畫、一邊記。


    唐仲掃了一眼,楊柯正在冊子上畫著地形山川,並記錄著方位和一些他看不懂的符號。“公子,老夫愚鈍了,這些符號是什麽意思啊?”


    楊柯微微一笑:“這叫阿拉伯數字,隻有我自己看得懂,就是為了讓我記得住。”


    唐仲見他不願解釋,也不再追問:“公子對勘圖製輿有興趣?”


    “看見什麽都覺得新奇而已,行萬裏路將所見所聞都記下來,免得遺忘,得閑的時候翻翻,也是一大樂事啊。”


    唐仲點點頭:“公子是有心人啊。”


    楊柯的車夫黑黑胖胖,未語三分笑:“公子,天色不早了,此地離集鎮還有二十多裏路呢,我們早些趕路吧,怕天黑了,就隻能露宿荒野了。”


    楊柯轉過身扶了一把唐仲:“二叔,您請上車,我們早點趕路吧。”


    一行人在曠野中沿著官道蜿蜒而行,不知不覺天黑透了,僅有一點星光照耀,車夫在黑夜中趕著車馬一路疾馳,卻十分平穩,未見顛簸,楊柯與隨從打馬並轡而行,遠遠的看見稀疏的燈火,越來越近,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莊,房屋均十分破敗,夜色中一片寂靜。眾人放緩了速度,在車夫帶領下朝燈火處而去。亮燈處是幾座看起來稍微齊整的屋子,夯土作壁,茅草蓋頂,門前立著一根旗杆,旗杆上掛著一盞風燈隨風飄搖,燈光雖然昏暗,但在夜色中十分醒目。


    胖車夫扯著嗓子大叫:“老劉,老劉,又睡死過去了吧,快滾出來,貴客到了。”犬吠聲大作,一條黑狗衝了出來,看見了胖車夫,立刻不叫了,不住的搖頭擺尾,顯然認得胖車夫。


    “老劉,狗都知道迎客,你他娘的還沒狗懂禮數。”胖車夫跳下馬車,一邊嬉笑怒罵,一邊攙扶著唐仲下了馬車。


    “黑七,你他娘的也不知道修修口德。”話音未落,屋內燈光亮起,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身材枯瘦的老者半遮著油燈走了出來,本來還待與車夫黑七再調侃幾句的,一看到楊柯等一行人雖然布衣打扮,風塵仆仆,但氣度不凡,便立刻改了口:“真是有貴客到了,幾位別見怪,小老兒與這黑七調笑慣了的,衝撞了貴人,恕罪恕罪。”


    楊柯擺擺手:“老人家,是我們深夜打擾了,想來借宿一晚。”


    老劉迴頭對屋裏叫道:“玉兒,快來給貴客牽馬。”裏屋應了一聲,走出來一個少女,十六七歲年紀,雖然布衣荊裙,但整潔素淨,眉目如畫,走到近前要幫眾人牽馬。楊柯微笑道:“有勞姑娘了。”少女抬頭看了楊柯一眼,匆忙低下了頭,蚊子似的應了聲什麽,牽著二人的馬往後院去了。


    老劉殷勤相讓:“貴客快進屋,小老兒這店小寒酸,委屈了貴客了。”


    楊柯虛扶了一把唐仲,一道朝店裏走去。黑七對那隨從笑罵著:“悶葫蘆,別他娘傻站著了,快把行李搬進去啊。”


    悶葫蘆人如其名,一聲不吭從車上卸下了幾人的行李,俱是用藤條箱捆紮在車後,一手一個,腋下還夾了一個,也進了客店。


    店麵不大,側麵兩廂是老劉和女兒的睡房,店中擺了兩張幾案和幾把椅子,楊柯不由暗暗稱奇,晉代席地而坐還比較普遍,少數官宦之家會有桌椅,沒想到普通的一個鄉村客店竟然也有桌椅這種陳設。董仲看出了楊柯的疑惑,說道:“店主一定不是中原人士,這椅子本就來自於胡人,名為胡床。”


    老劉臉上俱是欽佩之色:“老先生一看就是有學問的人,是啊,小人乃是匈奴人。”一邊說一邊擦拭幾案,請眾人落座。


    唐仲對楊柯道:“秦時匈奴稱雄於中原以北,後為蒙恬率三十萬大軍所敗,舉族遷移出河套及河西,西漢前期屢次犯邊,為漢武帝逐於漠北,分裂成五個部落,東漢年間又並為南北匈奴,北匈奴西遷而不知所蹤,南匈奴首領冒頓單於之後與高祖聯姻,所以,冒頓單於的子孫都以劉氏為姓,其族人左部居太原茲氏,右部居祁,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興,中部居大陵。劉氏雖分居五部,然皆居於晉陽汾澗之濱。”


    老劉這一下愈加欽佩:“老先生所說和祖輩相傳的分毫不差,小老兒就是冒頓單於一族的後人,在此已居三代了,隻是靠這個小店養家糊口而已,辱沒祖先啊。”


    “那此地匈奴人有多少?是歸官府管啊還是歸單於管呢?”楊柯問道。


    “貴人有所不知,單於管不了塞內的族人,此地的匈奴人比漢人多,但匈奴人無地無產,隻能靠租漢人的地或做佃農或為奴,再就是幹點小本營生,早年間還有縣、鄉、裏的官管著,後來兵荒馬亂,鄉、裏都沒人了,縣府的差官大老爺們除了催糧催稅,其他一概不管,現在就是本地的一些財主豪紳們把持著地方,族人的日子過得苦啊。”說到這裏,老劉擦了擦眼角打住道:“貴客們一定都餓了,小老兒這就給貴客準備飯菜。”說完,匆匆去廚下張羅去了。


    黑七看著老劉的背影出了門,歎了口氣:“此地有幾大惡紳,其中最甚者姓謝名昆,乃是東安王司馬繇的門客出身,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老劉本來有一子,去年謝昆謀奪此店不成,便派家丁來抓他兒子,還誣良為盜,想逼老劉交出房契,結果老劉的兒子血氣方剛失手傷了謝家的人,被謝家下了私牢,老劉急於救兒子,交出了房契,換迴了兒子,可接迴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不到三天就吐血而亡。老劉若不是因為還有個丫頭,早就一根繩子結果了自己了。”


    楊柯聽完黑七的話,內心波瀾起伏,但臉色一如平常,自言自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誠哉斯言。”


    唐仲意味深長的看了楊柯一眼:“漢胡雜居已久,時至今日依然水火不容,滿朝公卿心知肚明,卻無一人道破天機,我大晉現在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啊。”


    “二叔,請教天機是什麽?”


    “胡人內遷本是永絕邊患的長策,漢胡一家都應是我大晉的百姓,可地方豪強兼並土地成風,高利盤剝百姓,民無可耕之地,官府重稅、徭役,貪贓枉法明目張膽,隻差一個燎原星火,胡人必反,這一反不僅是邊患,更是內亂,我大晉危矣。”


    “二叔可有良策解此危局?”


    唐仲突然話鋒一轉:“公子此行不就是為尋良策嗎?隻一路走,一路看,良策自然會來。”兩人相視一笑。


    眾人正在說笑之時,老劉和玉兒將飯菜端了出來,菜都是素菜,主食也是一盆黑麵饃,雖然簡單,但整治得幹幹淨淨。老劉歉疚的說:“小店寒酸,沒有酒,也沒有肉菜,委屈幾位貴人了。”


    楊柯知道他們生計艱難,擺擺手示意無妨,讓黑七將隨身帶著的肉幹和酒取了出來,然後對老劉和玉兒說道:“老人家,我們有些事情要請教您,如蒙不棄,就和我們一起喝一杯,邊吃邊聊,玉兒姑娘也一起吃一點,不必客氣。”


    老劉局促不安的搓著手:“公子神仙一樣的人,小老兒哪敢和公子座在一張桌子上,這、這、這可使不得。”玉兒也臉漲得通紅,不敢看楊柯。


    黑七一把將老劉按在了座位上:“我家公子從不端架子,既是有事要問你,你就坐下,平日裏也沒見你如此忸怩的,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又對玉兒道:“玉兒,別學你爹,聽七叔的話,坐下來吃點。”二人期期艾艾的坐了下來,倒是黑七不住的夾菜勸酒。


    幾杯酒下肚,看到老劉稍微放鬆了點,不再那麽緊張。楊柯才開口打聽:“老人家,聽說你們族人中出了一個了不起的首領叫劉淵,很受族人愛戴?”說完,又為老劉倒了一杯酒。


    老劉雙手接過酒一飲而盡,臉色放光:“說起我們這位首領,那可是族人的驕傲,匈奴一族多少年都沒出過這樣英雄的首領了。現在的匈奴分成五個部落,多少年來彼此都不服,直到我們這個新的首領出現,部落才不再四分五裂。我們首領自幼熟讀兵書,學的都是漢家的學問,請的都是有名的漢人老師,難得的是文武雙全,還是個神箭手,他心口上有三根紅色的毫毛,長三尺六寸,這叫天生異相,是神仙轉世。。。。。。”


    一旁的玉兒微嗔:“爹,您又在瞎說了,您又沒有親眼見過首領,怎麽知道他心口上有。。。。。。。”說到這裏,玉兒意識似有不妥,停了下來,羞得滿臉紅雲。眾人見她的窘態,不由得哈哈大笑。正在此時,門外犬吠聲大作,片刻之後,又變成一聲哀嚎,便再沒了動靜,大門“砰”的一聲被人踢開,五六個人氣勢洶洶闖了進來,為首之人臉頰消瘦,顴骨高聳,一雙三角眼看人一眼就死盯住不放,一望而知不是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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