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東城為漕運幹渠與瀍河的交匯之地,河渠兩岸榆柳成蔭,大街小巷?34??李列行,景色怡人,自古水路要衝最容易形成天然集鎮,東城也不例外。地利加上形勝更是讓商賈雲集,遊人如織,儼然是洛陽第一繁華之地,而“春園”更是繁華之地中最大的銷金窟。


    入夜時分的春園燈火通明,正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鮫綃寶羅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也隻覺溫潤,竟是以藍田暖玉鑿成,直如步步生玉蓮一般。拾級而上,二樓環繞大廳一字排開十幾間半開的雅閣,雕欄為屏,閣內的陳設更是極盡奢華,楊柯與蒯欽在迎門的一間雅閣裏居中而坐,已帶了三分酒意。楊柯對侍立的鴇母說道:“聽說你園中新來了一個張蕊姑娘,名動洛陽城啊,可否請來一見?”


    鴇母體態豐盈,風韻猶存,未語先笑,福了一福:“楊公子是我們春園的貴客,見哪個姑娘都是她的福分,這個張蕊姑娘本是犯官女眷,剛剛到春園,脾氣古怪,得罪了不少貴人了,奴家擔心會衝撞了楊公子。那就罪該萬死了。”


    “無妨,就算她得罪了我,我也不會與她計較,就請張蕊姑娘一見吧。”


    “既如此請楊公子稍待,奴家這就讓她來,不過有言在先,如有言語怠慢的地方,請公子千萬恕罪。”


    楊柯擺了擺手,示意鴇母速去。待鴇母出門,蒯欽笑道:“看來你真是這裏的常客啊。”


    楊柯也笑道:“彼此彼此。”


    蒯欽夾了一口菜:“你說的要事相商不會就是來吃花酒吧?何況這裏也不是談話的地方啊?”


    楊柯舉起酒壺為蒯欽斟滿了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今日的要事相商就是花叢論酒,一醉方休。”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蒯欽反複咂摸這句話,不覺癡了。


    楊柯心說不好,一不注意搶了李白的風頭。連忙打岔:“喝酒喝酒,發什麽愣?”


    蒯欽舉杯一飲而盡:“此佳句當浮一大白,想不到啊想不到,老弟學問精進,真是一日千裏。”


    兩人正說著話,腳步聲響,一陣香風如芝蘭入室,淡雅悠長,鴇母側身讓進了一位絕代佳人,唇紅齒白,眉目顧盼之間掩不住的流光溢彩,不帶一絲風塵氣息,儼然一派大家閨秀之風。


    蒯欽的酒杯舉在半空中,竟然忘了放下來。楊柯淡淡一笑,起身施了一禮:“請得張蕊姑娘大駕,幸何如之,請坐。”


    張蕊眼眉低垂,默默坐在了楊柯下首。三人落座之後,蒯欽發呆、楊柯淡然、張蕊矜持,一時竟然冷了場。鴇母久曆風塵,見機很快,穿花蝴蝶似的一邊斟酒,一邊應酬:“咱家的姑娘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是大家閨秀,官宦出身,初來春園,不太懂這裏的規矩,兩位貴人可別介意。”


    張蕊秀眉微蹙:“媽媽,別說什麽大家閨秀,官宦出身的話了。”


    蒯欽哈哈大笑:“人家張小姐是無奈淪落風塵,媽媽你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該當罰酒。”


    鴇母扯順風舵顯然非常在行:“行、行、行,奴家自罰一杯,難得兩位貴人憐香惜玉,不怪罪我們招待不周,倒是奴家多嘴了。”說完,舉杯一飲而盡。正在這時,一個龜奴匆匆走了進來,附耳對鴇母說了幾句什麽,鴇母忙起身對楊柯二人賠罪:“楊公子,蒯公子,奴家告個罪,要失陪一下,奴家稍待再過來給兩位貴人敬酒。”說完,鴇母匆匆離席。


    楊柯轉頭看著門外的樓梯,默不作聲,這時,大廳中一片嘈雜,鴇母帶路,身後跟著四五個人拾級而上,為首兩人一個三十多歲年紀,一個二十歲年紀,服飾華貴,那個年輕一點的劍眉虎目,更是氣勢逼人。一幹人眾星拱月一般將兩人引上了樓梯,進了側麵的雅閣。那年輕人與楊柯四目相對,打了個照麵。


    楊柯突然轉過頭來問張蕊:“久聞小姐才名動京都,今日幸會,還請小姐不吝賜教。”


    張蕊初時本不願迎客,她雖是初到春園,但已經聽聞過楊柯是個紈絝子弟,架不住鴇母說盡了好話,所以勉強答應,見了麵之後,見他長身玉立,氣度儒雅,不似傳聞的那樣,先打消了幾分戒心,此刻再看到楊柯提議不是勸酒,而是論文,又放鬆了幾分:“公子謬讚了,奴家隻是粗通文墨,何談才名。”


    蒯欽聽到這個提議,大為興奮:“好啊,以詩下酒,快哉快哉,隻是以何為題呢?又以何為賭注?”


    張蕊一聽要喝酒忙先行告罪:“二位公子恕罪,奴家真不會飲酒。”


    楊柯微微一笑:“小姐既不能飲酒也無妨,今日乃七夕之日,我們就以七夕為題,即興賦詩一首,小姐若做出,我當飲三大杯,我若做出,小姐可否以詩為詞,撫琴吟唱一曲?”


    蒯欽聽到楊柯要各自作詩一首,心想從未見過楊柯有作詩的本事,今天聽他口占佳句,但未必是他本人所作,正好也借機看看楊柯是否真的脫胎換骨。他哪裏知道楊柯早做好了侵犯古人知識產權的準備了。


    張蕊聽說不用喝酒,鬆了一口氣,也不說話,起身走到雅閣的書桌前,從筆架上取下一支蠅頭小楷,沉吟片刻,緩緩落筆“碧梧初墜,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謝。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玉盤高瀉。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人間剛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蒯欽一見,轟然叫好:“休烈,這三大杯你是賴不掉了,快喝快喝。”


    楊柯拿著香箋,一行娟秀的小楷墨跡未幹,讀著最後兩句“人間剛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不覺歎道:“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小姐才思敏捷,意境高遠,名不虛傳啊。”


    張蕊見他一句話就道破了自己的詩膽,且入木三分,不禁有了幾分欽佩之意。


    蒯欽慢慢的斟了三大杯酒,放到楊柯麵前。張蕊勸道:“公子,不必真的喝三大杯,不過是戲言,公子不要當真。”


    楊柯大笑:“小姐此詩萬金不換,何止三大杯。”說完,連幹三杯,酒氣上臉。


    蒯欽也隨聲附和:“不錯不錯,此詩萬金不換,我也陪飲一杯。”


    張蕊抿嘴一笑:“那奴家以茶代酒,陪二位公子一杯。”


    這一來,席上氣氛融洽了起來,再不複剛才的冷清。


    楊柯酒酣耳熱,意氣風發,起身脫掉了外衣,大步走到書桌邊,拿起一支狼毫大筆,飽蘸濃墨,也不要紙,就在雅閣的牆壁之上筆走龍蛇,一揮而就:“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聞虎旅傳宵柝,無複雞人報曉籌。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最後在詩尾留款:“七月初七楊休烈題”,寫罷哈哈大笑,舉杯一飲而盡。


    張蕊撫琴而歌,琴音嫋嫋,歌聞九霄,楊柯和蒯欽擊節而和,“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一曲未畢,張蕊已是淚濕青衫。


    蒯欽盡興而歸,剛剛下車,被仆從攙扶著正欲進家門,串兒從車上跳了下來,遞過去一個錦布包裹:“叔老爺,這是公子送您的,蜀錦做的一件長衣。”


    蒯欽已有幾分醉意,笑嘻嘻的接過來:“解衣衣之,與子同袍,你、你家公子何時有了古人之風了。。。。。。”


    雅閣之中已席散人空,剛才的那一群人立於牆壁前,牆上楊柯所題的詩墨跡猶新,年紀稍大的人說道:“想不到楊駿老兒不學無術,憑裙帶居高位,生了個兒子倒是有幾分才氣。”那年輕人沉吟良久,自言自語:“一個紈絝,一個書生,成得了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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