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盈兒和曹旺
漠然迴首時，終不負流芳 作者：you菜you愛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朔州頗有名氣的糕點鋪子——千百味，今日換了更大的鋪麵，重新掛牌開張。
門口的迎客鬆，寓意招財進寶；進門三盞燈，代表幸運吉祥；還有頭朝外的吸水金蟾造景，意味著吸財入庫。
“千百味”之所以能由兩間瓦舍變成三層市樓，這許多年裏的艱辛，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明白。所以，新鋪麵的每一處布置，狄盈兒和曹旺都格外用心。
狄盈兒已經褪去了當年的青澀羞怯，儼然一副胸有成竹的大掌櫃架勢。
她滿意地環視四周，又整理了一下衣裳，剛想出門迎客，就被丈夫曹旺給拽了迴來：“招牌是老的，店麵卻是新的，咱們得先拜財神爺，請他繼續保佑‘千百味’生意興隆。”
狄盈兒覺得有道理，便順從夫君，誠心地對著財神像拜了三拜。
響炮劈裏啪啦作聲，舞獅翻滾跳躍不停，如此熱鬧的場麵極具吸引力，狄盈兒的新鋪麵門口，早就被人群圍了個水泄不通。
馬飛、竇虎、常青幾個正賣力地高聲吆喝：
“千百味新鋪開張，多謝各位父老鄉親前來捧場。條桌上的點心都是新做的，我們掌櫃請大家隨意品嚐。”
“我家哥嫂有交代，凡是今日到店買東西的客人，都額外再送兩塊糖糕。”
“走過路過別錯過呦，店裏的糕點各式各樣，不愁選不到合適的口味。”
人群中沸騰起來：
“那邊放的點心都讓隨便試吃？掌櫃的可真是大方！”
“兩塊糖糕呐，要是單買的話，怎麽著也得花上三五枚銅錢。就衝這個，我也得進去挑上幾樣。”
“千百味裏的點心，別處可比不了。門口站著的正是狄掌櫃，人家一直幹的老本行。”
......
灶前灶後、揉麵蒸糕，打包算賬、迎來送往......狄盈兒、曹旺、連同芝麻巷裏的老友們，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忙碌並快樂著。
日頭偏西，千百味打烊。
狄盈兒清算了一天的營收，頓時喜笑顏開：“擴大鋪麵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
曹旺看著鼓鼓脹脹的錢袋子，一臉渴望地摸了兩把，隻是他剛想伸手掏錢，就被狄盈兒逮了個正著：“我可是數過了好幾遍，哪怕裏頭少了一個銅板，我都能知道。”
“娘子，別那麽小氣嘛，今天生意不錯，總要容我打兩壺酒呀。”曹旺苦情道，“你是知道的，自打咱們成親以後，我的身上隻有零用銅板，從來沒裝過銀子塊。實在不行，這錢袋子你就讓我揣上一會兒，就當過過癮也好。”
“大家的工錢不能拖，做糕點的用料也得再補貨。”狄盈兒麻利地打著算盤，轉而又想到了自己的一雙兒女，“清兒個子長得快，又該新做衣裳和鞋襪；囡囡也不小了，我正打算讓她進女子學堂。”
“任是哪一樣，都是省不得的開銷，略算一算就能知道，錢袋裏的銀錢其實剩不下多少。”
兒子曹清快八歲了，女兒曹雅則剛過完五歲的生辰，一兒一女也是曹旺的心頭至寶：“衣服該添就添，萬萬不能委屈著清兒；雅兒去女學也是應該的，長些學問益處多多。”
“好吧好吧，我不喝酒了，攢著銀錢是對的。畢竟清兒要娶媳婦，也該給雅兒置辦嫁妝。”曹旺熟練地給狄盈兒捏起了肩膀，“我雖然不擅長聚財，卻也知道打理家宅的辛苦，反正我相信，聽娘子的話保準兒沒錯。”
狄盈兒扭頭，看向曹旺：“旺哥，說真的，家裏的錢財都放在我這，你不覺得委屈嗎？而且你一個大男人，在外頭會不會很沒麵子？”
曹旺話語真誠：“沒有你的手藝，哪來家中的銀錢？我是個不會攏賬的人，而你向來勤儉持家，家財由你管最合適，這有什麽好委屈的？”
“再說了，能把自己的妻兒養好，那才是男人最大的體麵。盈兒，你想太多啦。”
“旺哥，你對我太好了。”狄盈兒有感而發，“這段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有一些話，我早該對你言說。”
“你待我和孩兒們都體貼，在外頭卻脾氣火爆得太過。酒大傷身不說，多喝還會縱著人耍酒瘋。我好怕你會與別人置氣鬥狠，這才總約束著你外出飲酒。”
聽了妻子的話，曹旺有些慚愧：“難怪你隻肯讓我叫上朋友到家裏小聚，原來是在擔心我的臭脾氣。全怪為夫不好，勞娘子費神，今後我一定改過，再不讓你操心。”
狄盈兒拉起夫君的手：“旺哥，我一介弱女子，就算有手藝，做買賣也是艱難的。家裏多虧有你這個武藝高強的保護神，歹人們才不敢進來滋擾作惡。”
“榮親王府的封地在朔州，你知道我不願意遠離小姐，便也辭了京官，情願陪著我過平淡的生活。這於我是情、也是恩，我真的沒想到，我會有一個這麽好的相公。”
“旺哥，我好佩服你從來不倚仗榮親王殿下，我好欣賞你對我說，‘咱們自食其力，也能過好日子’，你是我心裏的大英雄，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我的相公是個值得托付終生的男子漢。”
“頭些年日子不寬裕，兩個孩子又總生病，我心裏沒個底，便想著要多賺多攢才穩妥。眼睛全盯在了孩子和鋪麵上，自然就忽略了你的感受，也就是你不計較，還把我當成個寶似的。”狄盈兒拿出了親手縫製的荷包，伸手遞給曹旺，“喏，給你的。”
極好的繡工，是自己喜歡的玉蘭花圖樣。曹旺心裏甜得跟喝了蜜一樣，又伸手一摸，哦嗬，荷包裏頭竟然還有沉甸甸的銀子塊呢！
他打趣道：“真的讓我揣走？不會反悔要迴去吧？”
“說什麽呐，難道我是個隻認錢、不認人的財迷麽？”狄盈兒嬌嗔，“現在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咱們的生意又紅火，況且錢莊裏也有了一些積蓄，如若再對夫君苛刻，那可是不應該的。”
狄盈兒將荷包在曹旺腰間掛好：“你是我愛重的夫君，是家裏的主心骨，我們說好了要扶持相伴一生，我以後會體貼些，定不會再委屈你了......”
狄盈兒臉色紅透，越說聲音越小。
曹旺則直接攬過妻子：“盈兒，你很好，一直都足夠好。當年在芝麻巷裏，我夢寐以求的，就是現在這樣的生活！”
......
每到季末，狄盈兒都會去見一個冀州京郊的商人，定製一些精巧別致的糕點模子、杯盞器皿，順便打聽一下京中盛行的糕點樣式。
這個時候，曹旺不得不一人劈作兩半用，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支應著店裏的各項事務。
眼下，望著木隔裏近空的幾隻點心笸籮，曹旺陷入了迷茫：早上新做了一批雲片糕，才一晌就沒有了？合意餅和栗粉糕的數目貌似也不太對，明明沒有賣掉那麽多呀。
曹旺不動聲色，張羅著加做點心後，就躲在了一邊暗中觀察。
果然，接近傍晚的時候，偷吃賊現身：隻見女兒小曹雅撒嬌賣萌，纏著馬飛和竇虎陪著玩，兒子曹清則借機撐開口袋，風卷殘雲一般裝走了好多幹糧餅子。
這倆小家夥可不缺吃嘴，怎麽偷東西偷到自己家來了？
曹旺一頭霧水，決定先不驚動他們，悄悄跟著兄妹倆一探究竟。
七拐八繞，小曹和小小曹進到了一處四麵透風的破廟。不一會兒，裏頭就傳出了對話。
最先起頭的是一個女孩柔柔弱弱的聲音：“阿清哥哥，這些點心太美味了，真的都能留給我們嗎？”
“當然啦，”曹清這小子胸脯拍得山響，“說給你們，就給你們，小巧，放心吃吧。”
而後就是另一道清冽的男聲：“阿清，我知道你家開著挺大的糕點鋪子，可是買賣總有本錢跟著，我們兄妹現在身無分文，原不該享受這種好東西，你以後還是不要送了。”
“別這樣嘛，萬大哥，我們是同塾，以前我總向你請教問題，你從來都不會嫌煩。我早就敬佩你學識廣博、重情重孝，如今你有了困難，我是絕不可能冷眼旁觀的。”
......
曹旺聽了一陣，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經過：破廟裏落腳的是一對親兄妹，哥哥叫萬小樓，妹妹叫萬小巧，他們自幼父母橫死，一直跟隨祖父母生活。
盡管手頭拮據，老人家還是想盡了辦法，送萬小樓上私塾。小樓也很用功，連夫子都篤定他前途無量。
隻是天有不測風雲，今年開春，萬家二老相繼離世，年幼的小樓兄妹求借無門，隻得變賣兩間屋舍，以求祖父母體麵地下葬。
私塾肯定是上不成了，兄妹倆連溫飽都成了難題。而曹清與萬小樓交好，這才偷拿鋪子裏的糕點接濟。
曹旺想了想，隨即有了決定。
眼見父親突然現身於破廟門口，曹清嚇了一跳：“爹，您......怎麽來了？”
“你的朋友品行端正，很有氣節，爹來跟他做個交易。”曹旺一笑，“小樓是吧，你帶著妹妹到我店裏住下，閑時做做零活，就當充抵飯夥。”
“你是個好苗子，正該繼續念書，索性仍和清兒一起，就讀於原來的私塾。我看小巧跟我雅兒年紀相仿，且在過上幾日，兩個小丫頭也送去女學，一起讀書識字。”
萬小樓使勁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直到疼痛襲來，他才相信聽到的一切並不是幻覺：“曹伯父，實不相瞞，我們現在一無所有，怕是無以迴報您的恩情。”
曹旺豁達一笑：“嗐，我隻是先墊資而已，你可要努力一點，等到出人頭地了，連本帶利還給我就是。”
萬小樓淚滿眼眶，拉著妹妹給曹旺磕頭：“多謝恩公！”
“你是清兒的朋友嘛，一樁小事！”曹旺擺手，“我們先迴去簡單收拾一下，晚點兒再過來接你們到家。”
......
返家的路上，曹清和曹雅有點心虛。
曹清把心一橫：“爹，您罵我兩句，要不就打我兩下。”
曹旺慢悠悠開口：“你有一副狹義心腸，不忍同窗帶著妹妹挨餓受凍，我為什麽要打你罵你？”
曹清開始反思：“娘常說，經營鋪子算的是一個‘利’字，爹您也時常教導，出門在外少管閑事。萬大哥他們什麽都沒有，我好擔心您和娘像其他人一樣，認為他是拖累，不允我與他結交。”
“商有商道，人有人情，爹當年也住過破廟，知道無依無靠的孩子有多不易。”曹旺的思緒飄向當年，芝麻巷裏，他帶著大家討生活，有刀鋒、常青、馬飛、竇虎、食為天和......小花。
曹旺突然沉默，曹清隻當是父親生氣。他隨即表態：“爹，您是全天下最通情達理的長輩，我以後遇事一定先跟家人商量，再不會瞞著您和娘做事。”
“嗯，懂得道理就好。”曹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去吧，給你的好兄弟收拾一間屋子。為父先去接上你娘，她心地善良，肯定也會同意接濟。”
......
狄盈兒麵見的商人，曹旺總覺得有幾分眼熟。方才他還看見，夫人與那人道別時，硬塞給了他很多張銀票。
關於千百味的買賣，曹旺從不幹涉狄盈兒的決定，就算夫人的手筆大了一點，他也認為肯定是物超所值。
所以，曹旺依舊是遞上狄盈兒喜歡的糖串兒，並沒有多問。
狄盈兒卻一改往日的輕鬆，悶悶地出聲：“旺哥，有件事情，現在不能瞞著你了。”
隨著狄盈兒的敘述，曹旺的思緒也跟著迴到了當年：
花悅容初時被告知需要自力更生，還當是句玩笑，她本以為就算大哥一時生氣，曹旺也肯定會心軟幫襯。
殊不知，沈漠然和曹旺是真的想要她認清現實，學會自食其力，不再放任她遊手好閑，一直胡鬧任性。
那陣子榮親王府不許花悅容進入，而曹旺也是真的供不起這自覺矜貴的妹妹錦衣玉食。在京郊被晾了一段時日後，花悅容對著張嬸兒好一頓央告，才求得繼續寄居。
狄盈兒繼續說道：“花悅容並無能拿得出手的本事，連紡線織布都做不好，便隻能去漿洗衣裳。最開始的時候，她基本食不果腹，我覺得她願意做活畢竟是個好的開始，便時不時通過張嬸接濟。”
“你方才見的，乃是京郊張嬸兒家的小兒子，我在他那裏定製器皿不假，每到換季的時候，給他多拿銀兩也是真。”
曹旺甚覺意外：“所以，這麽多年以來，你一直在默默幫助悅容？從來沒斷了對她的幫襯？”
“沒辦法不幫啊，”狄盈兒歎氣，“花悅容始終不願意放下過往，沒過多久就得了瘋病。她總是說自己是榮親王妃，說她的大哥馬上就會接她去過富貴日子。”
“花悅容畢竟與你一起長大，我想著怎麽也不該對她不管不顧。”狄盈兒複又提起，“幸好新君即位後惠及民眾，在各個郡縣都設置了養濟院，專門收留沒有親人的老幼廢疾之人，我便給花悅容辦了文書，將其送入。”
養濟院裏瞻給衣食，直至其終，曹旺是知道的：“盈兒，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好的人？”
“其實，我也不算......特別好。”狄盈兒低下了頭，“原來我沒告訴你，是怕你會丟下我和孩子們去找花悅容。可這次聽張嬸兒的家人說，花悅容前陣子得了急病，怕是不很好，人也變得一時清醒一時糊塗。”
“相公，她在清醒的時候提起了好想念曹旺，你......要不要迴去見她最後一麵？”
狄盈兒說完，便緊張地看著曹旺。
“不去了。”曹旺把妻子擁入懷中，“養濟院中，經常有人探視的總會過得舒服一點兒，這麽多年來，你委托張嬸兒一家照應她，在心意和財力上的支持，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狄盈兒不敢相信：“可是，你明明對她......”
“不管之前我對她如何，我早已是狄盈兒的夫君，是清兒和雅兒的父親。”曹旺牽起了妻子的手，“你們才是我的最重要，能有你這樣一位賢惠善良的妻子，一雙乖巧可愛的兒女，我很幸運。”
夕陽的餘暉，拉長了夫妻二人的背影。
狄盈兒感覺，自己和夫君的心貼的好近好近，這種體會，是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安心......
門口的迎客鬆，寓意招財進寶；進門三盞燈，代表幸運吉祥；還有頭朝外的吸水金蟾造景，意味著吸財入庫。
“千百味”之所以能由兩間瓦舍變成三層市樓，這許多年裏的艱辛，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明白。所以，新鋪麵的每一處布置，狄盈兒和曹旺都格外用心。
狄盈兒已經褪去了當年的青澀羞怯，儼然一副胸有成竹的大掌櫃架勢。
她滿意地環視四周，又整理了一下衣裳，剛想出門迎客，就被丈夫曹旺給拽了迴來：“招牌是老的，店麵卻是新的，咱們得先拜財神爺，請他繼續保佑‘千百味’生意興隆。”
狄盈兒覺得有道理，便順從夫君，誠心地對著財神像拜了三拜。
響炮劈裏啪啦作聲，舞獅翻滾跳躍不停，如此熱鬧的場麵極具吸引力，狄盈兒的新鋪麵門口，早就被人群圍了個水泄不通。
馬飛、竇虎、常青幾個正賣力地高聲吆喝：
“千百味新鋪開張，多謝各位父老鄉親前來捧場。條桌上的點心都是新做的，我們掌櫃請大家隨意品嚐。”
“我家哥嫂有交代，凡是今日到店買東西的客人，都額外再送兩塊糖糕。”
“走過路過別錯過呦，店裏的糕點各式各樣，不愁選不到合適的口味。”
人群中沸騰起來：
“那邊放的點心都讓隨便試吃？掌櫃的可真是大方！”
“兩塊糖糕呐，要是單買的話，怎麽著也得花上三五枚銅錢。就衝這個，我也得進去挑上幾樣。”
“千百味裏的點心，別處可比不了。門口站著的正是狄掌櫃，人家一直幹的老本行。”
......
灶前灶後、揉麵蒸糕，打包算賬、迎來送往......狄盈兒、曹旺、連同芝麻巷裏的老友們，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忙碌並快樂著。
日頭偏西，千百味打烊。
狄盈兒清算了一天的營收，頓時喜笑顏開：“擴大鋪麵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
曹旺看著鼓鼓脹脹的錢袋子，一臉渴望地摸了兩把，隻是他剛想伸手掏錢，就被狄盈兒逮了個正著：“我可是數過了好幾遍，哪怕裏頭少了一個銅板，我都能知道。”
“娘子，別那麽小氣嘛，今天生意不錯，總要容我打兩壺酒呀。”曹旺苦情道，“你是知道的，自打咱們成親以後，我的身上隻有零用銅板，從來沒裝過銀子塊。實在不行，這錢袋子你就讓我揣上一會兒，就當過過癮也好。”
“大家的工錢不能拖，做糕點的用料也得再補貨。”狄盈兒麻利地打著算盤，轉而又想到了自己的一雙兒女，“清兒個子長得快，又該新做衣裳和鞋襪；囡囡也不小了，我正打算讓她進女子學堂。”
“任是哪一樣，都是省不得的開銷，略算一算就能知道，錢袋裏的銀錢其實剩不下多少。”
兒子曹清快八歲了，女兒曹雅則剛過完五歲的生辰，一兒一女也是曹旺的心頭至寶：“衣服該添就添，萬萬不能委屈著清兒；雅兒去女學也是應該的，長些學問益處多多。”
“好吧好吧，我不喝酒了，攢著銀錢是對的。畢竟清兒要娶媳婦，也該給雅兒置辦嫁妝。”曹旺熟練地給狄盈兒捏起了肩膀，“我雖然不擅長聚財，卻也知道打理家宅的辛苦，反正我相信，聽娘子的話保準兒沒錯。”
狄盈兒扭頭，看向曹旺：“旺哥，說真的，家裏的錢財都放在我這，你不覺得委屈嗎？而且你一個大男人，在外頭會不會很沒麵子？”
曹旺話語真誠：“沒有你的手藝，哪來家中的銀錢？我是個不會攏賬的人，而你向來勤儉持家，家財由你管最合適，這有什麽好委屈的？”
“再說了，能把自己的妻兒養好，那才是男人最大的體麵。盈兒，你想太多啦。”
“旺哥，你對我太好了。”狄盈兒有感而發，“這段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有一些話，我早該對你言說。”
“你待我和孩兒們都體貼，在外頭卻脾氣火爆得太過。酒大傷身不說，多喝還會縱著人耍酒瘋。我好怕你會與別人置氣鬥狠，這才總約束著你外出飲酒。”
聽了妻子的話，曹旺有些慚愧：“難怪你隻肯讓我叫上朋友到家裏小聚，原來是在擔心我的臭脾氣。全怪為夫不好，勞娘子費神，今後我一定改過，再不讓你操心。”
狄盈兒拉起夫君的手：“旺哥，我一介弱女子，就算有手藝，做買賣也是艱難的。家裏多虧有你這個武藝高強的保護神，歹人們才不敢進來滋擾作惡。”
“榮親王府的封地在朔州，你知道我不願意遠離小姐，便也辭了京官，情願陪著我過平淡的生活。這於我是情、也是恩，我真的沒想到，我會有一個這麽好的相公。”
“旺哥，我好佩服你從來不倚仗榮親王殿下，我好欣賞你對我說，‘咱們自食其力，也能過好日子’，你是我心裏的大英雄，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我的相公是個值得托付終生的男子漢。”
“頭些年日子不寬裕，兩個孩子又總生病，我心裏沒個底，便想著要多賺多攢才穩妥。眼睛全盯在了孩子和鋪麵上，自然就忽略了你的感受，也就是你不計較，還把我當成個寶似的。”狄盈兒拿出了親手縫製的荷包，伸手遞給曹旺，“喏，給你的。”
極好的繡工，是自己喜歡的玉蘭花圖樣。曹旺心裏甜得跟喝了蜜一樣，又伸手一摸，哦嗬，荷包裏頭竟然還有沉甸甸的銀子塊呢！
他打趣道：“真的讓我揣走？不會反悔要迴去吧？”
“說什麽呐，難道我是個隻認錢、不認人的財迷麽？”狄盈兒嬌嗔，“現在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咱們的生意又紅火，況且錢莊裏也有了一些積蓄，如若再對夫君苛刻，那可是不應該的。”
狄盈兒將荷包在曹旺腰間掛好：“你是我愛重的夫君，是家裏的主心骨，我們說好了要扶持相伴一生，我以後會體貼些，定不會再委屈你了......”
狄盈兒臉色紅透，越說聲音越小。
曹旺則直接攬過妻子：“盈兒，你很好，一直都足夠好。當年在芝麻巷裏，我夢寐以求的，就是現在這樣的生活！”
......
每到季末，狄盈兒都會去見一個冀州京郊的商人，定製一些精巧別致的糕點模子、杯盞器皿，順便打聽一下京中盛行的糕點樣式。
這個時候，曹旺不得不一人劈作兩半用，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支應著店裏的各項事務。
眼下，望著木隔裏近空的幾隻點心笸籮，曹旺陷入了迷茫：早上新做了一批雲片糕，才一晌就沒有了？合意餅和栗粉糕的數目貌似也不太對，明明沒有賣掉那麽多呀。
曹旺不動聲色，張羅著加做點心後，就躲在了一邊暗中觀察。
果然，接近傍晚的時候，偷吃賊現身：隻見女兒小曹雅撒嬌賣萌，纏著馬飛和竇虎陪著玩，兒子曹清則借機撐開口袋，風卷殘雲一般裝走了好多幹糧餅子。
這倆小家夥可不缺吃嘴，怎麽偷東西偷到自己家來了？
曹旺一頭霧水，決定先不驚動他們，悄悄跟著兄妹倆一探究竟。
七拐八繞，小曹和小小曹進到了一處四麵透風的破廟。不一會兒，裏頭就傳出了對話。
最先起頭的是一個女孩柔柔弱弱的聲音：“阿清哥哥，這些點心太美味了，真的都能留給我們嗎？”
“當然啦，”曹清這小子胸脯拍得山響，“說給你們，就給你們，小巧，放心吃吧。”
而後就是另一道清冽的男聲：“阿清，我知道你家開著挺大的糕點鋪子，可是買賣總有本錢跟著，我們兄妹現在身無分文，原不該享受這種好東西，你以後還是不要送了。”
“別這樣嘛，萬大哥，我們是同塾，以前我總向你請教問題，你從來都不會嫌煩。我早就敬佩你學識廣博、重情重孝，如今你有了困難，我是絕不可能冷眼旁觀的。”
......
曹旺聽了一陣，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經過：破廟裏落腳的是一對親兄妹，哥哥叫萬小樓，妹妹叫萬小巧，他們自幼父母橫死，一直跟隨祖父母生活。
盡管手頭拮據，老人家還是想盡了辦法，送萬小樓上私塾。小樓也很用功，連夫子都篤定他前途無量。
隻是天有不測風雲，今年開春，萬家二老相繼離世，年幼的小樓兄妹求借無門，隻得變賣兩間屋舍，以求祖父母體麵地下葬。
私塾肯定是上不成了，兄妹倆連溫飽都成了難題。而曹清與萬小樓交好，這才偷拿鋪子裏的糕點接濟。
曹旺想了想，隨即有了決定。
眼見父親突然現身於破廟門口，曹清嚇了一跳：“爹，您......怎麽來了？”
“你的朋友品行端正，很有氣節，爹來跟他做個交易。”曹旺一笑，“小樓是吧，你帶著妹妹到我店裏住下，閑時做做零活，就當充抵飯夥。”
“你是個好苗子，正該繼續念書，索性仍和清兒一起，就讀於原來的私塾。我看小巧跟我雅兒年紀相仿，且在過上幾日，兩個小丫頭也送去女學，一起讀書識字。”
萬小樓使勁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直到疼痛襲來，他才相信聽到的一切並不是幻覺：“曹伯父，實不相瞞，我們現在一無所有，怕是無以迴報您的恩情。”
曹旺豁達一笑：“嗐，我隻是先墊資而已，你可要努力一點，等到出人頭地了，連本帶利還給我就是。”
萬小樓淚滿眼眶，拉著妹妹給曹旺磕頭：“多謝恩公！”
“你是清兒的朋友嘛，一樁小事！”曹旺擺手，“我們先迴去簡單收拾一下，晚點兒再過來接你們到家。”
......
返家的路上，曹清和曹雅有點心虛。
曹清把心一橫：“爹，您罵我兩句，要不就打我兩下。”
曹旺慢悠悠開口：“你有一副狹義心腸，不忍同窗帶著妹妹挨餓受凍，我為什麽要打你罵你？”
曹清開始反思：“娘常說，經營鋪子算的是一個‘利’字，爹您也時常教導，出門在外少管閑事。萬大哥他們什麽都沒有，我好擔心您和娘像其他人一樣，認為他是拖累，不允我與他結交。”
“商有商道，人有人情，爹當年也住過破廟，知道無依無靠的孩子有多不易。”曹旺的思緒飄向當年，芝麻巷裏，他帶著大家討生活，有刀鋒、常青、馬飛、竇虎、食為天和......小花。
曹旺突然沉默，曹清隻當是父親生氣。他隨即表態：“爹，您是全天下最通情達理的長輩，我以後遇事一定先跟家人商量，再不會瞞著您和娘做事。”
“嗯，懂得道理就好。”曹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去吧，給你的好兄弟收拾一間屋子。為父先去接上你娘，她心地善良，肯定也會同意接濟。”
......
狄盈兒麵見的商人，曹旺總覺得有幾分眼熟。方才他還看見，夫人與那人道別時，硬塞給了他很多張銀票。
關於千百味的買賣，曹旺從不幹涉狄盈兒的決定，就算夫人的手筆大了一點，他也認為肯定是物超所值。
所以，曹旺依舊是遞上狄盈兒喜歡的糖串兒，並沒有多問。
狄盈兒卻一改往日的輕鬆，悶悶地出聲：“旺哥，有件事情，現在不能瞞著你了。”
隨著狄盈兒的敘述，曹旺的思緒也跟著迴到了當年：
花悅容初時被告知需要自力更生，還當是句玩笑，她本以為就算大哥一時生氣，曹旺也肯定會心軟幫襯。
殊不知，沈漠然和曹旺是真的想要她認清現實，學會自食其力，不再放任她遊手好閑，一直胡鬧任性。
那陣子榮親王府不許花悅容進入，而曹旺也是真的供不起這自覺矜貴的妹妹錦衣玉食。在京郊被晾了一段時日後，花悅容對著張嬸兒好一頓央告，才求得繼續寄居。
狄盈兒繼續說道：“花悅容並無能拿得出手的本事，連紡線織布都做不好，便隻能去漿洗衣裳。最開始的時候，她基本食不果腹，我覺得她願意做活畢竟是個好的開始，便時不時通過張嬸接濟。”
“你方才見的，乃是京郊張嬸兒家的小兒子，我在他那裏定製器皿不假，每到換季的時候，給他多拿銀兩也是真。”
曹旺甚覺意外：“所以，這麽多年以來，你一直在默默幫助悅容？從來沒斷了對她的幫襯？”
“沒辦法不幫啊，”狄盈兒歎氣，“花悅容始終不願意放下過往，沒過多久就得了瘋病。她總是說自己是榮親王妃，說她的大哥馬上就會接她去過富貴日子。”
“花悅容畢竟與你一起長大，我想著怎麽也不該對她不管不顧。”狄盈兒複又提起，“幸好新君即位後惠及民眾，在各個郡縣都設置了養濟院，專門收留沒有親人的老幼廢疾之人，我便給花悅容辦了文書，將其送入。”
養濟院裏瞻給衣食，直至其終，曹旺是知道的：“盈兒，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好的人？”
“其實，我也不算......特別好。”狄盈兒低下了頭，“原來我沒告訴你，是怕你會丟下我和孩子們去找花悅容。可這次聽張嬸兒的家人說，花悅容前陣子得了急病，怕是不很好，人也變得一時清醒一時糊塗。”
“相公，她在清醒的時候提起了好想念曹旺，你......要不要迴去見她最後一麵？”
狄盈兒說完，便緊張地看著曹旺。
“不去了。”曹旺把妻子擁入懷中，“養濟院中，經常有人探視的總會過得舒服一點兒，這麽多年來，你委托張嬸兒一家照應她，在心意和財力上的支持，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狄盈兒不敢相信：“可是，你明明對她......”
“不管之前我對她如何，我早已是狄盈兒的夫君，是清兒和雅兒的父親。”曹旺牽起了妻子的手，“你們才是我的最重要，能有你這樣一位賢惠善良的妻子，一雙乖巧可愛的兒女，我很幸運。”
夕陽的餘暉，拉長了夫妻二人的背影。
狄盈兒感覺，自己和夫君的心貼的好近好近，這種體會，是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