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執聿在創誼公司的十樓辦公室裏,電腦屏幕上透出來的盈盈光亮映照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上,他麵不改色地說謊:“是嗎,那很巧,我也剛到北城新月路前麵,不如我請你們吃飯?”


    那邊傳來哧哧啦啦的聲響,伴隨著一輛車駛過的鳴笛聲,方時恩說:“這不太好吧,你跟陸霄又不熟,你上次還說他呢!”


    蘇執聿眨了一下眼,眼底眸光盡收,他說:“我不是都和他表示過歉意了嗎,他不會計較的吧。”


    蘇執聿找出來此前想要帶方時恩去吃的幾家符合方時恩華而不實要求的餐廳,隨意地選定了一個距離最近的,“新月路附近那條步行街前麵新開的法國料理評分很不錯,我帶你們到那裏吃吧,聽說環境很好,還有人會在餐廳裏為你彈鋼琴。”


    “是叫妮婭嗎?”


    方時恩抱著電話,看了看剛從攤販那裏走過來,手裏拿著兩串大魷魚的陸霄,有些猶豫,但是他又對蘇執聿的介紹有些心動,新開的名叫妮婭的餐廳肯定價格不菲,他曾經刷到過好幾這家餐廳的推廣視頻,在他開業的時候。


    或許確實很適合由蘇執聿買單。


    想了想,方時恩最後還是壓低了聲音,迴答了蘇執聿,他說:“那好吧,那你可不要再跟他說些不好聽的話,他幫我那麽多,是我的好朋友,應該多感謝他才對。”


    蘇執聿停頓了數秒,而後說:“這當然。”


    十五分鍾後,蘇執聿來到餐廳時,方時恩和陸霄已經在座位上,點好了餐。


    他和方時恩交代過,他要找車位停車,晚一點到,餓了可以先吃,不用特意等。


    蘇執聿一身駝絨色的長款外套,一雙腿筆直修長,顯得身姿挺拔,烏黑的發色有幾根因為他走動,零散到了額前,一張臉不笑的時候顯出一種非常冷淡的俊美。


    陸霄看他走來,跟從時裝秀場上剛下來的模特似的,跟他們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圖層的。


    蘇執聿拉開方時恩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陸霄坐在兩人對麵。


    這時候菜剛好上來,桌上的食物擺盤精致,色澤鮮美。


    蘇執聿微微轉頭,看著坐在方時恩對麵的小黃狗,穿著一件棒球衫,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是個乳臭未幹的人類模樣。


    陸霄看到蘇執聿,原本的夜市地攤兒場的他突然被拽到這人均兩千的氛圍餐廳裏,他有點兒施展不開似的拘謹起來,麵對蘇執聿結結巴巴地打招唿:“哥來啦,我說等你一會兒呢,時恩非讓先點餐。”


    “沒事,是我說的讓你們先吃,今天我請,聽時恩說你在學校裏沒少照顧他,我應該好好謝謝你。”蘇執聿伸手端起來侍應生已經幫他們倒好的飲品,微微笑道:“小黃,別客氣。”


    陸霄聽他前半句時,確實感到饑餓的他伸手往嘴裏正塞著前菜上來的烤麵包片,這時候聽到蘇執聿看著自己說話,又往自己的方向伸酒杯,也急忙端起來酒杯,往前伸。


    一時著急差點兒被噎住,他嘴裏東西都沒來得及下咽,便急忙開口糾正:“時恩哥哥,我是……唔小陸。”


    蘇執聿繼續微笑,和善地改口:“謝謝你,小綠。”


    就在這個時候,方時恩有點兒聽不下去了,他感覺蘇執聿對待他好朋友很不尊重,一張小臉緊張地皺起來,低聲叫了一聲:“哥!”


    這一聲叫的,尾音拉著,像是怨懟又像是撒嬌。


    在陸霄沒有看到的地方,方時恩在桌下,用腿不輕不重地蹭了蘇執聿的腿一下。


    這一下過後,蘇執聿視線跟方時恩的透出來祈求的目光觸上一瞬,蘇執聿麵不改色地收斂了神色。


    “抱歉,是我口誤,陸霄同學多謝你照顧我弟弟。”蘇執聿一時間又把陸霄連名帶姓的都想起來了,他伸出酒杯和陸霄的輕輕一碰:“我一會兒還要開車,不能喝酒,如果你想喝可以點。”


    陸霄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也不能喝酒。


    其實陸霄私底下啤酒白酒已經沒少喝過,這時候在蘇執聿這邊,看著方時恩那副樣子,也變得有些束手束腳起來。


    餐基本已經上齊,剛動了兩筷子。


    蘇執聿視線落到餐桌上,突然出聲說:“這次也不拍嗎?”


    他低垂的眼眸微抬,望向方時恩:“這家餐廳剛開業不久,人氣不低,或許你可以拍照後發到微博同城,可能會有希望可以來打卡的人會為你點讚。”


    “是嗎?”方時恩明顯易動,抬起來筷子後又放下,最後還是看著餐桌上的餐食實在是精美非常,沒經住誘惑,猶猶豫豫掏出手機來,拍了二十張。


    這一頓飯,吃得比原本預想,多了一些價錢,少了一些歡笑。


    餐後,蘇執聿又客客氣氣將方時恩的好朋友送迴學校,然後載方時恩迴家。


    方時恩坐在車上開始修今天拍的那些圖,又往上麵疊好幾層濾鏡。


    蘇執聿迴到家裏,到書房去,從同城微博裏刷新實時,果然沒幾下就刷到了方時恩發布的微博。


    蘇執聿將微博鏈接分享到一個微信聯係人那裏去,花錢給方時恩買了一些讚和評論。


    那人收到錢後動作很快,沒過多久,蘇執聿就看到方時恩的那篇博文有了二三百個讚,評論點去看到一水的讚美。


    “博主拍得太美了,是在專業攝影班進修過吧。”


    “這家餐廳看起來真不錯,一定價格不菲,真是羨慕博主可以去吃……”


    “博主的手看起來像是藝術家的手……”


    蘇執聿視線落到方時恩發的四宮格圖片裏的最後一張上,是方時恩伸手捏著紅酒杯,很做作地蜷著纖細的手指的圖。


    蘇執聿將近一百條評論看完,心說這未免也太水軍了,這樣的明顯,就算是方時恩不是很聰明也應該會為這些突然莫名其妙冒出來誇自己的評論感到不對勁吧。


    “這家餐廳價格在燕塘市屬於高檔餐廳了,菜品味道確實一般,隻是擺盤講究一些,如果真的衝著美食去的,沒必要花這種冤枉錢。”


    蘇執聿打完這一句,就將手機放下,然後打開了電腦,開始整理明天工作需要用到的資料。


    十點半左右,蘇執聿從辦公桌後起身,他拿起來手機,手機打開還是停留在之前的頁麵,蘇執聿點開後發現方時恩在每條誇讚後麵都迴複了“謝謝親(玫瑰玫瑰)”


    隻有自己那條迴複了“吃不起就別在這瞎說!(白眼)”


    再一看私信那裏也亮起了紅點,方時恩的信息發來“笑死,我的日常罷了,什麽叫冤枉錢?”


    蘇執聿幾乎要被氣笑,從書房走出來,一把推開主臥的門,卻看見方時恩已經縮在被窩裏側著身子閉著眼睡著,卷翹濃密的睫毛貼在下眼瞼的位置,兩腮長了點肉,顯得那張臉更是幼態,蘇執聿還沒來,他就已經縮著肩膀睡在了床中間,枕頭都不枕,是擺好了被蘇執聿抱在懷裏睡的位置。


    蘇執聿抓著手機的屏幕都自動熄滅,他望著床上的方時恩,神色難明,他不知道方時恩怎麽做到這樣又乖又壞的,讓一向擅做做決定,很是行事果斷說一不二的蘇執聿總是在想要親他兩口和踹他兩腳之間徘徊反複。


    但是,當事人方時恩知曉,一般這兩樣他都不太能夠經曆,蘇執聿大部分都是選擇做他一兩做。


    蘇執聿胸口的一口氣都沒來得及吐,就已經煙消雲散無跡可尋了。


    蘇執聿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躺到床上去伸手抱方時恩,手一摸上去,發現他的睡衣扣子沒有係好,摸到了一片溫熱滑膩的皮肉。


    蘇執聿沒著急幫他係好,而是伸手摸到了他的腰間,又摩挲到他的小肚子那裏。


    方時恩肚子上有癢癢肉,每一次蘇執聿從後麵摟他做時,不小心碰到他的肚子他就會又往後一躲,一下貼蘇執聿更近。


    很多次,蘇執聿在床上都想罵渾身上下紅通通眼淚汪汪卻無辜又嫵媚的方時恩騷。


    但是因為這不太文明,於是沒有說。


    在這樣的夜晚,蘇執聿抱著方時恩時,腦子裏卻不受控製地神遊天外,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一天他在床上這樣說方時恩,意識不清醒,一邊勾引一邊逃跑欲擒故縱很多遍的方時恩會不會哭叫著跟蘇執聿道歉說“對不起”然後又保證說“拜托你,我以後不騷。”


    第45章


    好像隻要對方時恩稍微好一點點,克製一點態度,他就又會從大孩子變成小壞蛋。


    蘇執聿有時候覺得他應該吃很多教訓,有時候又會勸自己不要多和他計較。


    前一天後半夜裏下過大雪,第二天是個大晴天。


    方時恩躺在床上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不知道昨天自己被蘇執聿又折騰了幾點,現在伸手摸出手機的時候看到已經是上午十點半。


    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在方時恩這裏,蘇執聿精力旺盛的程度實在是遠超尋常。


    上午十二點,蘇執聿迴到房中,看到方時恩已經醒來,正撅著屁股趴在枕頭上刷短視頻。


    蘇執聿喊他起來吃飯。


    方時恩終於從床上起來,去衛生間裏洗漱。


    飯吃到一半,方時恩一邊用勺子舀湯喝,一邊打量蘇執聿的神色,這樣明顯的視線在蘇執聿臉上掃了三個來迴,還是蘇執聿先開口:“有事就說。”


    於是方時恩開口問道:“我明天中午要和陸霄一起吃飯,你不用點兩人份的菜。”方時恩想了想又補充說:“因為放假,學校裏的宿舍樓空了許多,很多同學都迴家了,陸霄沒有搶到票迴家要在燕塘市過假期,他自己一個人吃飯很孤單。”


    蘇執聿不理解為什麽自己一個人吃飯會很孤單,腦海裏模糊劃過大學時期他在學校食堂吃飯時,掠過眼前的幾道影子,總是嚐試和自己搭話又或者詢問一些蘇執聿根本不屑迴答的問題。


    對於蘇執聿來說,自己一個人可以走更快更迅速,在食堂時他總能碰到一些成群結隊一起吃飯的人,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某一天成為裏麵的一員,會被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占用掉多少可以去午休又或者繼續迴到圖書館的時間。


    蘇執聿的視線落到方時恩身上,看到方時恩的燙頭發睡得翹起來,也不知道自己打理一下。


    或許隻有方時恩這樣的人,才會自己什麽也做不好,沒有辦法做到自己吃飯,自己睡覺,什麽都要依賴蘇執聿才可以做到。


    在這裏將心比心的體貼好朋友,但是小黃狗也不見得是真的這樣想,好像很需要方時恩陪伴吃飯。


    但是蘇執聿最後還是說:“知道了,我明天會迴公司,中午不迴來,你想怎麽安排,都隨便。”


    第二天中午四點鍾,方時恩與陸霄吃完午飯又在網吧裏玩到三點半,才打出租車迴到翠湖宛小區。


    這日確實晴得好,在冬季時節,到這個時間點還有未褪去的斜陽映照小區道路兩邊的積雪上,發出來像是碎鑽折射出來的光。


    積雪融化了一些,細水將路邊淌得濕漉漉的,道路兩旁的樹上麵不剩幾片枯葉,在冷風刮過的時候發出來細微的細微的聲響。


    方時恩拎著買的炸串從出租車下來,進入小區大門,剛走了兩步,一兩片枯葉掉落下來,落到他的腳邊。


    這時候方時恩聽到身後響起來一陣的動靜。


    方時恩轉頭,看到了後麵出現了一隻灰不溜秋的小髒狗,已經分不清楚原本的色澤,一隻眼周圍的皮毛像是被誰生生夯了一拳頭,是個烏青眼,小腳上纏掛著一個塑料袋,正眼巴巴瞧著自己。


    方時恩停住腳步,小狗也停住,在那裏對著他搖晃起來尾巴。


    方時恩眼睛瞅著他,發現它的眼睛顏色也很淺,看起來很容易留下別人的倒影,他最後低低歎了一口氣,然後從自己的炸串飯盒裏掏出來一根火腿腸,轉過身來往迴走了幾步,然後蹲下身,想要喂給他。


    “喏,吃吧。”


    那小狗卻湊過來鼻子聞了聞,張嘴便像是餓急了那樣咬住了。


    方時恩將竹簽抽出來,火腿上掉落到地上,他看到它低著頭在那裏吃,然後站起身來,繼續朝前走。


    卻沒想到那小狗看見方時恩轉身走了,連香噴噴的火腿上也顧不上吃了,又拔腿跟上了方時恩。


    方時恩以為它是嫌不夠吃,於是又從炸串盒裏抽出來一串雞柳喂給它,它這迴卻更過分,連聞也不聞了,隻在方時恩腳邊亂轉,還用力扒它的鞋,把方時恩的鞋子上扒拉出來很多髒爪印。


    方時恩嘀嘀咕咕抱怨起來:“小臭狗,你還挺挑食。”


    他這麽說著,又從飯盒裏掏出來一串炸小魚串子,光是拿出來就一陣撲鼻得香了,方時恩再遞過去,那小狗海是無動於衷,隻是可憐巴巴望著他,哈哧哈哧喘,也不叫喚。


    兩雙琥珀色的眼珠對上,方時恩很快就受不了了,方時恩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再和它對視,而且感到非常後悔剛才喂給它火腿腸,搞得這隻狗這樣自作多情以為自己要養它。


    “別跟著我了!我可養不了你,我自己都寄人籬下呢。”方時恩故意惡聲惡氣驅趕它,然後加快了腳步往自己的小區樓走。


    那小狗卻還是朝他撲過來,眼看著再走兩步,就要到自己小區樓樓下了,方時恩煩躁起來,彎腰伸手撿起來旁邊景觀帶的花壇裏的石子,朝它丟了過去:“走開啊。”


    這一下方時恩也沒用多大勁,卻沒有想到那小狗用力一跳,那石子正中腦袋瓜,那狗挨了這麽一下,喉嚨裏發出微弱的一聲“嗷嗚”然後身子一歪,倒到了路邊積雪上,看起來像是被方時恩打得一命嗚唿了。


    方時恩要不是手裏的炸串掛在手腕上,就要被嚇得拿不住了,他大驚失色地望著那具狗屍,膽戰心驚地走上前去,試探了一下它的鼻息。


    方時恩到底沒能安心迴家,繞著躺倒的小狗走了兩個來迴,最後還是一咬牙,帶它去了寵物醫院。


    然而神奇的是,在寵物醫院,花光了方時恩一千塊做完全全套的檢查後發現,這小臭狗除了身上長了很多跳蚤,有一些流浪狗常見的皮膚病之外並沒有什麽內傷。


    方時恩還有些不信,特意一指它腦袋上被自己砸到地方,對寵物醫生說:“自己不小心用石頭砸到了它的腦門兒,這裏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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