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無知可笑的方時恩應該會被蘇執聿嘲笑,但是蘇執聿沒能笑出來。


    他發現方時恩這人有點迷信權威,可能因為自身文化水平不高,對於高智商高知識有文化有社會地位的人會盲目信服崇拜。


    可能因此,那次被蘇執聿判定偷了遊戲機時,會相信蘇執聿的判斷超過事件本身經曆者的自己。


    這這家醫院裏,看能也是在進門後看到那位女醫生排列一排放在書架上的榮譽證書和高校學位證書,而再一次相信,隻靠一場半個多小時的談話,就可以將他的偷竊惡習根治。


    “真的?!”


    蘇執聿看到他焦急又期待的眼神,眼睫眨動一瞬,點了點頭說:“真的,以後書包裏多了別的人的東西,都是別人悄悄給你的。”


    蘇執聿聽到方時恩仿佛如蒙大赦,輕輕吐出來一小口氣,小聲念叨了一句“太好了。”


    又看到方時恩繃緊坐直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後背也靠在了沙發上。


    “那我們為什麽還不走?”方時恩問。


    “等醫生拿一點藥,你那一款安眠藥副作用太大,我們換一下。”


    聽完蘇執聿的話,方時恩安靜下來,繼續等著護士把藥開好拿過來。


    蘇執聿這時候看到方時恩坐在沙發上並攏的膝蓋,雙手也交握在一起,放在腿上,很像是蘇執聿從前參加參觀油畫展時,在油畫上看到過的淑女坐姿。


    蘇執聿忍不住多看了他的並在一起的腿兩眼,最後還是沒有忍住伸手將手放在方時恩的膝蓋上。


    方時恩感覺到蘇執聿的手心溫熱的觸感,他並不想讓蘇執聿在醫院裏撫摸自己的腿,但是好像因為感謝他請假帶自己來看病的份上,隻是又歎了一口氣,沒有阻止他。


    蘇執聿的手微微用力,幫他分開了一些,感覺到方時恩的坐姿被自己調整好了,才收迴手來。


    為了方便,以後每周來心理諮詢室看診的時間調到了周末。


    即使是傲慢自負自認有能力有手段的蘇執聿,對待方時恩這樣隻體現在心裏沒有體現在身體上的病症也十分的束手無策。


    這並不是蘇執聿在方時恩這裏做的不夠好,又或者是他本人不夠優秀沒法成為合格伴侶,隻是因為蘇執聿本職工作不是醫生。


    在方時恩休學的這段時間裏,他經常會看著方時恩走神兒,不理解方時恩的病,也不理解方時恩的消瘦。


    到這個時候為止,蘇執聿還是覺得方時恩現在的生活比之前在雲淮市好了太多,但是要細細說來,有什麽變化呢,方時恩出賣身體還在繼續出賣,隻是沒能夠再去麻將場裏玩牌。


    蘇執聿剛成年時和蘇執舒去過港島的一家地下賭場,看到從前在生意場上見到過的老富商人都快已經病入膏肓,往賭桌前一坐又重新變得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蘇執聿也有時候想,即使是他願意寬容方時恩再玩麻將,他當年玩那樣大額,如今他不過是在公司裏為胡春躍打工拿個薪酬,又如何能供得起他再像從前那樣玩?


    這樣想一想,沉迷遊戲又算是很無傷大雅的事了。


    為了方時恩重迴學校不再因為過度充值遊戲而花光了錢餓肚子,撿一些別人剩下的吃食在被送進醫院,蘇執聿打開了方時恩的遊戲機,花了十萬元,將奇趣夢幻島裏的家具城和服裝城掃蕩一空,在看到裏麵的東西已經買無可買時收手。


    方時恩從客廳關上電視迴到臥室時,看到坐在床上的蘇執聿手裏正拿著自己的遊戲機。


    方時恩神經驟然緊繃起來,又很難從蘇執聿的神情裏窺探出來對方的情緒,他貼在門那裏,和蘇執聿對視後,還是最先沉不住氣,“不要……把我的遊戲機沒收。”


    這句話前半句高,後半句語調又明顯在蘇執聿的目光下軟下來,方時恩似乎也意識到他確實對遊戲太過沉迷的事情。


    “沒有說要給你收走。”


    蘇執聿忙於工作,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給獨自在家的方時恩陪伴,又不會對方時恩做會在家裏乖乖學習讀書看報的癡心妄想,給方時恩玩遊戲,已經是最簡便高效可以讓方時恩安靜待在家裏,不胡思亂想的方法。


    蘇執聿這樣想,於是伸手又把遊戲機遞給他。


    方時恩很快接過來,像是很警惕蘇執聿下一秒會反悔一樣。


    方時恩拿過遊戲機,看到遊戲停留在打開頁麵,背包裏的東西因為超出背包最大容量,自己的郵箱裏麵也出現了九十九加的提醒。


    方時恩止不住睜大了眼,他看到自己背包裏琳琅滿目的服裝飾品,所有的房子款式也已經盡數解鎖。


    “你給我充錢買的?”


    蘇執聿輕描淡寫地迴問:“不然呢。”


    整個雲淮市加上燕塘市也不會找出來第二個會願意管方時恩這樣的壞孩子的人,方時恩自己可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才會經常在蘇執聿這裏不知足的瞎胡鬧。


    方時恩完全沉迷在小諾亞一瞬間暴富擁有高達五層的豪華別墅帶露天泳池的場景裏,迫不及待又給小諾亞換上一身花花綠綠的高飽和色的衣服後,在屏幕上操作的手指一頓。


    方時恩發現蘇執聿還待在臥室裏沒有走。


    雖然主臥是兩個人一起住,但是方時恩在蘇執聿在這裏的看著自己玩遊戲還是很不自在,他遲疑幾順,最後還是問道:“你不去書房工作嗎?”


    就算是偶爾從公司早迴來一次,蘇執聿也會去書房工作到十點半左右再出來。


    蘇執聿麵無表情看著方時恩,也不說話,隻是神色越來越冷。


    方時恩這時候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什麽似的,捧著遊戲機,還不太確定心中所想,於是試探地說了一聲:“謝謝老公。”


    蘇執聿這時候才算是若有似無地應了一聲,然後從床上起身了。


    蘇執聿從床上離開,方時恩瞬間便撲到了床上去。


    蘇執聿臨離開臥室前,站在門邊,突然側過身,看了方時恩一眼後,出聲問他:“要不要我幫你辦走讀,以後在家裏睡?”


    蘇執聿發現方時恩沒有立刻就很欣喜地答應,而是很扭捏很不情願一樣說:“為什麽?”


    蘇執聿收迴視線,神情淡淡地,看不出波動:“不是你自己說認床很嚴重。”


    方時恩想雖然自己認床嚴重,但是在家裏沒有夜裏睡不好,也可能根本原因蘇執聿夜裏也很少讓自己睡,他都在白天昏睡。


    “我在家裏也睡不好。”方時恩這樣講。


    蘇執聿一點兒也不信,感覺方時恩在故意拿喬,是想要聽自己多挽留他幾句,於是故意問:“抱著睡也睡不好?”


    這似乎是勾起了方時恩的一些迴憶,想起來那天夜裏蘇執聿為自己捂著耳朵,抱自己很緊睡著的事情,那天晚上他甚至連夢也沒有做,得到了久違的良好睡眠。


    於是,方時恩似乎有幾分動搖,畢竟失眠這件事還是帶給了他太大的折磨,他看向蘇執聿,問他:“每天都抱嗎?”


    蘇執聿有時候很壞,甚至事後也要自己求他才願意給方時恩安睡的懷抱。


    蘇執聿說:“不哭就抱。”


    方時恩聞言輕哼了一聲,覺得蘇執聿總跟自己很計較,但是最後他還是說了好,表示願意讓蘇執聿幫他辦走讀。


    第43章


    到了十二月,方時恩還依然在家裏休學。


    在這段時間裏,蘇執聿會在每個周末,帶他去那家私人心理診療中心做一個小時的心理疏導,盡管在方時恩的理解裏應該是單純閑聊。


    方時恩每天會在蘇執聿早上離開家的一個小時後醒來,起床第一件事是打開遊戲機進行簽到,領取可以抽獎的鑽石,然後就開始在遊戲的島嶼上進行閑逛。


    方時恩已經摸準蘇執聿會帶飯迴來的時間,蘇執聿很多次偶然加班遲到的時刻,迴到小區時會看到方時恩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鳥一樣趴在窗口朝小區樓下張望。


    方時恩吃完晚飯後,會在客廳的沙發上繼續看他此前熱愛的綜藝發出一些“哈哈哈”的聲響,在蘇執聿某些興致上來的夜晚會在主臥裏“啊啊啊”。


    在這一個半月裏,方時恩又很討厭地對蘇執聿撒謊,陰曆陽曆過了兩次生日後又說自己記錯,還要再過一次,騙蘇執聿講過生日,被蘇執聿發現隻是想吃蛋糕。


    除去這些小插曲,方時恩的生活某種程度上稱得上是生活作息規律,在家裏安安樂樂做米蟲,兩頰上也恢複了一些肉。


    這給了蘇執聿一個方時恩已經恢複健康的信號,於是擅自做主停了方時恩的藥。


    方時恩第一天沒什麽反應,第二天開始做噩夢,在蘇執聿旁邊兒哭叫,會喊“姐姐”也會喊“別打我”但是沒有喊過蘇執聿的名字,好像夢裏沒有對蘇執聿求過救。


    方時恩生病這件事,對於子譽為方時恩的救世主的蘇執聿也帶來不小的困惑的同時也帶來挫折。


    不過後來跟那位心理醫生聊過之後,得出的結論是,就像是以前野慣了的鳥,突然被關進籠子,被條條框框束縛住,又窩裏沒個伴,會變得鬱鬱寡歡也情有可原。


    蘇執聿如今允許做伴,方時恩卻還是遲遲不見好。


    在這第三天夜裏,十一點半,兩人就已經躺倒在床。


    方時恩卻還是翻來覆去地不願安睡,等到蘇執聿都睡著,卻聽到了一些的聲音,是方時恩輕輕地用手推自己的肩膀。


    蘇執聿被從睡夢裏叫醒,睜開眼,看到在自己懷裏窩著的方時恩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睜大的眼睛裏很是焦躁不安。


    蘇執聿問他:“怎麽了?”


    方時恩抓著蘇執聿胸前的睡衣,把那一塊都已經抓皺,方時恩這時候輕輕轉頭,又望了一下窗外,很快又收迴視線來。


    他看起來雖然很焦躁,但是好在並沒有哭鬧,手從蘇執聿胸前移開,伸在嘴唇邊上,咬了兩下手指上的倒刺,跟蘇執聿很痛苦地說:“拜托你明天和我們樓上的鄰居講,讓他們修一下空調。”


    蘇執聿意識到方時恩又在犯病,再次出現幻聽。


    蘇執聿嚐試伸手抱他,並且幫他捂住耳朵,然後問他:“這樣也不行?”


    方時恩沒有說話,蘇執聿感覺到自己手掌下的腦袋搖了搖。


    對於已經形成藥物依賴的方時恩來講,突然停藥帶來的戒斷反應嚴重,蘇執聿的懷抱也不再能輕易安撫


    蘇執聿沉默不語幾瞬,然後伸手擰開了床頭燈。


    深夜十二點半,蘇執聿從床上起來,去客廳裏拿方時恩的藥,抓了一小把藥,一手端著水杯。


    走迴來的時候,方時恩已經從床上坐起來。


    蘇執聿伸手把水杯和藥給他,方時恩接過手心裏的藥,連看也不看一眼,就仰頭塞進嘴裏,喂給自己一大口水後,吞咽下去。


    對蘇執聿好像很信任,從來不擔心蘇執聿會給他亂吃什麽藥,又或者對助眠的藥片竟然這麽多這件事感到可疑,講什麽樣的話都會輕易相信,到現在還拜托他讓鄰居修空調。


    盡管大部分的時候蘇執聿感覺方時恩很可恨,什麽樣的下場也都是咎由自取,可是在小部分的時候蘇執聿也會感覺方時恩很可憐。


    方時恩這樣無知,無知到生病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病了,也不知道好的時候,會不會知道自己好。


    方時恩喝完藥,蘇執聿又把燈關上,兩人躺迴床上。


    方時恩這時候又已經找好位置,在蘇執聿旁邊躺下,伸手在蘇執聿的胸前亂摸,然後把一枚一直隔自己臉蛋兒的紐扣往上移了移,然後又把耳朵貼在蘇執聿心口的位置,聽他的心跳。


    方時恩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熱衷於傾聽蘇執聿心跳入眠的習慣。


    蘇執聿對他這樣的習慣並沒有及時糾正,在方時恩已經找好位置安靜下來的時候,漫不經心地想,如果有一天夜裏自己突發了什麽心髒病,或許方時恩大概率會第一個診斷出。


    蘇執聿聽到方時恩再一次唿吸平穩,終於睡著。


    蘇執聿也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或許方時恩這樣的人就是不能思考的,有個愚蠢的大腦也是身體的一種另類的自我保護。


    縱覽他自小到大的經曆,稱得上是苦大仇深,後來在去年經曆唯一的親人,程詩悅去世,驟然失去庇護傘,又被人設計欠下債款,被追得到處藏最會被抓住打斷腳踝,被蘇執聿撿迴來,雖然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活的方時恩還能繼續健康活著,後來在蘇執聿自以為將其拯救的時間段裏生病,這很可能是因為被蘇執聿屢次三番地戳破真相,讓很糟糕的方時恩也終於認識到自己很糟糕,於是才會病了。


    停藥失敗後,蘇執聿不再自認為自己比醫生醫術還要高明,不再自作主張。


    翌日。


    蘇執聿下午去公司加班,迴來後與方時恩吃完晚飯,又看到方時恩拖遝著腳步,走到了沙發上,已經盤好腿坐下。


    蘇執聿察覺到除去周末他帶方時恩去做心理疏導之外,方時恩都幾乎待在家裏閉門不出。


    蘇執聿望著他從沙發背麵露出來的縮縮著的小肩膀頭,出聲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步?”


    方時恩頭也不迴:“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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