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王府,後花園


    綠意惹人,如籠似煙的柳樹,環繞著一方畝許大小,碧波蕩漾的湖泊,遠處蜿蜒曲折的迴廊盡頭,矗立著一座座青牆黛瓦的亭台樓閣,錯落有致。


    因為最近天氣轉暖,園中各品種花卉或是含包待放,或是綻芳吐芯,姹紫嫣紅,爭奇鬥豔。


    陣陣馥鬱香氣繚繞於庭院中,與鬆柏的草木氣息混合一起,置身其間,心曠神怡。


    題著「浮翠閣」金漆黑底匾額的閣樓上,西北角,一扇長四尺半的軒窗支起,往下眺望,視野極佳,可見花園景色。


    一張竹藤小椅上,梳著朝雲近香髻的麗人,著天藍底色繡花長裙,此刻正挽起小半截袖子,一手提起紫砂壺,一手扶住壺蓋,螓首側偏,眸光低垂,往排開的六個茶盅斟茶。


    而後放下紫砂壺,推了過去兩個。


    整個動作溫婉知性,透著一股賞心悅目之感。


    纖纖玉手捧著一個茶盅,遞至唇邊,兩瓣粉唇貼合,粉膩如雪的臉頰肌膚迎著午後的澹金色夕光,恍若披上一層紗衣。


    楚王妃甄晴手中把玩著玉質茶杯,忽而道:“宮裏晌午傳旨,王爺他現在領了皇陵監修的差事。”


    “這是好事兒,姐姐為何還愁眉不展?”甄雪柔軟的聲音響起,溫寧婉麗的眉眼間現出好奇之色。


    因為北靜王赴北查邊,身為北靜王妃的甄雪在朝堂上自然得不到什麽消息,對今日朝會之上的紛爭,尚不知情。


    “問題是,辦著這項差事的,不僅僅是王爺,還有齊郡王。”甄晴柳葉眉下的睡鳳眼,淩厲眸光閃了閃,如玫瑰花瓣兒的薄唇噙起一絲冷意。


    此女原就顴骨稍高,嘴唇略薄,下巴尖,給人以清麗、嫵媚之感。


    甄雪秀眉凝了凝,眸中浮起一抹憂色,道:“齊郡王素來荒唐,行事也渾不吝,怪不得姐姐擔心。”


    “王爺監修皇陵,原也沒什麽利處,反而因為恭陵剛剛被地龍震塌一次,或還有不少風險,隻想著略盡孝道,可偏偏又加上這齊郡王橫插一腳,好好的一鍋稀粥,還兩個人分,這下子誰也吃不飽。”甄晴柳葉眉挑了挑,抿了抿薄唇,冷聲道:“齊郡王打的什麽主意,我倒也能猜出一二,不過是借著這樁功勞,重新封迴王爵而已,癡心妄想罷了。”


    甄雪默然片刻,柔聲道:“終究是一樁功勞,楚王爺也不好使那邊兒專美於前。”


    甄晴歎了一口氣,道:“不然還能怎麽樣,現在也隻能這般了,隻是我擔心王爺與其共事,那位臉厚心黑,王爺再吃了暗虧。”


    自家夫君沒有那位下得臉,吃虧不是一迴兩迴。


    甄雪聞言,手中端著的琥珀流光杯轉了轉,心頭也幽幽歎了一口氣。


    得虧她當初嫁的是北靜王爺,卻也沒有這些煩心事,隻是……她的煩心事兒,誰人可知呢?


    就在姐妹二人敘話時,忽而,王府一個丫鬟上得閣樓,低聲道:“王妃,趙尚書家的鄔夫人過府來了。”


    甄雪容色怔了下,旋即恍然說道:“想來是為著趙閣老的事兒來的,姐姐,這樁事兒今個兒朝會上可有眉目了沒?”


    “聽王爺說,父皇下旨,趙尚書退出內閣,迴歸本部,倒是保住了工部尚書之位。”甄晴放下茶盅,說道。


    “哦?”甄雪詫異了下,道:“那還好,雖罷了閣臣,但以後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日,隻是先前鄔嬸子不是說,趙尚書這次要保不住官兒了嗎?”


    楚王妃甄晴道:“等會兒鄔嬸子過來,你問她吧,聽說是和那寧國之主進言有關,具體是怎麽一迴事兒,我也沒聽王爺講明白。”


    甄雪聽到“寧國之主”,秀眉蹙了蹙,心頭泛起狐疑。


    說話的工夫,府中管事嬤嬤已引著鄔氏上得閣樓。


    鄔氏連忙向著兩位王妃行禮。


    甄雪也起身相迎,笑了笑,打趣道:“看嬸子眼含笑意,想來是世伯那邊兒化梟為鳩,履險如夷了吧?”


    鄔氏近前坐在繡墩上,笑道:“王妃好眼力,聖上寬宏大量,降以恩典,我家老爺現在退迴本部問事,這下子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楚王妃甄晴如碎玉的清冽聲音響起,問道:“不知早朝上是何等情形?我聽王爺說,怎麽是那寧國之主幫著趙老爺說了話?”


    因為楚王未得上朝,對早朝發生的事兒,隻是從旁人口中轉述而來,並未一窺全貌。


    鄔氏感慨道:“說來也奇了,聽老爺說,聖上問了不少朝堂大臣如何處置老爺的意見,那些人要不是對老爺彈劾,要麽是一言不發,明哲保身,直到聖上問到那位寧國之主,不想他竟然仗義執言,說了句公道話,說著老爺雖有失察之責,但都是兩位工部侍郎以及忠順王弄的鬼,老爺與此桉無涉,聖上一聽,覺得大為在理,就對老爺網開一麵,隻開革了內閣閣員,令迴本部整頓部務,謝天謝地,這一難算是過去了。”


    甄雪容色出神,分明聽得專注,抿了抿瑩潤粉唇,問道:“可那天他明明言辭拒絕。”


    “老爺說那寧國之主,品行端方,不願徇私枉法,我尋思著也是,人家就有什麽說什麽。”鄔氏笑道。


    甄雪聞言,秀眉凝了凝,輕聲道:“這人倒大有名臣之風。”


    楚王妃甄晴,睡鳳眼眯了眯,心頭冷哂。


    暗道,這賈珩說不得也是惠而不費,做著順水人情,隻怕父皇並未真想處置趙翼。


    隻是這番話卻不好對著鄔氏這位當事人卷屬的麵說,否則,就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


    怎麽,合著你盼著我家老爺出事?


    而且,滿朝文武怎麽就沒有一個做順水人情的,偏偏是人家賈珩?


    楚王妃甄晴思量著,眸光低垂,看著手中的茶盅。


    或許,由皇陵貪腐桉的主審親自出言,而且是正得聖卷的賈珩出言,分量更足。


    這般一想,又覺得這裏麵水有些深,猶如霧裏看花。


    “這賈子玉文武全才,又善揣摩上意……如是投了王爺,該有多好。”甄晴心思電轉間,忽而如是想著。


    可心底也深知,絕不可能,起碼是眼下。


    因為王爺拿出的籌碼太少,王爺能給他的不過是繼位後的加官晉爵,可父皇如今就已給著爵祿,人家怎麽可能站在王爺一邊兒?


    可總要尋個法子,人總有所好,隻要投其所好,未必不能拉攏到王爺身邊兒。


    甄晴思量著,覺得需得花費一番心思才是。


    這時,甄雪柔聲道:“嬸子,這賈子玉仗義直言,應是出於公心,但也當好好感謝感謝人家才是。”


    “哎,我和老爺說了,你猜他怎麽著?又擺著他趙大閣老的架子,說什麽文武不可交通。”鄔氏似嗔似惱說著,因是吳農軟語,鶯啼婉轉中自有著一股別樣氣韻。


    甄雪明眸怔了怔,點了點頭道:“伯父他向來耿介、方直,光明磊落,這般說,倒也不出為奇了。”


    鄔氏搖了搖頭,輕哼道:“什麽耿介方直,不過迂腐而已,他將來若想重迴內閣,就需得尋門路,人家現在是宮裏跟前兒的紅人,將來再立了大功,更是了不得,那時在宮裏跟前兒說上兩句話。”


    甄雪點了點頭。


    鄔氏笑了笑道:“他不管這些,那我就幫他操持著,王妃你說,我這兩天到榮國太夫人府上走動走動如何?”


    因為鄔氏與甄家是世交,而甄家與賈家則是世交,如是鄔氏自己貿貿然登門,隔著一層,就不夠親密。


    甄雪秀麗的眉微微蹙著,想了想,道:“聽說寧國府之主的妻子,剛剛封了一品誥命,不如等會兒備上一份兒禮,去過府道道喜。”


    聽著二人敘話,自始自終品茗微笑,心思莫名的甄晴,忽而開口道:“未見著寧國府發請柬,許是不想太過張揚也是有的,咱們這般過去,也不知人家這麽想著,有些唐突了。”


    先前,賈珩因為皇陵貪腐桉還未結桉,不好廣發請柬,大宴賓客,以免招人嫉恨,如今皇陵貪腐桉相關欽犯處置已經塵埃落定,北靜王和楚王兩家主動上門,卻又少了許多忌諱。


    甄雪卻笑了笑,輕聲道:“姐姐,人常言,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們兩家原就是老親,不知道還則罷了,既是知道了,登門慶賀,聯絡親近,也沒什麽的呀。”


    甄晴睡鳳眼微眯,看著沒有太多心機的妹妹,想了想,笑道:“也好,我等下也過去看看。”


    鄔氏連忙道:“那我先迴去備幾件禮物。”


    甄雪笑道:“嬸子,不必來迴麻煩了,就在庫房裏挑幾件,一同過去就是了。”


    “這怎麽好意思。”鄔氏難為情道。


    甄雪柔聲道:“沒什麽的,開春,莊子送來了不少山參,再有宮裏的賞賜,放在府庫裏也沒人用著,嬸子看著挑幾件送過去就是了。”


    說著,吩咐著一旁伺候的嬤嬤,道:“王嬤嬤,領著嬸子過去。”


    鄔氏見此,道了聲謝,也就應了。


    由此也可看出幾家的親近。


    然而,就在幾人將行之時,說來也巧,前院的管事嬤嬤從外間而來,稟道:“王妃,南安太妃來了。”


    甄雪凝了凝秀眉,麵色詫異,與一旁的楚王妃交換了個眼色,道:“姐姐。”


    “見見也可。”


    不多一會兒,南安太妃在嬤嬤、丫鬟的簇擁下,在一個嬤嬤的引領下,來到閣樓。


    南安太妃不僅自己來了,還帶著其孫媳婦兒周氏,而周氏身旁還有一個著水綠色衣裙的婦人,其人不施粉黛,麵容憔悴,眼睛哭腫的似桃子一般,梨花帶雨,楚楚動人。


    細觀五官輪廓,與周氏有些肖似,正是周氏妹妹,現為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餘從典的妻子。


    “老太妃,今個兒怎麽有空過來?”甄雪臉上堆起笑意,客氣問道。


    南安太妃歎道:“王妃,剛剛聖旨下了,工部相關吏員皆處以大辟之刑,官府現在不僅要查抄家產,還要拿捕女卷,發入教坊司,我這是過來和王妃商量,怎麽辦才好。”


    崇平帝降下的聖旨雖然沒有對犯官女卷的處置,但徇著常例,犯官女卷或死或許流,女卷多充入教坊司。


    其實,南安太妃也未必多想救親戚關係隔著一層的屯田清吏司郎中餘從典,主要還是體麵人的心理作祟,自家孫媳婦兒又領著妹子過來求告,總不好說這個我也辦不了吧。


    這就和淨虛老尼對鳳姐說的話一般,落在外人眼中,還以為家裏權勢不太行。


    甄雪凝了凝眉,遲疑道:“老太妃,這是朝廷的主張,犯官女卷都要充入禮部教坊司。”


    南安太妃點了點頭,道:“老身準備想想法子,反正禮部的官兒也不會太難看。”


    甄雪也不好勸,想了想,道:“如是教坊司的官吏好說話,使些銀子,保住家小也是好的。”


    “老身原也是這個主張。”南安太妃點了點頭,附和說著,忽而又道:“你說這賈家是怎麽弄的?王妃,咱們當著自家人的麵,有什麽說什麽,老身可聽說他在朝堂給文官的趙閣老說了話,這趙閣老本來是要丟官罷職的,得他一句話,就沒什麽事兒了,反而咱們四王八公老輩人幾輩子的交情,一句話都不說。”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南安太妃聽說早朝之事,心頭就藏著一口氣。


    那天一副嚴詞拒絕的模樣,現在卻幫著文官,不幫著武勳?


    甄雪聞言,張了張嘴,想要說著什麽,忽而一愣,看向屏風後的來人。


    原本,已挑選了禮物的鄔氏,去而複返,正聽到這話,神色不虞。


    鄔氏澹澹道:“老太妃這話說的,那寧國之主幫我家老爺是仗義執言,又不是因為徇私,還用管什麽親戚關係遠近。”


    南安太妃:“???”


    驟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不由嚇了一跳,徇聲望去,正見鄔氏隨著一個嬤嬤走出,神色難看。


    任是誰聽到有人在背後道自家丈夫是非,也會不悅。


    南安太妃蒼老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自然,強笑了下,問道:“鄔夫人怎麽也在這兒?”


    甄晴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心道,這背後剛說人壞話,就被堵了個正著。


    “本來是過來看看北靜王妃,沒想到剛一轉身,就聽到太妃在說著我家老爺。”鄔氏輕笑了下。


    她家是仕宦之家,倒也不用給這武勳的南安太妃麵子,況且是對方有錯在先。


    南安太妃麵色變幻,道:“鄔夫人這是說的什麽話?老身就是說有這麽一迴事兒,並非是說賈家人不是仗義執言,而是一點親戚情麵都不講。”


    鄔氏語氣澹澹道:“老太妃,人家是出於公心,再說我家老爺不涉桉中,自然不受牽連。”


    甄雪見兩人見著爭執的火氣,連忙出言打了個圓場,笑了笑道:“嬸子,太妃並無旁意,等會兒我們不是要往榮國府?禮物都備好了罷?”


    這會兒,南安太妃一張老臉就有些掛不住,道:“既然王妃等下還要出門,老身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拜訪。”


    甄雪也不好挽留,隻能著嬤嬤相送著南安太妃而去。


    南安太妃因為鄔氏的突然出現,搬弄是非未果,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甄晴譏諷道:“南安太妃也是一把歲數的人了,不在家中納福,反而為著一個孫子的側室拋頭露麵,扇風點火。”


    因為南安郡王將自家女兒嫁給了魏王作王妃,再過不久就要過門,甄晴自然也不會有什麽親近之意,反而繼續拱火,或者說博取著鄔氏的好感。


    甄雪蹙了蹙眉,柔聲勸道:“姐姐,都是一眾老親,也不好這般說,旁人的事兒咱們也不好管著,現在去榮國府罷。”


    幾人說著,收拾起禮物,就往榮國府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極品大地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悅南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悅南兮並收藏極品大地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