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家女兒失神,秦業沉吟了下,又道:“他動手打東府裏那位,為父剛才就在心裏反複琢磨,就是越品越是……”


    他也不知怎麽的,事後想起來,竟有細思極恐之感。


    秦可卿聞言,抬起一張如花霰明豔無端的臉蛋兒,詫異道:“這……不是他衝動之下,與人好勇鬥狠嗎?”


    秦業搖了搖頭,說道:“為父方才是被這消息驚到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從榮府裏老太太評理,又賜了個丫鬟,他方才所言,一切都在思量之中……為父原以為是少年人事後炫耀之語,一時並未深思,如今看來,都在其盤算之內。”


    秦可卿眨了眨眼,看著自家老爹臉頰紅撲撲,暗道,莫非爹爹剛才喝了酒?在這裏胡思亂想?


    秦業手撚胡須,說道:“雖看似魯莽,但最終能擋住東府裏的那位,還讓西府裏的老太太評理,眼下更是安然無恙,如此種種,果在思量之內,你還記得上次他來時,可還說的什麽?”


    秦可卿蹙起罥煙眉,檀口微張,道:“爹說他上次……”


    “左右不過一場官司要打,從那一天他就料得了?你見過年輕人,那有打個人,還走一步,看三步的?”秦業最後一句話,幾乎如劃破黑夜的一道亮光,讓秦可卿嬌軀一顫同時,也讓瑞珠、寶珠兩個丫鬟,失聲叫了下。


    這般一想,還真如老爺所言。


    有些時候,人就是這樣,一旦覺得某人誠實可信,這就看入了眼,對行為就加了美化濾鏡。


    秦業道:“還有你說那話,若是旁得一個年輕人,被你一激,臉上不紅不白的。可他小小年紀,麵不改色,倒像是衙門裏的堂官似的。”


    這後麵,多少就有些濾鏡了。


    不過,秦可卿這麽一想,發現還真是,她說什麽是好是歹,不過唯命,話裏話外,可見輕視之意,但少年麵色不改,目光沉靜,既無惱羞成怒,又無自傷自憐。


    這是少年人?


    “莫非他看不上女兒,以為可有可……”秦可卿玉容幽幽,情切之下,說到一半,就覺得臉頰滾燙,頓住不言,她剛剛都在說什麽啊。


    也太不矜持了……


    寶珠道:“姑娘,剛才不是說賈府裏老太太,還賞他了個丫鬟的嗎?想來公侯之家的丫鬟,顏色好……”


    秦業皺了皺眉,麵帶怒氣,喝道:“又在混說!若其如此,何以坦誠相告?你這丫鬟,見事不明,聽風是雨,挑唆不知多少是非來!”


    寶珠臉色蒼白,垂下了頭,不敢應。


    “為父覺得不像,許是另有思量,也許是胸有成竹。”秦業後麵都沒有說,但心底隱隱有些異樣。


    連賈家族長來阻,都強勢打迴,若是女兒婉拒,或許還會生出幾分波折來?


    其實,或許在某人眼裏,無非就是秦可卿,我娶定了,佛祖來了,都留不住!


    二世為人,還讓你嫁給別人?


    秦可卿抱著懷中的橘貓,心底盤算著自家父親的話語,一時間覺得又羞又慌,又一時間覺得迷霧重重。


    ……


    ……


    賈珩這邊廂,乘著驢車,向著國子監而去,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到了這座國子監,可見高大、巍峨的牌坊下上,題著匾額“國子監”三個大字。


    在門楣之下,來來往往一些著士子,青衫直裰,三五成群。


    “李叔,你先迴去。”賈珩將懷中的薦書取出,下了驢車,對著一旁的李大柱說道。


    李大柱應了一聲,拿起鞭子,驅車而還。


    賈珩抬頭看著那牌坊,神色一整,昂然而入。


    作為國朝最高學府,自有門房值守,不得外人隨意出入,內裏甚至還有兵丁巡弋,若遇警事,以備召喚。


    賈珩先至門房向一位老者,送上薦書,正思量韓琿這封書信,到底濟不濟事。


    沒想到那門房老者見了信封之上的印鑒,卻是麵色一變,起身,拱手說道:“想來閣下就是賈公子了,老朽帶你去文萃閣,見宋錄事。”


    賈珩麵色頓了下,拱手道:“有勞了。”


    暗道,這韓琿待人接物,還真是潤物無聲。


    顯然早早就在這門房處留了話,又擔心他不知路途,特意讓門房過來給他引路,而國子監的門房態度來看,韓琿的身份也就唿之欲出了。


    “那日玲瓏閣用飯,即知此人非富即貴,而國朝之中也並無姓韓的勳貴,那麽就隻剩一種可能,某位文官的子侄之輩?”賈珩一邊跟著老者前往文萃閣,一邊思忖著。


    當然,若是直接向門房打聽,大抵也能直接獲得答案,但並不妥當。


    一路上,繞過亭台樓閣,經著一方占地數十畝,碧波蕩漾,形似燕子的湖,那湖桃紅繞堤,岸芷汀蘭,鬱鬱青青,周圍兩座一大一小的塔影倒映湖中,微風徐來,波光粼粼。


    茵茵草地,湖畔山石之上,或有學子誦讀,或有學子聯對。


    門房指著掩映在柳樹後的一座古樸典雅、軒峻壯麗的五層閣樓,笑道:“賈公子,那裏就是文萃閣,我們過了這座橋,就可過去。”


    賈珩點了點頭,此刻置身於橋,當真有一種心曠神怡,夢迴前世大學校園的感覺。


    不多時,來到閣樓之前,賈珩抬頭看著櫛風沐雨了不知多少春秋,滄桑古樸的閣樓,心頭也不由生出幾分莊重之感。


    門房帶著賈珩拾階而上,進入樓中,在過往學子的目光中,折身進入一座軒敞、雅致的廳室。


    廳室之中,有著兩位老者,並一個中年書生,皆著常衫,在條案後,或是看書,或是埋頭抄寫,一個老者抬頭看向門房,笑道:“老董頭兒,怎麽過來這裏?”


    賈珩麵色古怪了下,門衛老董?


    原本一些莊肅、拘謹的心思倒是散了幾分。


    “幾位先生,這是宋先生所言的那位賈公子,來應為典書的。”那門房解釋道。


    老者打量了一眼賈珩,看向另外一位中年書生模樣的,道:“君涯兄。”


    表字君涯的宋錄事,放下手中毛筆,抬頭看向賈珩,打量了下,道:“可是賈珩賈公子?”


    賈珩上前,道:“晚生賈珩,見過宋先生。”


    說話之間,遞上薦書。


    宋源點了點頭,接過薦書,閱覽罷,迎著兩位老者好奇的目光,笑著說道:“上次和子升提及閣中人手不足,藏書多無人理,他倒是記掛上了,幫我排憂解難來了。”


    這話說的就有幾分親近。


    韓琿字子升,其人在國子監中,交遊廣闊,學業還算不錯,故而與督學、講郎、教授關係都是不錯,當然最關鍵的是,現任國子監司業是他的姑父顏宏。


    這樣的官宦子弟,隻要不趾高氣揚、飛揚跋扈,基本都是社交王者。


    兩位老者一聽是韓琿介紹來的,倒是應景地誇了幾句一表人才,也不再關注,二人倒也不像宋源,還有官場仕途進取之心,可能對韓次輔的兒子殷勤些,他二人在監中看書寫字,安享清閑。


    宋源衝那門房點了點頭,示意其迴去,然而看向賈珩,道:“賈公子,請這邊來。”


    說著,向著一間偏廳而來,二人賓主落座,就有常隨奉上香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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