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


    賈珍和尤氏在天香樓中聽戲曲,說來也巧兒,今兒正是賈珍的生兒,故而,延請了慶芳園的戲班子,上麵簫管繁弦,咿咿呀呀不停。


    此外,賈璉和鳳姐兩口子,也受了賈珍和尤氏的邀請,來東府一起聽曲兒,一旁鳳姐的丫鬟平兒,豐兒在一旁侍奉著。


    上麵唱的是一折《定軍山》,黃忠陣斬夏侯淵的戲。


    賈璉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笑道:“珍大哥最近在忙什麽呢?”


    其實,他也是明知故問,蓉哥取媳婦兒的事,前日他就聽其抱怨過,這會子,也是專挑現成的話和賈珍說道。


    賈珍手拿折扇,一點一點,說道:“蓉哥兒年歲也不小了,已到適婚之齡,我正瞅著尋思一門好親兒。”


    尤氏在一旁笑著,一張青春豔麗的臉蛋兒上,因為吃了酒就紅撲撲的,嬌媚嫣然,如三月的桃花般,豔光動人,引得賈璉都不由偷瞄了兩眼。


    但鳳姐就好似長眼睛了一般,幾案下的手就擰著賈璉的腰間軟肉。


    這邊廂,尤氏接話說笑道:“二奶奶是個眼尖兒心細的,也幫著我們蓉哥兒,挑門好親。”


    尤氏和鳳姐妯娌之間說笑無忌慣了的,此刻言笑無忌。


    王熙鳳笑道:“哎呦,我尋思著珍大哥在外麵見識慣了的,我在府中,見得不是丫鬟就是婆子,也不配蓉哥兒不是。”


    雖是無心之言,倒是一言點中要害,賈珍的確相中了一個。


    王熙鳳見賈珍沉吟,就笑道:“我說不是,珍大哥是個仔細人,斷要給蓉哥兒找個好的。”


    賈璉放下手中瓜子,就轉過一張俊美的不像話的臉來,桃花眼中隱約閃過一抹亮光,問道:“不知是哪家姑娘?入了珍大哥的眼?”


    這兄弟二人早年也是一起廝混慣了的。


    賈珍手撚胡須,笑了笑道:“原是看中了一處人家,但隻這家姑娘,與人已定了娃娃親,還在料理此事。”


    王熙鳳道:“娃娃親?”


    賈璉道:“還未知是哪一家的千金?”


    賈珍正要開口敘說,忽地遠處傳來喧鬧之聲,繼而是黑壓壓的賴升和幾個仆人,從抄手遊廊走來。


    賈蓉在後麵,低著頭,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老爺,你可要為我做主啊。”賴升行至近前,“噗通”一聲跪下,捂著半邊臉,哭訴道:“那個賈珩反叛肏的,我說老爺尋他問話,結果他根本不聽老爺的招唿,我上前理論兩句,結果他主子氣性大,拉著我們,就是好一頓耳刮子。”


    然後,將手拿開,露出半張已血腫有半指高的臉。


    然後,後麵四個家仆也抬起來頭。


    好家夥,鼻青臉腫,活脫脫四個豬頭。


    賈珩常年習武,手上自有功夫,一拳一摑血,一棒一條痕。


    開始還不顯,但隨著時間流逝,已經腫得如同豬頭。


    尤氏見到這一幕,粉麵怔忪,檀口微張,竟是忍俊不禁“噗呲”笑了起來,這一笑,當真雲鬢步搖輕晃,一張俏麗臉蛋兒,明媚生輝,倏爾意識到不對,輕輕抿起丹唇。


    但鳳姐就沒那麽多講究,半是嬉笑,半是惱怒道:“怎麽能打成這樣!真真是沒有王法了。”


    賈璉則是皺眉道:“這下手也太重了,賈珩?嗯?這是那一支兒?”


    說著,就疑惑地看向鳳姐。


    賈珍怒拍桌子,道:“反了,當真是反了!”


    激怒之下,竟是和賴升所言一般無二,倒也不枉是主仆。


    這打的是賴大,打的是他寧國府的臉!賈家的臉!


    賈珍道:“那狗東西在哪裏?我要拿了那個沒王法的東西!”


    忽地抬頭看見賈蓉,目光陰鷙,好似要吃人,“孽畜,你做得好事!”


    賈蓉這時已沒處兒藏,噗通跪下,叩首道:“孩兒也沒辦法啊,賈珩他拳腳功夫了得,對,馮家大爺都說他拳腳功夫了得,等閑人近不得……”


    賈珍說著,就要去拿手中的茶盞,卻見鳳姐起身,道:“珍大哥息怒,蓉哥兒他才多大,哪裏就辦了這樣大的事情,不值得就生這麽大的氣。”


    賈璉也是起身來勸,道:“蓉哥兒方才不是說了嗎,那賈珩是個好勇鬥狠的,蓉哥過去,也挨不住一通老拳。”


    鳳姐和賈璉來勸,賈珍麵色變幻著,說道:“要不是你二叔和嬸子護住,今兒非揭了你的皮!”


    “都起來吧!”賈珍又是斷喝一聲。


    賈蓉嚇的一哆嗦,緩緩起身,走到賈璉和王熙鳳麵前,躬身一禮,道:“多謝二叔,嬸子。”


    賈珍重新落座,餘怒未消,顯然還為賈珩的“狂悖”氣憤。


    賈蓉道:“兒子有下情迴稟,那賈珩還有句話要兒子轉述給父親。”


    “哦?說什麽了!”賈璉問道。


    賈蓉道:“賈珩說,老爺若是和他談事情,不需用這樣的刁奴出來,還有讓老爺另約了地方,此非年關祭祖,他不會進府裏來。”


    “你們聽聽,這說的叫什麽話!我賈族公侯百年,怎麽就出了這起子目無尊長的混賬!”賈珍對著一旁的鳳姐和賈璉,憤憤說道:“即刻讓人赴了京兆尹,稟了府尹大人,拿了這無宗族長輩的混賬。”


    賈璉皺眉道:“京兆府也不管這等事啊,再說,若是鬧將起來,恐怕引人笑話。”


    尤其聽這檔子事,似乎還有搶了賈珩親事一截兒,本來就不占多少理兒。


    賈璉一聽這種事兒,就覺得鬧到官府,賈家也難打贏官司。


    “什麽笑話,不過使些銀子就是了。”賈珍說到最後,也有些底氣不足。


    時任京兆尹的許廬,行事剛正,不徇私情,與賈家關係無涉,根本不怎麽賣賈家的帳。


    鳳姐擰了擰眉,道:“珍大哥,賈珩方才說什麽刁奴,這裏麵莫非有什麽隱情?我怎麽聽這兒話裏話外,賈珩似有和珍大哥好生談談的意思?”


    鳳姐見賈珍愁眉不展,柳葉彎眉下的丹鳳眼閃了閃,卻是有意要顯示自己的能為。


    賈珍神情陰沉,也是在心中咂摸著賈珩的那句話,想了想,喝問道:“蓉兒,將你見賈珩前後始末,都一一說來。”


    賈蓉猶豫了下,當即開口,就是一五一十說來。


    賈珍皺眉道:“這賈珩,什麽意思?莫非還有可商量之處?可上次,又說什麽萬金不可失信於人?”


    賈璉開口道:“這其中,是不是還有可商量的餘地,珍大哥不妨再與賈珩談上一談?”


    賈珍起身,背著手在廊簷下來迴踱著步,思索了一會兒,抬眸看向賈蓉,道:“蓉兒,你下午再去,送一封書信,就說,老爺我晚上在翠紅樓約他談事,看他來是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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