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幾年,妞妞長得越發出落了,最後被東城蘇老爺家的小兒子看中,下聘娶了過去。聘禮到的那一天,街坊鄰居都誇著妞妞福氣好。


    蘇老爺家家財萬貫,小兒子雖然不是正室生的,但也是頗受寵愛。妞妞嫁過去,是要做奶奶的人啊。


    出嫁那一天,葉瑾送了妞妞一個禮物,一副畫著妞妞的畫像。畫裏麵的妞妞,可可愛愛,表情嬌憨,眼眸明亮。


    “謝謝葉姐姐。”妞妞笑著,一雙眼眸笑得如同彎月。


    她很開心,嫁的丈夫,是她自己親自挑的!


    看著喜悅中帶著不舍的劉大伯和哭得稀裏嘩啦的劉大嬸,還有周圍歡聲笑語的賓客,葉瑾笑了,似有感悟。


    ......


    妞妞生了個大胖小子,每隔兩月常會迴來一趟,看看她漸漸年邁的父母,還有陪伴她大半個童年的葉姐姐。


    “虎子,快叫,這是你葉阿姨。”妞妞笑眯眯地對著一旁的孩童說道。笑容溫和,散發著母性的光輝,眉宇間隱隱有著當年俏皮可愛的痕跡。


    “葉阿姨好。”虎子奶聲奶氣地喊著。看得出來,妞妞教孩子教的挺不錯。


    這幾年,也偶爾會看到隔壁劉大伯家的兩個兒子迴來。每次迴來,家裏總是充滿著歡聲笑語。


    每逢年過節的,妞妞的丈夫,那個蘇家的小兒子也會跟著妞妞一起迴來。妞妞嫁的人確實不錯,長得清清秀秀的一個小夥子,看上去溫和、穩重,是個有擔當的男子。


    每年這個時候,隔壁劉大伯、劉大嬸還有妞妞常常會過來邀請她一起吃個飯,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隻是每次,她都拒絕了。


    “隔壁葉姑娘啊,真是一個苦命的人。也沒看到她有個親人什麽的!這麽多年了,有什麽事情都是她一個人扛過來的。真不容易啊,一個姑娘家家的。咱們能幫襯就幫襯著點。”


    隔壁妞妞的丈夫似乎挺好奇,問起了葉瑾的事情。


    聊到葉瑾這麽多年怎麽還是一個人的時候,有妞妞的聲音響起。


    “葉姐姐,她心裏住著人。”


    妞妞想著好多年前,她還是孩童的時候,問葉姐姐怎麽一直一個人在這啊,不覺得孤獨嘛。


    葉姐姐笑著迴答說:嗯,還好。心裏有掛念的人,等事情忙完了,就迴去見見他。


    轉眼十多年過去,妞妞沒看到葉姐姐出過門,她也沒再問過!


    皎潔的明月高掛空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聽著隔壁傳來的聲音,葉瑾心裏似有感觸。她想著,今天也許是該早點關店迴去。賞賞月,或許會是挺好的選擇。


    走出鋪子,葉瑾沿著路向著小院走去。這條路,她每天都走。熟悉到閉著眼睛也能迴去。


    不知怎的,天空中漸漸飄下了些許雪花。雪花不多也不密,下得零零碎碎的。


    今年的第一場雪,在無聲無息之間,悄然降臨。


    溫度,仿佛在一瞬間就冷了下來。


    雪花拍打在葉瑾的臉上,被她臉上的溫度融化,很快成了冰水。葉瑾抬起頭,看著天空明月已經消失不見,無數的雪花掉落下來。


    周圍有行人急匆匆地走過,他在今日這樣特殊的節日裏,一家人團聚在火爐子旁取暖,絕對是一個極好享受。遊子在外,迴到家裏,被溫暖和愛驅散身上的疲憊。


    葉瑾站在原地駐足,許久沒有說話。


    天空越發暗了,周圍的行人也漸漸少了。最終,一整條街上再也不見一個人影。街道兩旁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還有亮光閃現。在前麵不遠處,便是她住的院子,黑漆漆的一片,瑾的心突然升起一絲冷意。


    雪花拍打在臉上的冷,和這一絲冷意比起來,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這一絲冷意不是來自於身體,便是火源可以驅散的。瑾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親。


    他們的模樣重新浮現在心頭。


    那一位曾經為她哭紅雙眼的母親,還有她那為部落流盡最後一滴血汗的父親。


    斯人已逝,逝去百多年。


    意欲化神,必先化凡。


    這些年,她感覺自己已經真正融入了凡俗。但是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這些年的她自以為的融入,大部分時候不過是在當一個看客。


    現在,她體會到了思念,體會到了孤獨,體會到了更多的情緒。


    元嬰真君,享壽三千載。她身邊的人,親人也好,好友也好,隻要境界未曾跟上她的,這些年終究將漸漸離開了她。看著一個個熟悉的好友、親友離去,也許這就是她之後的人生需要承受的孤獨。


    孤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正在承受孤獨的你,知道了,接下來要麵對的,依舊是永無盡頭的孤獨!


    瑾沉默許久,這才抬起了腳步,走向了不遠處的院子。


    打開院門,她輕輕地關上。


    再一會兒,房間內就亮起了一團火光。


    許久許久,房間內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太初啊......”


    良久,房間內漸漸有一絲絲法力匯聚,不斷地凝聚,變得越發濃鬱。


    最終,濃鬱至極的法力透過院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向著周圍彌漫而去。


    有一家人圍著火炕,歡聲笑語閑聊著......


    有一家人吃著飯,席間有兩人爭得麵紅耳赤,最後兩人一杯酒下肚,仿佛無事發生一般......


    有孩童在院子裏嬉鬧著,一旁的母親扶著房門,滿臉慈愛地看著......


    萬家萬戶,萬般景象,情卻是同一種的情!


    雪,下得越發大了!


    不知是過了多久,這一間小小院落的院門被敲響。


    吱啊一聲,院門打開。


    “葉姐姐,不好意思啊,這麽晚打擾你。這是我們親手做的餃子和雞湯,你嚐嚐味道怎麽樣。”


    說話的是妞妞,她的邊上站著她的丈夫。兩人笑著,麵色溫柔,眼裏有光。


    “謝謝妞妞。進來坐坐啊?”


    葉瑾讓開半個身子笑著道。


    “葉姐姐,太晚了。我們就不坐了,喝完雞湯你就早點休息吧。”


    妞妞搖頭拒絕道。


    葉瑾笑了,妞妞搖頭的樣子,略有些小俏皮,還帶著當年的影子。


    聊了兩句,兩人很快就走了。


    目送兩人的背影離開,站立許久,瑾這才關上院門。


    等她再次坐下的時候,心裏似乎又多了一些感觸。


    ......


    又是幾年過去,妞妞家的虎子也漸漸長大。從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漸漸成了少年的模樣。


    妞妞還給虎子生了一個個妹妹。每次迴來,妞妞攜兒帶女的,神情中滿是愉悅和期盼,看得出來她對未來的生活充滿盼頭。


    這幾年,劉大伯和劉大嬸的臉上也多出了不少皺紋,他們漸漸老了。


    就連葉瑾自己也逐漸步入了中年。


    店鋪裏的生意比往常要好上不少,她作畫的名聲也漸漸傳了開去。


    不過,她的這些作畫技法,主流的畫畫圈子大抵是不認的。


    “葉阿姨,給我畫幅畫好不好。”


    每次虎子迴來的時候,都是纏著葉瑾叫嚷著想要畫像。


    這個時候,妞妞總會出現,說上兩句虎子。然後,告訴虎子,她自己纏著葉姐姐想要學畫畫的場景。


    說著說著,就迴憶起了當年的事情。最後,總是笑著和葉瑾又聊起當初事情。


    人生啊,迴憶總是美好!


    妞妞的丈夫雖然不是蘇府的嫡係,但是勝在爭氣,自己在外麵開了一家酒樓,生意是紅紅火火。兩人的小日子過得很不錯。


    聊起這個,妞妞的臉上就充滿著期望。不過也會有落寞的時候,她在外的二哥,因為趙國和鄰國燕國的一次戰爭,城池被破,死在了兵荒馬亂之中。


    是啊,這世道,好像沒以前太平了!


    ......


    葉瑾的生活一如過去的那些年,過得極有規律。每天一大早便打開店鋪,守著店鋪一直到深夜這才迴到自家的小院。


    偶爾,妞妞會帶著一兒一女迴來看看父母。每次迴來肯定會邀請下葉瑾,她也不是全部都拒絕的。有時候她也會去隔壁坐坐。


    妞妞家的生意做的越發大了,聽說除了酒樓,他們還開始做起了錢莊的生意。


    妞妞的丈夫,是個有能力的人!


    葉瑾的心情越來越平靜,一種特殊的意境在緩緩地凝聚著。


    時光匆匆,轉眼間又是十年!


    妞妞的父親,劉大伯終究是難逃生死輪迴,死了。妞妞家兩旁掛滿了白幡,有哭聲傳出。


    葉瑾站在門前,怔怔地望著裏麵。數十年來的一幕幕不斷的浮現。她不由得想起剛剛來到這裏,見到劉大伯的第一麵。


    第一眼看到,就知道這是一個滿是力氣的漢子,平日裏臉上掛著笑的。聽到劉大嬸嗓門大起來,就會憨憨地傻笑著。


    葉瑾輕歎一聲,然後邁步走了進去。


    堂中央擺放著劉大伯的屍體,上麵有白布蓋著。兩旁坐滿了親朋好友,都是麵帶哀容。堂邊上有幾人在哭泣著。


    看了眼幾人中的那個老婦人,葉瑾略有些詫異。


    這些年,劉大嬸也老了,看起來沒幾年活頭了。


    葉瑾的進門,並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她歎息一聲,看了眼劉大伯。


    此界,似有輪迴!


    葉瑾手掌微微一抬,屍體上便有絲絲淡白色氣息匯聚,最終形成了一個淡薄的虛影。


    虛影浮現在屍體之上,他微縮著身子,似乎感覺到周圍的不友好和壓迫感。身影淡薄,似乎隨時有消散的風險。


    周圍的眾人,沒有人能夠看到他。


    此界,雖有輪迴,似乎還沒有完善,輪迴牽引之力有限。即使僥幸被牽引,這一路也沒有輪迴之光護佑,在半路上恐怕便是魂飛魄散。


    此界之中,絕大多數的人難入輪迴!


    劉大伯的虛影茫然地環顧一周,目光最終落在了葉瑾的身上。


    因為他發現,這周圍的眾人中似乎隻有她一人可以看到她。


    葉瑾眼眸明亮,直視劉大伯的魂魄,抬手之間便有常人看不到的點點白光向著劉大伯匯聚而去。


    白光將其周身籠罩,漸漸形成了一層薄衣。


    頓時,劉大伯便感覺到周身的壓迫感盡去,仿佛穿上了一件溫暖舒適的衣服。他看著葉瑾,麵露感激。


    此時的他,已經徹底知曉,這個和他們做了幾十年鄰居的姑娘,絕非凡人!


    他跪下身子,對著葉瑾磕了幾個頭。隨後再迴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女兒、女婿和兒子。


    之後,他整個人便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向著上方漂浮而去。慢慢地,慢慢地升高,然後最終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堂中有一個不足總角的小兒看著屋頂,略有些疑惑。他好像看到了什麽東西飄了過去,但是一轉眼就不見了。


    看著堂中眾人的哀容,聽著婦人們的哭聲,葉瑾感慨著。


    生死輪迴,此乃天道,無人可以逃脫。


    即使是修士,也有壽命窮盡之時!


    迴憶著這數十年來的點點滴滴。劉大伯身上每一年的變化,從初見時的壯年,到老年,再到如今身死!


    看著周圍的眾人,這些人有不少她都認識。


    歲月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都留下的印記。如今的妞妞也已經邁入中年了,兒子虎子也長成了一個青年,長得是孔武有力。


    妞妞的女兒如今長得落落大方,成了少女模樣。葉瑾看著她,仿佛就好像看著當初的妞妞一般。


    歲月會帶走一些人,但卻又會送來一些人!


    這一刻,葉瑾忽然內心有了一種明悟。感觸越來越深,越來越深,在一瞬間,她似乎觸摸到了什麽。


    不知何時她離開了妞妞家,迴到了自家店鋪。她茫茫然地坐在書桌前,怔怔地望著麵前空白的宣紙出神。


    此時,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唯一存在的便是一道難以言喻的意境。


    歲月之道、輪迴之道!皆為大道,但為何毀滅為至高之道!


    毀滅不僅僅隻是一味的消散摧毀,更有內在無窮循環!


    一種特質被毀滅,是否也有新的特質在誕生!


    不知過了多久,葉瑾隻感覺腦袋中轟地一聲,她的雙眸爆發出難以言語的明亮神采。


    她領悟了!


    化凡已成,而今化神!


    體內元嬰猛地睜開雙眸,周身似有道道神念環繞。神念中似有意境參雜其中!


    瑾的身子突然消失在了原地,化作一道流光,直衝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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