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者,繼承、連續之意,述者,遵循,順行的有意思,紹述的意思就是趙煦要繼承神宗皇帝建立的新法,廢除太皇太後高氏主政以來推行的舊法!


    自元祐初年新法被悉數推翻,新黨貶離朝堂以來,還沒有敢提出這兩個字,但是現在有人說了,而且說話的是堂堂兵部尚書,朝廷大員,難怪趙煦要這麽著急地把劉過找來了。


    趙煦和舊黨大臣有裂痕不是一日兩日了,尤其太皇太後親政以來,雙方多次因為對太皇太後一生是非功過的評價問題產生分歧,趙煦的意思是要給個平諡,但是對這位提攜舊黨,對舊黨有再造之恩的女強人舊黨大臣是心存感激的,而且一旦否定了太皇太後的功績,無疑也就否定了舊黨,那麽他們這些舊黨大佬該如何自處,所以群臣不顧皇帝的反對,最後硬是給太皇太後定了一個“宣仁聖烈皇太後”的美諡,肯定了她一生的功績。


    在對太皇太後一生是非功過評價的問題上朝臣取得了勝利,但是同時也讓趙煦看到了跟群臣比起來自己力量的弱小,以及對舊黨大臣厭惡的進一步加劇,而鄧溫伯,便是看到了這種變化,所以才冒險進言,向趙煦提出紹述,一來向皇帝表明,自己是站在皇帝這邊的,並不是和其他舊黨大臣一派;二來也是提醒趙煦,他並不是除了舊黨外就沒有選擇,他還可以選擇新黨;第三,也是買好新黨,一旦真的紹述,新黨重新得勢,他便是新黨的再造恩人,新黨投桃報李,支持他位列宰執,甚至高升為相都是有可能的。


    鄧溫伯算計的精,他也確實搔到了趙煦的癢處,對趙煦來說,詔述是他繼承神宗偉業,抱負太皇太後的舊黨大臣的最好手段,而且對年輕的皇帝來說,解決朝廷的陳年痼疾,中興大宋,成為漢武唐宗那樣的一代雄主,也比成為仁宗那樣垂拱而治、無所作為的守成之君有吸引力的多。也就難怪他那麽興奮了。


    看到這道奏章,劉過也是心髒撲撲直跳:這一天終於要來了!不過不同於趙煦的緊張興奮,劉過想的更多的還是新黨當政後給這個國家帶來的災難,那影響中華民族曆史命運的靖康之恥!


    可是,要阻止麽?


    同時劉過也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這不僅是原來的曆史發展方向,而且是目前朝廷局勢的必然,趙煦和舊黨不可調和的矛盾,舊黨八年來的持續作死,已經將他們推向了毀滅的邊緣,在沒有第三種力量崛起的情況下,這幾乎就是必然。


    而且,這大宋朝,確實也該變一變了。


    那麽,就讓它按照原來的軌道繼續發展一段時間吧,等新黨也自我作踐到快死的地步,等舊黨中的開明之士終於認識到自己的不足與不堪一擊,等自己的力量足夠強大,就是自己振臂一唿,將新黨舊黨都一起打倒,讓大宋朝這艘巨艦,按照自己的意願航行的時候了。


    劉過如是想著。


    趙煦問劉過道:“劉侍讀你看這事該怎麽辦,朕是否馬上召群臣朝議?”劉過略一思索,便道:“不急,此刻隻有一個鄧溫伯,相信不久之後,還會有第二個鄧溫伯,第三個鄧溫伯,等朝中支持紹述的人足夠多、群臣不再是鐵板一塊的時候,再議不遲。”


    趙煦點了點頭,他不是不清楚這事的嚴重性,隻是他太希望擺脫太皇太後的影響,自己大展拳腳了。


    劉過慎重地對趙煦長揖一禮,道:“官家,臣之前說過,祖宗家法未必十全十美,新法未必全無可取,今日在進諫一句,新法也未必十全十美,祖宗家法未必一無可取,官家宜兩相比較,則其善者而行之。”


    趙煦點點頭道:“朕曉的,以後也還有劉侍讀時時提醒於我,凡是劉侍讀說的話,朕必信之。”


    劉過有些感動,深施一禮道:“臣多謝官家。”


    趙煦伸手拍了拍劉過的肩膀,哈哈笑道:“終於等到你我大展拳腳的時候了,朕已經迫不及待要和劉侍讀攜手,為我大宋打造一個太平盛世了。”


    劉過遲疑道:“官家,臣求你一件事。”


    趙煦和劉過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從未從他口裏聽到過一個“求”字,聞言不由得一愣,問道:“何事?”


    劉過道:“一來臣年輕識淺,才力不足,還需要多多錘煉,才能勝任中書舍人一職,二來不管怎麽說,臣今日能站在朝堂之上,官家的麵前,舊黨對臣的提攜功不可沒,臣不忍心對舊日的恩主攻伐,但臣身為官家的臣子,更不能不為官家分憂,是左也為難,右也為難,所以依舊懇請官家讓臣去做太常少卿,暫避鬥爭中心,等朝局安定下來,再擔任實職不遲。”


    “這個……”趙煦遲疑道, 劉過的難處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值此緊要時刻,他還盼望劉過這個他信得過的臣子為他出謀劃策、衝鋒陷陣呢,怎能在此緊要關頭讓他退縮?


    劉過接著道:“臣雖然不擔任中書舍人,但是臣還是官家的臣子,是侍讀學士,是隨侍顧問的天章閣待製,官家若是又何疑難,臣依舊可以為官家出謀劃策,以備顧問。”


    如此一來,劉過隻是從台前退居幕後,這個趙煦倒能接受,隻是不站在台麵上,功勞便沒法給他算,趙煦想要快速提高劉過的官職地位便不方便,猶豫再三後,同意了劉過所請。


    劉過感激道:“多謝官家。”


    從皇宮出來,劉過心想是時候和文婉結束有名無實的婚姻了,不然等紹述的事情鬧開,自己再休妻的話,被人看來就不是他和文婉“感情”破裂,而是自己眼見舊黨要失勢,新黨得勢,迫不及待要和就舊黨劃清界限、投降新黨的懷抱了。劉過還有大抱負未實現,可不能給天下人留下一個趨炎附勢、見利忘義的形象。


    但是一想到文婉,劉過心中又隱隱有些不忍心。“罷了,長痛不如短痛!”劉過咬了咬牙,硬讓自己狠下心腸,一踢馬肚子,趨馬往迴趕去。喬七在後麵叫道:“二郎,二郎,等等我,等等我!”


    劉過迴到家中,將馬交給下人,自己直奔後宅,到了房中,文婉卻不在,問正在繡花的綠蘭道:“你家小娘子呢?”


    綠蘭指了指廚房的位置道:“小娘子在廚房裏。”站起來要去叫,劉過擺了擺手道:“你忙你的,不用麻煩了。”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劉過走到廚房門口,見門虛掩著,裏麵傳來女子說話的聲音,他稍一遲疑便舉步走了進去,隻見灶中正燒著火,小丫頭朵兒坐在木杌上給灶中添柴,文婉穿著寶藍色的蜀錦褙子,腰係圍裙,正背對著門口站在案前忙碌著,滿頭烏發用一條淡藍色的絲絛簡單地住挽主,瀑布一樣垂在身後,越發顯得她身材高挑,腰身纖細。


    朵兒看到劉過就要站起來行禮,劉過向她搖了搖頭,但文婉已經覺察到有人進屋,扭頭看了過來,那張宜嗔宜喜、秀麗嫵媚的俏臉上露出驚訝之色,訝道:“啊,官人!”


    劉過見她一手拿著調羹,一手拿餃子皮,正在包餃子,小巧精致的鼻尖上沾著一點兒麵粉,看著有幾分稚氣,還有一點兒搞笑,心中莫名的一動。


    文婉卻誤會了劉過的意思,見他傻愣愣地看著自己,還以為他驚訝自己的行為,連忙解釋道:“我聽芄蘭說官人喜歡吃豬肉韭菜餡兒的餃子,所以包給官人吃……”


    文婉說到後麵聲音小了下去,因為她發現劉過的神色有些不對勁。


    “不用忙乎了。”劉過硬著心腸說,心中既感動又愧疚,有些不敢麵對她那天真無邪的眼眸,忙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文婉手中還拿著餃子皮,聞言怔在當地,半晌沒迴過神來。


    劉過徑直去了書房,翻出那身芄蘭準備好的下人服裝換上,打算從後門溜出去見王雨霏,一開門,卻見文婉站在門口,兩人都是一愣,文婉打量了劉過一眼,難掩驚訝之色,問道:“官人要出去麽?”


    劉過一點頭,從她身旁走過,向外走去。


    “為什麽?為什麽?是我做的還不夠好麽?”文婉看著劉過離去的背影,兩行清淚再也抑製不住,無聲地滑落下來。


    “不是小娘子不夠好,而是姑爺已經有了別人了。”身後的綠蘭突然道,“就算小娘子做的再好,也無濟於事。”


    文婉問道:“你是說夢兒妹妹?”隨即苦笑道,“我確實不像夢兒妹妹那樣討官人歡心。”


    “哎,”綠蘭歎了口氣,“如果是戴夢兒就好了。”


    文婉聽她話裏有話,眉頭不由得一皺,問道:“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如果是夢兒妹妹就好了?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婢子不敢說。”綠蘭低著頭道。


    文婉呆了一呆,淡淡地道:“罷了,你不想說就算了。”


    文婉說完就要走,綠蘭急道:“婢子……婢子有一次不小心聽到姑爺跟芄蘭說,姑爺要休了小娘子,另娶王相公孫女兒王雨霏為妻!”


    “你說什麽!”文婉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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