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過閉著眼睛養了會兒神,就在菁兒以為他就要睡著的時候,突然他又睜開了眼睛,有些疲倦地道:“我們還是太年輕了啊!”


    “嗯?”菁兒見劉過冷不丁地冒出了這麽一句話,較是她聰慧,一時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劉過也沒打算讓她一下子就聽懂,他隻是心中憋了許多話,想要找個人傾訴,緩緩說道:“太皇太後雖然對我不錯,但是我仔細想過,即便她再器重我,賜婚已經是極致了,斷不會賜給我一個這麽大的宅子。”


    “你是說,因為文彥博?”菁兒一點就透道。


    “是。”劉過點了點頭,“如果我娶的不是文彥博的孫女,她是不會送給我這麽一份大禮的。不光這座豪宅,就是昨天來的賓客,其本上都是奔著太皇太後和文彥博的麵子來的。”


    劉過揉了揉眉心,鬱悶道:“昨天的婚禮聲勢那麽大,不僅會成為普通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相信在一段時間內也會成為士林中的熱門話題,如此一來,我和文家的關係是撇都撇不開了,我想不光文彥博知道這些,太皇太後在賜婚的時候肯定也就料定了這種結果,甚至這就是她的目的。”


    聽劉過這麽一說,菁兒也感覺道了危機,問道:“太皇太後為什麽要這樣做?”


    “造成既定事實,把我的一切後路都堵死。”劉過道,想起宮中那位老太太,心想被稱為“女中堯舜”的女人,其手段果然不是自己這樣的政治小白能比的。接著說:“如果我今後一心一意跟著舊黨混也就罷了,如果三心二意,天下人一定會把我定在忘恩負義、數典忘祖的恥辱柱上,以後即便能仗著聖眷繼續為官,也不可能有什麽建樹。因為對一個失去信譽、道德敗壞之人,士大夫是不會支持的,我和你家小娘子之前的種種努力,都會化為烏有。”


    菁兒越聽越是心驚,仔細想想,還真是劉過說的這樣:原本以為接受太皇太後的賜婚可以打消她的疑慮,順利度過眼前的危機,不料卻掉進了更深的陷阱裏。


    “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可真夠狠啊!”菁兒感歎說,但其實她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如此一來,阿郎不是跟自家小娘子更不能在一起了!


    “太皇太後未必真是想要算計我,她或許隻是未雨綢繆罷了。”劉過又替太皇太後辯解起來,“現在朝中的一幹大臣,和官家的關係誰也比不過我,但是我的短板也很明顯,一是年紀太輕,沒有威信,二來做官時間太短,勢力單薄,一旦我和文家聯姻,文彥博的勢力就會成為我的助力,讓我一下子羽翼豐滿起來,就算不能和那些大佬抗衡,至少有人想要動我,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了。這樣說起來,她或許也是一片護我之心,不想讓我這個官場新秀早早就隕落了。”


    說到這裏,劉過想起一個月前遭受的無妄之災,新黨中有人背叛告密是一迴事,也是有人想要趁機收拾自己,或許也是這件事讓太皇太後看清楚,自己這個被她給予了厚望的未來之星很容易就會被人幹掉,所以要給自己找個強援,文彥博必然也是看出了這點,才會果斷答應,充當起自己的保護\傘。隻是這種事,劉過在享受對方帶來的好處的同時,也必然受到其約束,想要掙脫都難。


    跟著舊黨,準確的說是跟著文彥博混,好處多多,一旦自己有異心,立即身敗名裂。這才是劉過真正煩躁的原因。


    菁兒沒有劉過想的那麽多,她隻是一個小女子,想的也是與自己相關的事情,她隻是想到如此一來,劉過和自家小娘子以後恐怕是很難走到一起,小娘子隻怕也是想明白了這點,這才在劉過成親的當天離開東京返迴江寧的。


    阿郎和小娘子無法走到一起,那麽自己怎麽辦?菁兒看了眼和劉過握在一起的手,心中不由得茫然起來。


    劉過又怎會看不出菁兒的心思,他歎了口氣,語氣堅定地說:“我欠你家小娘子多矣,這輩子就算我負天下人,也絕不會負你家小娘子的。”


    這話就像是一顆定心丸,讓菁兒那迷茫的心找到了一根定海神針,她感激了看了一眼劉過,動情地叫了聲:“阿郎。”


    ※※※


    不管劉過願意不願意,晚上他還是必須迴到自己的房中去睡的,這個時候,不僅文家那邊盯著他們小兩口的生活和諧不和諧,作為媒人的太皇太後,必然也是十分關注他們的婚後生活,所以現在就分房而睡,顯然是不妥的。


    文婉在白天平白無故地受了委屈,但她認定了劉過,便不想再找迴場子,反而自己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雖然最後也沒反省出個什麽問題,但是她把夜晚兩人同床共枕的時間當成了化解雙方矛盾的時機。劉過昨晚喝的酩酊大醉不能履行丈夫的義務,今晚清醒著,你總不好意思還當我是空氣人了吧?但是劉過硬是狠著心腸把她當成了空氣,這讓文婉十分的幽怨,可是這種事情她一個女子又不好主動提出來,所以盡管心中都把劉過埋怨死了,還不能說出來,心中苦悶可想而知。


    劉過也是有苦難言,但是讓他操心的事還在後麵,根據風俗,婚後第四天新郎要帶著新娘子迴娘家,如果被他們看出點兒破綻,以文家那樣的仕宦大家,他們會把這當成是對自家的侮辱,等待劉過的,將是來自四朝元老的雷霆之怒,甚至還要加上一個太皇太後的怒火。


    其實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很簡答——假戲真做就成,以後離婚的時候照樣離,反正又沒有規定說夫妻結婚後有了性\生活就不能離婚,可是劉過已經覺得對不起文婉了,又那有勇氣再次傷害她,所以這個唯一的破解辦法,隻能被束之高閣了。


    不管怎麽說,這天劉過是硬著頭皮帶著文婉迴文家了,好在,之前的擔心都是多餘,文家並沒有懷疑小兩口的性\生活,這固然是文家眾人想不到會有人對自家閨女不滿意,也和文婉不但沒有告劉過的黑狀,反而在娘家人麵前處處維護於他有關。在這裏,劉過也真正感受到文婉在家裏受寵愛的程度,那真是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和在劉家受到的冷遇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是文婉越是對他好,劉過心中就越是愧疚,越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文家的人對劉過這個女婿滿意的很,長輩們沒口子的誇他,真正待他如家人,劉過和嶽丈人文彥博、嶽父文及甫相處的也十分愉快,尤其是文彥博,那是完全將劉過當作自家小輩來看得的,爺孫兩個一整天談經論道,探討國事,劉過貴在比同時代人多了近千年的見識,看問題往往能一針見血,而文彥博貴在年紀大,知識淵博,經驗豐富,兩人倒有些忘年交的感覺。當然,大多數時候還是文彥博教導,劉過聽,誰叫人家年紀大,輩分高呢。


    以文彥博的眼光,劉過長處短處一目了然,那就是和後世大部分年輕學子一樣,理論豐富,實際經驗欠缺,而文彥博是四朝元老、出將入相五十多年,行政、做官經驗是何等的豐富,由他親自耐心指點,甚至還拿劉過前一段時間在河北查處王肇、治理黃河的事情進行分析,舉一反三,讓劉過受益無窮。


    劉過夫婦在文家住了三天,臨走前文彥博單獨把劉過叫到書房,指點他道:“你可知道,太皇太後為何不給你安排實務,而是讓你做天章閣待製?”


    這個問題劉過之前也想過,但是畢竟年輕識淺,沒辦法和文彥博這樣的老古董對比,於是誠懇地迴答道:“孫婿不知。”


    “那你可知道天章閣是幹什麽的?”文彥博換了個提法。


    “是收藏曆代圖書典籍和朝廷文件案牘的地方。”劉過迴答。


    文彥博點了點頭道:“不錯,但是宮中這樣的地方有三處,為什麽太皇太後讓你做天章閣待製,而不是寶文閣待製,龍圖閣待製?”


    這個問題劉過沒有想過,還好文彥博也沒想要他迴答,繼續道:“因為先帝朝的朝廷製令、來往公文、以及朝堂記錄都存放在天章閣。”


    劉過動容道:“難道太皇太後是要我……”


    文彥博頷首道:“不錯。”臉上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道,“太皇太後正是要你趁這段時間精研前朝遺跡,對新法舊法有個直觀的了解。”


    他遲疑了一會,緩緩道:“有件事本來是犯忌諱的事情,我不應該給你說,但是我不忍心你走錯路,便冒險告訴你吧。太皇太後曾對老夫言:‘能破此朝局者,或許隻有你。’此話除了說你和官家的關係朝中誰都比不了外,未嚐不是對你寄予厚望,你一定要努力,不可讓太皇太後失望。”


    劉過知道這句話又何嚐不是文彥博對自己的期望,他這是真正把自己當親人看待啊,在心中歎了口氣說:“孫婿自當盡力。”


    “好,沒什麽事了,你迴去吧。老夫所有子女中,唯對婉兒最是疼愛,好好待她。”文彥博說完擺擺手,讓劉過出去。


    他這話表麵上勸劉過要善待文婉,何嚐又不是一種威脅,一旦自己對文婉不好,他老人家絕不會放過自己,劉過冷汗一下子就出來了,連忙躬身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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