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抵返客棧家門,即遭韃靼給拎進廚房裏的封浩,此刻正蹲在地上,與堆積在他麵前宛如小山高的待洗碗盤奮戰。


    幾乎可說是每次迴棧,就都頭一個被送來這處罰的他,自她的身後看去,蹲姿純熟、洗技老練的他,轉眼間就飛快解決一堆碗盤。半晌,早就對這等處罰習以為常的他,再次起身來到廚房裏的小井中提來一桶清水,準備與各客房送來的新碗盤再戰一迴。


    可就在此時,關鎖著他的廚房大門再次開啟,出現在他眼前的,依舊是高頭大馬的韃靼,但這迴,在他手中,還多了個出乎封浩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抬首看著那張總在他不眠之夜溜進他腦海裏的麵容,封浩錯愕地放開了手中待洗的髒碗與布巾。


    “小花?”她怎會在這?


    熟悉的男音一進耳底之後,遭韃靼置放在門口、兩腳剛抵地的花楚,先是抬起頭尋找聲音的源頭,接著在確定遠處蹲在地上的人影後,她二話不說地放下身上所有的行李。


    “慢、慢著……”看出某種她特有的慣性模式後,封浩連忙揚起一掌想要阻止她,“你冷靜點--”


    清冽洌的碗盤裂聲,在花楚一骨碌衝上前以飛撲之姿撲倒封浩之時,斷斷續續地在偌大的廚房中響起。


    遭她撲倒坐在一堆碗盤中的封浩,在想撥開一身的碎瓷以免割到他們倆時,卻赫然發現她已將兩手攀在他的頸上緊緊扣住,並將小小的臉蛋埋進他的懷中,而她整個身子也壓趴在他的身上,使他想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大蔥一開始就站在廚房裏負責監督處罰的丹心,慢條斯理地走至看似難分難舍的兩人麵前,好奇地微微揚高了柳眉。


    “封少,這位被臨近來的貴客,也是你的債主之一?”這些年來,在看過那麽多追來客棧的各式各樣債主後,大概就屬這隻最熱情了。


    “並不是。”沒空解釋的封浩,小心地護著懷中的人兒,“小花,你先讓我起來……”


    然而花楚卻在這時將頭一抬,兩手緊捧著他的臉龐,柔美的臉蛋湊至幾乎快與他眼對眼的距離,像要將他的容貌給烙在心版上似的瞧著他;而已經很習慣她就是這麽看人認人的封浩,隻是捺著性子,在她稍稍退開來,並滿足地歎了口氣後,知解地問。


    “看清楚了?”


    “很清楚。”


    “那……還記得我是誰嗎?”摻雜了點難以言喻的緊張感的低沉嗓音,自滿麵誌下的心的封浩嘴邊輕輕逸出。


    “封浩。”花楚朝他綻出個大大的笑靨,“你是封浩。”


    “你還知道就好……小花?”安下心來的封浩,在拉著她一塊起身,她卻忽地一把掀起他的衣袖時,一頭霧水地看著她突來的舉動。


    “這半年來有沒有被人拿刀追著跑?有沒有受傷?”在找到他後,首件要務就是檢查他是否仍像以往完整無缺的她,片刻不停地在他身上翻找著。


    “那隻是家常便飯而已。”他歎口氣,在她換手翻開衣袖時順便說明,“那隻手也沒受啥傷。”


    “這道口子是怎麽劃的?”毫不扭捏、也全然不害羞的花楚,再接再厲地脫去了他上半身的衣裳後,頗不愉快地眯細了眼,直瞪著他右腹側的一道小刀疤。


    “上迴在樹上睡到半夜被一幫土匪偷襲的。”他懶洋洋地解釋,幹脆再指向右頸的傷處,“這個是前些天賣柴時不小心被刺著的。”


    將他前前後後都看過了一迴後,花楚兩手環著胸,仍是不怎麽相信地看著他。


    “全身上下就這樣了?”


    “沒了。”他兩手一攤,“這半年來我有按照你的吩咐好好保重我的身子。”


    盯著他那副從容的模樣,她微微挑高黛眉,二話不說地在他麵前彎下身子。


    “慢著,你在幹哈?”


    “下頭的還沒檢查。”花楚撩高他左邊的褲管,還一路直拉至大腿上,再前前後後地開始尋找可能的傷處。


    “我不都說過我沒事了嗎?”被個女人如此放肆地上下其手,滿心尷尬的他,頗不自在地想撥開她四處撫弄的指尖。


    “別囉嗦了、換腳。”她動作飛快地再撩揚起他另一邊的褲管,在找了半天卻仍是什麽也沒找著後,接下來,她但是兩眼開始……


    緊盯著,她還沒找過的部分。


    當身上係著長褲的腰帶驀地遭人解開抽掉時,登時察覺她想做什麽的封浩,又急又狼狽地捉緊褲子的褲頭,以免她真的把他身上剩下唯一能夠蔽體的長褲也給脫下。


    他邊躲邊閃,“你也不必把我剝個精光吧?”


    “你確定我沒檢查到的地方都沒事?”辣手摧草的花楚,大大明眸轉了兩圈後,還是很懷疑地盯著她還沒檢查到的部分。


    “我真的沒事啦!”封浩紅了一張俊臉,左手緊按住就快掉了的褲子,右手伸長了直要跟她搶,“快把腰帶還給我!”


    “不行,我得眼見為憑才算數。”她沒得商量地搖首,“因我太了解你說謊的功力了。”再怎麽說她也是打小就被他給騙到大的,她可不像外頭那些債主那般好打發。


    “小花,你別鬧了!”封浩氣急敗壞地扯過腰帶,三兩下就飛快束好後,還得緊急捉住她又朝他伸過來的狼爪。


    “咳咳。”待在一旁全程觀賞不良少男遭良家少女調戲戲碼的丹心,在他們還忙著你來我往,要脫不脫時,總算出聲提醒這對小兩口,這兒還有個看戲的外人在。


    封浩怔了怔,這才憶起他都忘了這兒還有個外人,他當下趕緊把花楚的兩手拉至身後阻止她亂動後,再抬起頭以警告的目光,緊盯著客棧裏最愛說八卦和專開賭盤的多事小管家。


    丹心樂開懷地挑高兩眉,“我說……封少,你這可算是久旱逢甘霖了,還是終於枯木逢春了?”啊哈!看到好東西,待會她就跟東翁報告去。


    “不知內情的就少說兩句,也不許說出去。”


    “那我就不打攪你們繼續卿卿我我了。”丹心識趣地背過身子來個非禮勿視勿聽。“至於碗盤破損的部分,待會我再來向封少你呈報賠償清單。”


    “去去去。”封浩揮著手趕她去外頭,以免她把一大堆不必外人知道的內情泄露給客棧內的一票人聽。


    趁著封浩對第三者分心的這當頭,偷襲得逞的花楚,兩手緊環住封浩的腰際,姿勢再自然不過地窩靠在他的胸前,而後滿足地閉上了眼。


    封浩無奈地低下頭,“都說過幾百迴了?別動不動就賴在我身上。”


    “我都已半年沒見到你了,賴一下也不成?”將臉蛋緊貼在他胸坎上的花楚,好不高興地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熟悉的饑渴感與焦躁感,透過花楚的一舉一動,再次徐徐緩緩地似把緩慢悶燒的火苗點燃了起來,已經很習慣於忍耐的他,無法克製地咽了咽口水,而後,兩眼落向被她扔至一旁掛著的衣衫。


    “可先讓我把衣裳穿上嗎?”整整迴避她半年不見,一見她就又得再來個君子坐懷不亂之道……見鬼了,他究竟是哪點像個有德有品的正牌君子來著?


    “再等一會兒。”還沉醉於他熟悉體溫裏的花楚,一點也不急著放開眼前這位全天下最了解她的人。


    他頭痛地一手扶著額,“小花,這裏不是花村,若是被人瞧見的話,那誤會可就大了。”完了,一男一女半裸地抱成這副德行,這叫那個丹心怎可能不會心存邪念不想歪?就算他跳完黃河再跳長江,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倆之間真的是清白幹淨。


    “我又不在乎別人怎麽想。”花楚無所謂地聳聳肩,照樣把軟嫩的身子直往他身上靠,她那細滑似若無骨的十指,在伸至他的背後將他抱緊之餘,還不斷上下遊移。


    那等……好似輕拈細挑,緩緩給你個醉人的誘惑,卻又從不給個嚐盡滿足的綺色欲念,無視於主人翁的理智,再次無聲地占據了封浩的腦海,令緊咬著牙關的他,直忍住朝天翻白眼的衝動。


    她是本就不在乎,但,他很在意她要是再繼續這樣磨蹭下去的話,他的身子將會有什麽反應啊!


    “好了,別黏著我。”自認定力和自製力已煉得爐火純青的他,忍抑地將她子身上拉開,“你先到一旁坐著,我得把那堆碗盤洗完才行,至於要敘舊,等咱們迴到我房裏再說。”


    被擺到一旁坐在小椅子上的花楚,不解地看著他在深喘幾口氣後,隨即穿整好衣裳,蹲在桶邊將碎了一地的破碗掃到一邊,再自一旁取來完好無缺的碗盤繼續清洗工程,


    “為何你要蹲在這洗碗?”


    封浩臭著一張臉,“還不是欠債被逮著了?”話說迴來,怎麽這迴那麽巧,他難道久久一次迴家來,就被那三個含恨已久的房客給堵個正著?他們三個事前是去找過軒轅如相算過不成?


    “我來幫你。”花楚挽起衣袖,就要蹲到他的身邊。


    “你就免了。”他一把將她推迴原位坐著,“乖乖的坐著,別耍什麽心眼也別再作亂。”


    孤單單被晾在一旁,瞧他辛勤還債兼接受處罰的花楚,安分地瞧了他的背影一會兒,再略微估算過他得花多少工夫才能洗完那些堆積如山的碗壁後,她默然走至門口找來自個兒的行李,並自一隻小瓷瓶裏倒出一顆粉色的小藥丸。


    “封浩、封浩。”她走至他的麵前,含笑地對他招著手,“張嘴一下。”


    因那張已半年不見,且又燦爛過度的笑臉,不自覺中暫時失去了理智的封浩,又再度忘了記取以往的教訓,就這麽毫不防備地朝她張開嘴後,花楚立即將手中的東西塞進他的嘴裏並強迫閉上他的嘴,還順手捏住他的鼻尖,確保他已將東西給咽下腹。


    “小花……”慢了一步才神智迴籠的他,一頭冷汗地問:“你剛剛,塞進我嘴裏的東西是什麽?”


    “我新製成的毒藥。”她微偏著腦袋想了想後,再開開心心地朝他咧笑。


    “……吃了會有什麽後果?”


    “一會兒就知道了。”她微笑地摸摸他的臉龐,然後走到一邊等著看他大展身手。


    滿心的恐懼與狐疑,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地在封浩的腦海裏發酵漲大著,突然間,他瞪大了兩眼,隻覺得全身氣血劇烈翻湧,好似這輩子所有的精力都一鼓作氣自胃部湧了上來,促使著他急速地加快手邊洗碗的動作,無論他心底再怎麽想阻止,他的身子就是片刻也不肯停止。


    他扭過頭問:“小花,我為何會突然覺得精力旺盛,兩手完全停不下來?”


    “藥效嗎,正常的。”她滿意地點點頭,看他原本需要花費大半天才能洗完的碗,轉眼間就快全部擺平。


    停不下來的他情急地大吼:“在我以不正常的速度洗完這堆碗盤,並且滿心衝動的想開始徹底打掃整座廚房前,你最好是快些給我解藥!”


    她瞥了眼他手邊的動作,質疑地問:“瞧你這麽忙,你的雙手還有空拿嗎?”


    “小花!”


    “好這就給你。”花楚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在來到他身旁後一手按住他的肩頭,再以兩指塞了顆藥丸子至他的嘴裏,而在離開他身旁時,還不忘在他頰上親了親。


    雖然說,全身上下來自不明的精力,在吞服了那顆解藥後,已經退潮的潮水般一點一滴地開始哦散去,但仍殘留在他頰上蝶似般的吻觸,卻怎麽也無法自他的心坎上飄散而去。他一手掩著麵頰,兩眼忍不住停據在自見到她後,他就一直刻意忽略且不去看的那張嫣唇。


    那一雙,泛著惑人神智的光澤,看似軟嫩可口的唇瓣。


    “你……”


    花楚拉著他的衣袖,“哪,這下碗也洗完了,咱們刻意去你的房裏坐下來好好聊聊了吧?”


    “我都說過了……”滿心挫敗的封浩,怨惱地瞪著她那顆天生不長半點記性的腦袋,“男女授受不親,這話你又忘哪去了?”


    她嫌麻煩地搔搔發,“花村又沒有這種東西。”


    “我不是也對你說過,中原人的風俗習慣還有基本的禮義廉恥,以及婦德那一籮筐的東西嗎?”


    “可我打從一開始就對那種奇怪的風俗有聽沒有懂啊。”生在邊疆地帶的她任由他緊促住肩頭搖來搖去之餘,百般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吧,她承認,即使打小到大,他已對她說過無數次的不可以或是中原人的如何如何,她就是不明白,那些中原人幹嘛要立下那麽多奇怪的規矩,像是什麽不可以與人過度的肢體親近,不可以隨意摟抱與親吻,可這些,明明在她村子裏,人人都是這樣做的啊,偏偏就隻有他會像個老媽子似的,成天在她耳邊說這個不許、那個又不行。


    嘖,他不也與她一樣,都是花家出產的嗎?怎麽在這方麵,他反倒像極了個地道的中原人?


    “等會兒。”心底忽然冒出一個疑問的封浩,在上下地打量過她一迴後,緊張地按住她的肩頭,“我問你,在你來到這裏找到我之前,這一路上,你對多少人做過這類的事?”


    “都沒。”


    “為何?”


    “他們又不是你。”她撇他一眼,覺得他很多此一問。


    好險好險……放下一顆心的封浩,慶幸未久,隨即轉過身對她端著一張大黑臉,逮著了機會就拚命把已是說了再說的話再往她的耳裏塞。


    “記著?從今日起,除了我之外,你不許對其他人摟摟抱抱、不許脫人衣裳、不許摸人或被摸身子、不許對別人拉拉扯扯,更不許親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絕對不準對人亂拋媚眼,知道嗎?”


    花楚忍不住要抗議,“我又沒對人拋過媚眼。”她哪會去做那種無聊之事?


    “你現在就是了。”封浩老大不爽快地盯著她的臉龐,對她這種總在不自覺情況下出現在她麵上的神情感到再頭疼不過。


    她略皺著眉,“有嗎?”


    “丹心,麻煩你進來一下。”奉行言諫不如身諫的封浩,朝外頭等候已久的丹心招招手後,再把花楚推至她麵前,“小花,她叫丹心,是這問客棧的管家,你試著記住她的長相。”


    “我盡量。”向來就不會認人也不會記人的花楚,在他的吩咐下,先是踏高了腳尖把臉湊至丹心麵前,再努力打量起這張她不認識的臉龐。


    “呃……封少?”冷不防遭個美人目不轉睛地凝望著,越看越覺得不對勁的丹心,在臉上因美人而泛起了緋色時,忍不住開口向封浩求援。


    “記起來了嗎?”然而封浩並沒有理會她,他之事習以為常地在花楚的耳畔輕問。


    花楚搖搖頭,“還沒。”


    “那個,封少……”備感唿吸困難的丹心,一手緊按著急跳的心房,“能不能請你叫這位姑娘別再這樣瞧著我?”


    封浩淡淡地問:“丹心,你覺得她在做哈?”


    “對我……拋媚眼?”柔情似水的眸光、讓人忍不住沉醉其中想一探究竟的罕見瞳色,這、這……這實在是太誘人犯罪了!


    “我有嗎?”毫無所覺的花楚,微側著弧度優美的臉蛋,繼續擺出一副渾然天成的懵懂貌。


    “有……有有有。”丹心紅著臉,一股勁地拚命點頭,“絕對有……”她待會一定要去藥房那裏,喝兩貼金言特製的退火涼茶定定心。


    “你瞧,我就說吧!”封浩一把轉過花楚的臉蛋,及時製止她再繼續造孽,並對一旁已經一頭大汗的丹心投以同情的目光,“好了,辛苦你了,你快去冷靜一下。”


    “謝封少!”如獲特赦的丹心,隨即頭不迴地衝出廚房大門。


    “哪,記著我的話,以後不許亂看人,剛才那個就是教訓,知道嗎?”實行完機會教育的封浩,兩手捧著花楚的臉龐,就像個苦口婆心的奶奶似的,再次一字字地對她叮囑。


    “喔。”她愣愣地點著頭,還是不太明白方才她究竟對他人做了什麽。


    眼看一地都是他倆合理造成的碎盤破碗,深恰眼力不好的她在行走間會不小心被割傷,封浩轉身背對著她,再一手伸向後頭朝她勾了勾。


    “上來吧。”


    在花楚將軟綿綿的身子貼了上去後,封浩熟練地背著她站起,避過一地的碎瓷來到廚房外頭。一走出遮陰的簷下,正午耀眼的豔陽即勻勻地灑落在他倆的身上,當躲避刺目日光的花楚,親昵地將臉蛋窩靠進他的頸間時,一抹笑意無聲地躍上封浩的唇瓣,他陶醉地閉上眼,細細品味著,已是相隔了好久好久,才又再度降臨在他身上的這份幸福感。


    打心底信任他,由他背著穿梭在客棧內錯綜複雜的巷弄裏,花楚騰空的雙腳在空中蕩呀蕩的,她嗅著他發間令人熟悉且安心的氣味,而後,忍不住將他再環緊一點。


    “封浩。”


    “嗯?”不急著迴房的他,刻意放緩向來總是急忙的腳步,隻想延長這段時光久長一點。


    “我好想你。”她閉上了長長的眼睫,遮去了眼底無法訴出口的心事,在他的耳畔呢喃。


    徘徊在他耳畔的低語,那清晰的字字句句,讓封浩禁不住有種錯覺,好似,今日頂上的蒼穹,因有了她的存在後,顯得如此格外湛藍透明。


    “我也是。”


    “封小子。”


    “嗯?”


    “你能不能說明一下這個?”雖然說,天真純良的目光,她常可在四號房那個天然呆的計然麵上看到,但這款尊敬還虞誠不已的目光,可就真讓她頭一迴大大開了眼界。


    大清早的,義醫館未開館看診前,就遭一男一女給絆在義醫館內,哈子準備工作都不能做的讕言,在站在她眼前的女人,兩眼都瞪直了似地瞧著她,且還瞧得一心一意、目不轉睛許久後,本就耐心不多的她,不得不出聲請帶來陌生客的封浩解釋一下。


    幼不過花楚的苦苦懇求,非得帶她來此一拜心目中偶像的封浩,在花楚呆呆杵站在諫言讕言麵前,不知神遊至哪個天外天時,他認分地向被困在原地任人看的蘭言提供詳解。


    “她打小就很崇拜你,且到了快走火入魔的地步。”想當年,還是他拚了老命阻攔她去廟裏為蘭言點個百盞光明燈,和刻個長生牌來日夜供奉呢。


    從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人崇拜她的蘭言,頓楞了半響後,難以理解地瞪大了雙眼。


    “崇拜?”像她這種過去殺人不眨眼、還下毒陰狠的江湖殺手?


    “因你所製之毒,天下無人能及,而她本身也製毒,所以她簡直是佩服你佩服得入骨。”封浩也一直覺得他家小花崇拜的對象,的確是詭異了些。“還有她的眼很不好,不這麽近看人看不清楚。”


    被看得打心底覺得有點毛的蘭言,一個頭兩個大地問。


    “她還要看多久?”再怎麽說,這麽瞪著人直瞧也都半個時辰了,就算再如何仰慕,這也總該一嚐所願了吧?


    對於這點,封浩也是滿心的不是滋味。


    “大概讓她看個一兩日她就會稍微滿足點了吧。”或許在日後,花楚還會為了能親眼一睹心中大神之事,為今日寫上個兩本書以示紀念呢。


    “我聽左剛說,她是你的青梅竹馬?”站得有點累的蘭言,索性搬動木頭人似的花楚來到一旁的看診小桌,順道檢視起她的眼睛。“她向來都這麽沉默寡言?”


    “應該隻限於在你麵前。”封浩邊答邊幫花楚挪正身體在椅上做好。


    絲毫不浪費半點時間的蘭言,在花楚繼續魂遊天外之際,一手按著她的脈穴,一手撐開她的眼簾朝她眼底細看,不久後,她自一旁取來書藥單的專用醫紙,在取來筆墨,洋洋灑灑地開起藥方後,再遞給與監護人無異的封浩。


    “待會拿去給丹心,叫她吩咐藥房那邊把藥捏成丸子,一日服三迴。”


    “她得照這方子吃多久?”也通醫理的封浩,在看了上頭的藥材名稱後,有些憂心地微皺著眉。


    “吃個幾年眼力或許會好一些,但不能治愈。”蘭言瞧著他麵上憂慮的神情,大抵探得幾分底後,便轉過頭看著花楚的衣襟與兩袖。


    “謝謝。”


    一把拉開她的衣襟自裏頭取出幾瓶毒藥與解藥後,蘭言不動聲色地再往花楚的兩袖找去,果然又自裏頭取出幾個不在她意料之內的詭異物品。


    “這些毒……是她自個兒製的?”蘭言先是指著桌上那些她認得出來的毒藥與解藥問。


    “那是她的興趣。”


    “蠱蟲也是?”蘭言鎮定地再指向自花楚袖中取出一瓶瓶,打從她入江湖以來,也沒見過兩迴的稀有邊疆特產。


    早已是見怪不怪的封浩,仍是一派的氣定神閑。


    “她說那隻是嗜好。”反正她爹是苗疆巫毒派獨霸一方的門主,她會這些,不過是繼承家業和理所當然而已。


    “她還會什麽?”愈想愈覺得不對勁的蘭言,有些提防地將身子往後挪了挪以拉開距離。


    “詛咒。”封浩字字實言以告,勿聽人就,花楚她家老爹的祖上,好像是曾幹過什麽四域巫女。


    步入江湖以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的藺言,在聽完後,忍不住深吸了口氣,並下意識地將這個從住進客棧後,就把他當成弟弟般看到大的封浩給拉過來身邊,壓低了音量向他提醒。


    “封小子,你知不知道她很危險?”既會毒又會蠱雙會咒?就算是軒轅如相、步青雲還有命中帶衰的盟主大人全都加在一塊,也沒這個女人來得可怕半分好嗎?這小子究竟是知不知道?


    然而封浩卻一臉雲淡風清,“還好吧?”不就是他所知的小花而已?


    這叫還好?


    若不是他的忍受力強過常人,就是在他腦海裏,某個人的身影已經超越過所有……頓然有所悟的藺言,她找不著以往這個令全客棧頭疼作亂的小夥子一派不負責任的神情,隻找著了一派寵溺,卻又好似不能說出隱情的眼神而已。


    為此,不動聲色的藺言在心中歎了口氣。看在封浩的麵上,她也不張揚出來,隻是,眼前花楚這一雙帶著碧綠湖水色的眸子,自始至終不曾離開她的麵上片刻,這實在是讓她……


    “封小子。”深感困擾的蘭言緊按著眉心,“我在她心中的地位,究竟崇高到什麽程度?”


    “依我看,跟神差不多了。”對於這點也是打心底吃味的封浩,不情不願地向她據實以告。


    不想冤枉地當個第三者的藺言,速戰速決地一後拍著花楚的麵頰,邊叫醒她迴魂。


    “小姑娘。”


    “她叫花楚,我都喚她為小花。”封浩在花楚擺出一臉茫然未知的表情時,不忘向藺言說明。


    “小花,我得去看門診了,別再纏著我行嗎?”不能再因她一人而不開門營業的藺言站起身,低首朝著那位楚楚可人的邊疆美女狠下心道。


    一眼即可看空的恐慌,在蘭言語落後隨即據在花楚的眼底,當她二話不說地馬上離開椅子退到牆邊角落裏時,藺言訥訥地指著遠處的花楚問。


    “我說錯了什麽?”


    封浩不疾不徐地賞她個白眼,“你是她心中的神,你說的話對她來說就是神諭,如果你心目中偉大的神仙要你別再纏著她,你說你會不會備受打擊或是感到失望落寞?”


    “你光看她的表情就知她在想什麽?”他當他是她腹裏的蛔蟲不成?


    “我們打小就認識,她在想什麽我自然都知道。”封浩邊說邊踱至牆角,再蹲至花楚的身旁一手環緊她的肩,“小花,你的藺言隻是很忙,她沒有半點嫌棄你的意思,待她不忙後,我再帶你來陪她聊聊天好不好?”


    朝覲天神完畢,心中卻仍感動個沒完沒了的花楚,在聽了封浩的話後,連忙拚命地向他點頭。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封浩一把扶起她,再朝遠處的蘭言微微頷首。


    看著花楚心底的落寞,與多來年難得一見的仰慕之情,種種難以形容的成就感,令不自覺受到些許感動的藺言,在他們就要走出義醫館大門時忍不住出聲。


    “封小子。”


    挽著花楚的封浩,在花楚停下腳步時,不得已地,也隨著她迴過頭。


    藺言一後撫著下頷,“她既會製毒藥,那,她定也懂得藥理了?”


    “當然懂。”


    “依我看,今兒個外頭病人特多,可以請她留下來幫我的忙嗎?”很會找台階下的藺言,在花楚漾著一雙期待的眼眸看過來時,以實際上是挽留,卻又不著痕跡的口吻問著。


    聞言的花楚,那張精致粉嫩的麵容上,登時像是吹渡了一池湖水般,漾開了柔美無比的笑靨漣漪,令封浩不禁屏息之餘,也令再次開了眼界的藺言忍不住想要揉揉眼。


    “你老實告訴我。”忽然覺得有些頭疼的蘭言,直撫著兩際,“到目前為止,有多少人因她那雙勾魂的眼給勾了過去?”


    “數之不盡。”一點也不想迴顧慘烈往事的封浩,則是直接撇過頭去。


    前後試探下來,已知花楚對他重要性的藺言,在上前接過花楚後,轉身意喻深遠地對封浩道。


    “你就安心出門去做你的生意吧,有我看著,她不會出亂子的。”


    封浩怔了怔,而後不怎麽願意承認地別過臉。


    “那她就麻煩你了。”


    原本仍緊緊糾纏著的十指,漸漸自封浩與花楚的手中分開了,蘭言不語地盯著封浩那依依戀戀,像是不肯輕易放開花楚的五指,而後硬下心腸,強迫自以為心事不會有人發覺的封浩,偽裝完美地轉過身,踩著一步比一步還要拖頓的腳步,百般不舍地離開地字十號房的義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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