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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奇奧抵達布雷斯特的時候,他沒有立刻見到朱利奧,據說他和他的姐姐去海岸邊散步了,詢問了大概的位置,埃奇奧舍棄了馬匹,徒步走了過去——黃昏的玫瑰海岸其美景就連漫遊了整個歐陸與小半個亞陸的刺客大師也不禁為之讚歎,他走過崎嶇不平的礫石地,又直接攀過巨大的赤紅色海岩,落在細軟的灰金色沙子上,現在正處於落潮時分,潮水緩慢而溫柔地向著大海湧去,留下沙地裏難以計數的細小生物,埃奇奧鷹隼一般的好視力讓他一下子就找到了他們,他和他的姐姐正漫步在海邊,赤著腳,踏著潮濕的海砂,從遠處看,一樣有著深色頭發與淺色眼睛的美第奇姐弟非常相似,隻有走近了,才發現他們擁有的是人類與非人的容顏。


    “你在幹什麽呢?”埃奇奧抱著手臂問道。


    “我在拯救生命。”朱利奧一邊迴答,一邊將正在小坑裏蹦躂的小魚扔迴大海。


    “這麽渺小的生命誰會在乎?”


    “它在乎。”


    “是嗎?”埃奇奧說,然後俯下身,學著朱利奧的樣子挖起一條怪模怪樣,毛刺刺的小魚,不顧它的掙紮,扔進了海水裏。


    “嗯……”朱利奧看著濺起了一點小水花的海麵,神情複雜,仿佛有什麽話想說但……


    “怎麽啦?”


    “那是沙蟲,”朱利奧無奈地說:“它原本就生活在海砂裏。”


    “呃……”埃奇奧看了看自己的手,即便是刺客大師,他也沒辦法在變化莫測的潮水中找迴那條沙蟲了……“我們忘記這件事情吧,如何?”


    朱利奧表示同意,而他身邊的康斯特娜朗聲大笑。


    ——————————


    康斯特娜沒有留在朱利奧的房間裏——想必他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她找到了一個修士,讓他送點麵包和魚湯來。隻是過了一會,送來麵包與魚湯的是善心夫人的侍女,麵包是烘烤得非常柔軟的王後麵包(這時的人們這樣稱唿白麵包),加了許多的糖和奶油,魚湯是用鮮美無刺的七鰓鰻熬製的,還有白葡萄酒、漿果與蜂蜜烤鷓鴣。


    “這太豐盛了。”康斯特娜說,一邊觀察著侍女的神色,她在佛羅倫薩,因為丈夫與家族的地位,當然可以如同一個高貴的夫人一般,但在這裏,她也隻是一個凡俗的商人之妻,即便她的弟弟是盧卡大主教,但他自己尚且需要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庇護——善心夫人不但是女公爵最寵愛的女官,本身也有侯爵爵位與領地,她的侍女可能也是一個男爵或是子爵的女兒或侄女,但來服侍康斯特娜的侍女似乎並沒有什麽不情願的意思。


    “夫人讓我們好好地照顧您。”侍女說,然後屈膝退下了。


    “或許我該問問朱利奧。”康斯特娜自言自語道,“她們待我太好了。”之後,她做了祈禱,痛痛快快地大吃了一頓。


    ————————————


    朱利奧的房間裏也同樣擺上了豐盛的美餐。


    相比起康斯特娜的,男人們的食物要更加分量十足與熱量滿滿,已經過了大齋期,修士們送上的食物除了海魚之外,還有野豬肉與雞肉,塞滿了碎牛肉的餡餅,乳酪,以及葡萄酒。


    埃奇奧津津有味地吃光了每一盤菜,“嚐起來味道很熟悉。”他說。


    “我指導了一下這裏的修士。”朱利奧說。


    “看來我是白擔心了。”埃奇奧用一邊的亞麻布擦了擦手和嘴:“我以為你會心碎而死呢。”


    “已經碎了,”朱利奧說:“但我又找了一個手藝出色的鐵匠,把它箍起來了。”


    埃奇奧發出一聲嗤笑:“那可千萬要箍得牢點,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從懸崖上跌下去過的人,難道還會畏懼幾道台階嗎?”朱利奧伸出手,“給我吧,導師給我的信。”


    埃奇奧從衣襟內拿出皮克羅米尼樞機的信,交給了朱利奧,在朱利奧看信的時候,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朱利奧瞧,不過無論他怎麽看,都看不出這個年輕人有什麽皮克羅米尼樞機所說的“屬靈”的樣子。


    “你知道現在約書亞.洛韋雷已經取代了你吧。”


    “嗯。”


    “你知道你沒法兒迴羅馬了吧。”


    “嗯。”


    “你知道盧克萊西亞.博爾吉亞將在七月末與那不勒斯的阿方索締結婚約了吧。”


    “嗯。”


    “你知道你有個兒子了嗎?”


    “嗯……!”


    朱利奧猛地抬起頭來,他的麵頰一陣嫣紅,又一陣蒼白,緊接著它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灰色。


    除了這個之外,一線赤色血痕突然從他的耳後一直延伸到衣領下麵,就像是有無形的刀劃過他的要害,埃奇奧跳了起來,伸手去碰,才知道那不過是瘢痕而已。


    朱利奧的眼前一陣模糊,他伸出手,埃奇奧抓住了他,免得他跌倒,而在他的視野恢複清晰之前,他已經從擺脫了驚駭帶給他的影響,即便他的心在瘋狂地跳動著,幾乎迸裂了理智的鐵箍。


    “他是……什麽時候降生的……”


    “2月2日,獻主節。”埃奇奧說。“是你的兒子。”然後他緊接著說,“但他一落地,就被亞曆山大六世抱走,交給了一對西班牙夫婦,他被命名為盧卡斯.博爾吉亞。


    朱利奧顫抖著,他以為自從知曉了盧克萊西亞以及凱撒對自己的背叛後,他已經不再會為什麽事情這樣憤怒與悲傷了,但他錯了。


    有那麽一陣,埃奇奧以為,若是哪個博爾吉亞站在他麵前,他會直接挖出他們的心髒,但隻過了一會,就如同陽光在窗邊消失那樣,忿怒的氣息就從朱利奧身上消失了,他握緊了埃奇奧的手,那是一雙掌心火熱,手指冰冷的手,又是那麽的堅硬,就像是剛剛放在冰水裏淬的鋼鐵,“幫幫我,”朱利奧說:“幫我奪迴我的孩子。”


    “我會的。”埃奇奧低聲說。


    朱利奧得到迴答後,就站了起來,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驟然變得淒冷的景色:“他……怎麽樣?那個孩子,你見到過他嗎?”


    “據說很健康。”埃奇奧說。


    “我是說,”朱利奧轉過身,他的眼神讓埃奇奧感到陌生與可怕:“我是說,他有著什麽無法抹除的特征嗎?像是胎記之類的。”


    “我會去查證,”埃奇奧迴答:“你想做什麽?”


    “取迴孩子,但拿另一個孩子頂替,不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已經丟了我的孩子。”朱利奧喘息著說:“如果有胎記,或是其他鮮明的特征,你要記得設法以傷痕取代它們。對另一個嬰孩……也這麽做,要讓他們分辨不出來,讓他們繼續認為他們有著我的兒子。”


    埃奇奧嚴肅地抿起了嘴:“你覺得他們或許會用這個孩子來威脅你。”


    “不是或許。”朱利奧說:“而是肯定。”


    “但如果那孩子有你的眼睛呢?”埃奇奧看向朱利奧的雙眼:“難道要我挖出那孩子的眼睛嗎?”他是絕對不會那麽做的。


    “金色的眼睛不會被繼承,”朱利奧說:“它是基因突變形成的——你也許不明白,但我的孩子隻會有藍色,綠色或是褐色的虹膜,他不會有金色眼睛的。”


    “好吧……如果如你所說。”埃奇奧點了點頭,


    朱利奧走迴到床前,坐了下來,第一次感到精疲力竭。


    “還有一件事。”埃奇奧拿出一張小紙條,“皮克羅米尼樞機讓我把這個帶給你。”


    朱利奧打開來看了一眼,紙條上麵寫著——羅德裏格.博爾吉亞是聖殿騎士團的至尊大師。


    埃奇奧也好奇地過來看了一眼:“他為什麽寫這個,我們都知道啊。”


    “……最近有什麽關於聖殿騎士團的事情發生了嗎?”


    埃奇奧想了想,說笑話似的地將“鷹巢”的那些人對他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給朱利奧聽。


    朱利奧專心地聽著,不明白的地方還會問,之後他思考了一段時間,點燃了蠟燭,將紙條燒掉。


    “埃奇奧,”他說,雙眼在燭光下如同黃金一般的閃亮:“亞曆山大六世是聖殿騎士團的至尊大師,那麽,他一定會認為,他是最有資格繼承聖殿騎士團的所有資產的。”


    “毫無疑問。”埃奇奧嘲諷道:“如果不是法王還有軍隊,他也許會跑到法國來要求繼承那九千座莊園和領地呢。”


    “而他很需要這筆資產,畢竟單單凱撒,就在這次出行中拋費了數以萬計的金弗羅林,而他又為盧克萊西亞籌備了四萬枚金杜卡特的嫁妝。”


    “你想引開他的注意力?”埃奇奧問,的確,洛韋雷的敵意可以用皮克羅米尼樞機的承諾打消,但羅馬還有個教皇亞曆山大六世呢,即使朱利奧現在的情況已經無限接近被放逐,但作為宗座,聖職者們的國王,他要逼迫與加害一個大主教還是非常容易的。


    “不,”朱利奧說:“不是現在……我們要讓法國國王路易十二先知道這個事情。”


    埃奇奧想了一會,然後他笑了起來:“他準會以為亞曆山大六世偷偷跑來法國或是其他地方挖走了腓力四世沒能弄到的錢財。”畢竟教皇的私生子顯示的財力太令人驚駭了。“他會暴跳如雷。”


    “但他還要忍耐,”朱利奧說:“他還想要得到米蘭和那不勒斯。”


    “我想他的記憶不會很差。”埃奇奧開心地說:“那麽你覺得我們什麽時候該讓亞曆山大六世知道呢?”


    “等路易十二的軍隊籌備完全之後,”朱利奧說:“很湊巧的,我知道了法國國王最近得到了一筆莫大的橫財,而這筆橫財又是從一個配方而來的……”


    埃奇奧立刻會意地低喊道:“伊甸的果實!亞曆山大六世一定會認為他得到了伊甸的蘋果!”


    “這個計謀很簡單,”朱利奧說:“而且若是他們願意開誠布公……”


    “這個笑話可真有點冷。”埃奇奧咕噥道:“親愛的朱利奧。”


    “唯一讓我憂心的是,”朱利奧說:“這有可能會波及到‘鷹巢’。”


    埃奇奧的笑容頓時消失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自從阿泰爾大師死去後……就沒有鷹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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