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陷入了夢境,無法醒來。


    在夢中,他仿佛被永世禁錮在地獄中,想逃卻又不知道該往哪裏逃,隻能在陰森無邊的血紅色世界裏,獨自流浪著。


    極目之處,除了黑紅色的火焰之外,什麽都沒有,他沮喪的同時又很悲憤,於是他決定把心交給了魔鬼,放棄人性中的美好,做一個真正的惡人。


    人性的墮落大都源於希望的破滅!


    “大哥哥!大哥哥!你醒了麽……”一陣焦急中帶著驚喜的唿喚,迴響在他的耳邊。


    墨白腦中一片混亂,隻覺得腹部劇痛無比,似乎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可是他仍是強迫自己擠出了一點力量。接著,寶藍那稚嫩的臉龐帶著焦急之色,在他的眼前漸漸變得清晰。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昏暗的光線映入眼簾,還是那間熟悉的房間,還是那個熟悉的小女孩。


    他腦中迴想起白天和柳菲兒的戰鬥,麵色瞬間陰沉下來,他身子一動,叫了一聲:“寶藍”。


    寶藍趕忙將他扶起,柔聲道:“大哥哥,你沒事吧?”


    墨白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寶藍那關切的神色,臉上的陰鬱漸漸舒緩了一些,低聲道:“我沒事。”頓了一下,他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脖子,又道:“我昏倒之後,都發生了什麽事?”


    寶藍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片刻之後,緩緩道:“也沒什麽,之後菲兒姐姐什麽都沒說就離開客棧,不知道去哪裏了。”


    墨白聽了,麵上表情忽明忽暗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是垂著頭,看著地板,半晌,他忽然間站起身,朝著屋外走去。


    寶藍怔了一下,下意識道:“大哥哥,你要去哪裏?”


    墨白沉默無語,因為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裏,還能去哪裏。蘇淺去了、柳菲兒離開了、胡雪峰和苑雪不知所蹤……他不知道自己留在這裏的意義是什麽,隻是即便如此,讓他就這樣黯然離開,他也是做不到的。


    輕輕推開了門,此時天色已遲,太陽落到西邊,黃昏的晚霞映紅燦爛,夕陽透過屋子照在他的臉上,平添了幾分蕭索,然後他獨自走了出去……


    屋子外麵,寂靜無人,隻有晚風輕輕吹過,拂動著花園中的樹枝花瓣。


    他走出了屋子,漫無目的的走著,寶藍跟在他身後,兩個人就這樣上了木橋,然後他們停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墨白看著池塘中歡快暢遊的青魚,忽地開口道:“寶藍,我活的好累啊……”


    寶藍怔了一下,睜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訝道:“什麽?”


    墨白歎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了一把銀色的短刀,那是蘇淺的武器,她唯一的遺物,墨白將它視若生命一般,貼身保管著。


    他緊緊的盯著銀色短刀,他的眼眸中,映著刀刃上的清輝,聲音幽幽道:“人活在世上總是會被背叛,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周圍的人,這種情況人要怎麽活下去呢?”


    寶藍麵露迷茫之色,沒有說話,就那麽沉默著。


    墨白苦笑一聲,笑容中滿是苦澀,道:“所以,我得出了兩個結論,第一個結論是盡管被背叛還是要堅信,直到那個人被我感動,報答我為止。第二個結論是我先背叛別人。”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在這安靜的花園中,幽幽迴響,仿佛看不懂這紅塵間的滄桑。


    “或許我應該選擇第二個吧,如果從進入王子島的那一刻開始,我也像武陽那般,開始算計周圍的每一個人,蘇淺也就不會死了……”


    寶藍站在他的身後,安靜的看著他,她能感受到他的迷茫,他的悲傷,他的懊悔,以及他漸漸冷下去的心。


    寶藍的神色開始漸漸起了變化,不再是那副童真無邪的表情,而是那種看透了紅塵喧囂的複雜神情。


    隻是墨白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事實上,寶藍還是那麽平靜的站在他的身邊,而他隻是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緒中。


    半晌,墨白苦澀道:“看來人還是不能太聰明,明明有理由去憎恨周圍的一切,可是空閑下來的時候,又總是喜歡思考,思考為什麽要去恨,到了最後,隻是自憐自哀,徒增傷感罷了。”


    寶藍深深的看著他,忽地道:“大哥哥,你有沒有想過,你所經曆的一切,也許都是命中注定的呢?”


    墨白怔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小女孩說出這種話來,不過這並不是重點,他錯愕了一下後,道:“何出此言呢?”


    她淡淡一笑,目光中帶著少見的迷茫,輕道:“我所出生的地方,人們都信奉這樣一句話,無論你遇見誰,都是你生命中該出現的人,無論你經曆了什麽事,都是一定會發生的事,世事如棋,絕非偶然。”


    墨白默默聽她說完,表情有一些愕然,正欲再說,忽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墨兄!寶藍妹妹!”


    兩人同時一怔,轉過頭去,隻見蘇雲雨孤身站在那裏,一身綠色長衫,看起來頗為英俊,就是臉色有些蒼白,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幾分虛浮之感,隻見他緩緩走了過來,道:“墨兄,身體好些了嗎?”


    墨白看了他一眼,強笑一聲,道:“謝謝蘇兄掛念,我現在沒事了。”


    蘇雲雨點了點頭,笑道:“沒事就好,走,去我們別院吃點東西吧,最近出了這麽多事,氣氛太壓抑了,影兒特地點了許多好吃的,大家聚一聚吧。”


    墨白沉默了一下,心中有些猶豫,他知道蘇雲雨的建議對於每個人而言,都是有益處的,可是不知為什麽,當他想到蘇淺死在他懷裏的那個夜晚時,他的心就一陣難過,讓他莫名的想逃離周圍的一切。


    就在他打算拒絕的時候,寶藍突然一把拉出了他的衣袖,奶聲奶氣撒嬌道:“大哥哥,寶藍餓了,我們一起去吧。”


    墨白怔了一下,轉過頭,看著她那惹人憐愛的青澀表情,恍惚間仿佛迴到了剛認識她的那個時候,那個可憐巴巴向他討要食物的小女孩。


    他苦笑一聲,不忍開口拒絕,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好吧。”


    於是,三人便朝著二夜木別院走去。


    ※※※


    當墨白三人走進蘇雲雨房間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滿了十多盤菜品,武陽和蘇憐影坐在桌子邊上,低聲聊著什麽。當他們看見三人進來的時候,蘇憐影趕忙站起了身,向墨白和寶藍處望了一眼,柔聲道:“你們來了啊,快坐吧。”


    待得新來的三人坐下後,蘇雲雨擺了擺手,溫和道:“吃飯。”然後眾人便開動起來。


    寶藍還是一如既往的能吃,左手拿著一個烤羊腿,右手拿著筷子東夾一口、西夾一口的,這邊還沒咽下去,那邊又急著往嘴裏塞,隻恨自己沒有多長一張嘴。


    蘇雲雨看著寶藍那狼吞虎咽的模樣,溫暖的笑了一下,輕道:“寶藍妹妹,慢點吃,別噎著了。”


    寶藍看了他一眼,將一塊鹵肉塞入口中,然後含糊不清道:“知道了。”然後繼續保持著她那副吃相,也不知道她到底聽沒聽進去。


    就這樣,又是過了一會,桌上的菜肴逐漸減少著,屋中氣氛安逸,蘇雲雨卻是突然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對了,寶藍妹妹,你是哪裏人啊,我怎麽以前都沒見過你呢?”


    寶藍抬頭瞄了他一眼,小鼻子抽了抽,迴答道:“洛水人。”


    蘇雲雨挑了挑眉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接著道:“這麽小就敢讓你孤身一人來這裏試煉,即便是傭兵四島也不敢如此行事啊。”頓了一下,他眼中帶著莫名的深意,追問道:“敢問寶藍妹妹出自洛水市哪個家族?”


    寶藍怔了一下,表情有些愕然,嘴巴微微張了張,一時竟不知如何說話。


    墨白眉頭一皺,隱隱的他感覺蘇雲雨的問話,仿佛不是因為好奇,而像是在審問,隻是聽著他那溫和的語氣,自己又不能去說什麽。


    墨白抬起頭,朝著屋中所有人逐一看去,發現每個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寶藍,那目光之中都有疑惑之意。他微一沉吟,想到蘇家兄妹初進幽夜之城時,對於寶藍的質疑,當下也就大概知道怎麽迴事了。


    一念及此,他想到了寶藍的父親蕭何,那個充滿了爭議是非的人,再看看桌子對麵的武陽。


    他就這麽想了一會,估摸著蘇雲雨交朋友應該不注重名聲之類的,於是便幫寶藍迴答道:“她的父親是毒師蕭何,她父親出過什麽樣的事,你們都知道,所以她不太願意談起自己的家世,這個話題到這裏就停了吧。”


    墨白這話隻是輕輕點了一下,意在讓他們不要這麽咄咄逼人的去質問她,以免傷害到她。


    可是當他說完這番話之後,場中的氣氛不僅沒朝著他想要的方向發展,反而愈加緊張。


    然後,墨白看見蘇雲雨手中的筷子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屋中突然異常安靜,桌子上的燭火變得明滅不定,所有人都凝神戒備著,仿佛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墨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下意識的放下筷子,伸手入懷握著銀色短刀,冷道:“你們要做什麽?”


    蘇憐影看了看他,搖了搖頭,然後將目光轉向寶藍,緊緊的盯著她,道:“你的父親是蕭何?”


    寶藍被場中的氣氛嚇得說不出話來,一臉驚惶的望著眾人,身體仿佛因為恐懼而變得有些僵硬,訥訥道:“是啊,怎麽了?”頓了一下,表情忽然變得有些痛苦,隻聽她低聲道:“我父親傷害過你們麽?如果有的話,我替他向你們道歉。”


    蘇雲雨卻是突然笑了,他笑的古怪而詭異,墨白看著他的表情,隱隱的覺得,事情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樣,可是下一刻,他卻聽到了這樣一句話,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隻聽蘇雲雨一字一字重重地道:“寶藍,你知道嗎?蕭何是我的表叔,我記得他從來沒有談過女朋友,更不用說娶妻生子了,他所有的精力全部都用在醫學和毒藥上,懂麽?”


    此言一出,刹那間全場一片寂靜無聲,墨白身子更是如木頭一般,他知道蕭何的生平事跡,可是卻從來沒有關注過蕭何的私生活……半晌他緩緩轉身對著寶藍,澀聲道:“他說的是真的麽?”


    寶藍目光驚惶的望著墨白,就那麽過了一秒鍾,她突然笑了,道:“哎呀,被識破了,這就很尷尬了。”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格外鎮靜,仿佛剛才那個被嚇壞的女孩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她的眼眸之中,滄桑而悲涼,隱隱閃過淡淡光芒,仿佛看透了這世間的一切。


    墨白隻是看了她一眼,就知道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根本就不是她,或者說,他所認識的那個可愛小女孩,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墨白的嘴唇開始輕輕的顫抖,他深深的望著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地道:“寶藍,蘇淺是你殺的麽?”


    寶藍看著他,沒有說話,許久的沉默過後,她緩緩搖了搖頭。


    墨白盯著這個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小女孩,緊緊的咬著牙。


    “那麽……”此時,蘇雲雨慢慢地說著話,他的眼中掠過一道冷芒,道:“你到底是誰?”


    場中壓抑的氣氛,帶著濃濃的陰影,壓在他們三人頭頂。


    寶藍看了他一眼,然後古怪的笑了,她的臉仿佛變得格外的空靈,周圍也仿佛出現了莫名的風,將她的笑容襯的有些詭異,隻聽她幽幽道:“這個世界裏,除了虛帝、夜王之外,誰還會在意你們呢?”


    邪妃!


    墨白呆住了,整個身體突然顫抖起來,目光直視著寶藍,腦中迴想起了島美格曾經講過的關於古神的傳說……


    下一刻,墨白霍然暴起。


    隻是一刹那,他手中的銀色短刀就架在了寶藍的咽喉上,他甚至可以看到脖子上那些青色的血管。


    他的聲音很冷,如九霄寒冰一般,道:“蘇淺的魔屍毒是你下的?”


    “當然不是。”她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也沒有反抗,就那麽毫無避諱的直視著他的眼睛,平靜的吐出幾個字:“所以,你還會殺我麽?”


    墨白身子抖了一下,目光就那麽深深的看著她,許久,許久……


    四周的空氣,變得有些粘稠,讓他無法唿吸。


    墨白手中握著短刀,感覺身上說不出的不適,好像身心中有一股異樣的情感,阻止著他……這是為什麽……難道這就是邪妃的能力麽?


    可是即便是她的能力,那平靜的目光、稚嫩的臉龐,仍是讓他心中一震。他的腦海中,這一瞬間,仿佛全是那個白衣小女孩和他在一起時的畫麵,那樣的溫馨,那樣的歡樂,那樣的悠閑適宜……


    最終,他放下了刀,口中漠然道:“如果你是邪妃的話,一定有救她的方法吧?”


    寶藍靜靜地看著他,然後她的臉上忽然呈現出詭異的青灰色。


    墨白看著她的臉色,突然怔了一下,然後驚唿道:“你……你中毒了!”


    隨著這聲唿喊響起,寶藍臉上也盡是驚愕之色,她的表情告訴眾人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已經中了毒,她慌張大叫一聲,眼神卻漸漸失去了焦距,然後她整個身子向後倒去。


    墨白趕忙伸手抱起她,急促地問道:“告訴我,蘇淺還有救嗎?”


    寶藍無助的望著他,張了張嘴,最終卻還是閉上了……


    她,已經死了!


    墨白怔住了,目光變得有些呆板。


    心中忽然泛起一陣涼意,麻痹著身體,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


    “這是怎麽迴事?”


    墨白轉過身,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然後目光冷冷的掃過蘇雲雨三人,他的聲音有一些嘶啞,迴蕩在這寂靜的屋中,分外陰沉。


    蘇雲雨麵露異色,怔怔的望著墨白,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們什麽也沒做啊。”


    墨白怔了許久,然後眼神從冰冷逐漸轉變成迷茫,最終他想了一下,道:“我先走了。”


    然後將懷中的寶藍攔腰抱起,然後朝著門外走了出去。


    此時,屋外夜色籠罩,清冷的月光將墨白的身子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從後麵看去,有一些淒涼。


    待得他消失在二月木別院之後。


    武陽轉過頭對著蘇雲雨,疑道:“這是怎麽迴事,墨白竟然沒中毒?”


    原來這毒,竟然是屋中三人密謀下的,而且不隻是想殺寶藍,還連帶著要一並除去墨白。


    蘇雲雨望著門外墨白身影消失的地方,搖頭道:“不清楚,這個地方實在是太詭異了,我都忍不住感覺墨白才是幕後元兇。”


    說到這裏,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對著旁邊的少女道:“影兒,你覺得墨白這個人有問題嗎?”


    蘇憐影淡淡道:“他剛才的表情也不似做偽……而且,這個人的來曆是清清楚楚的。”


    蘇雲雨臉色一變,武陽卻是搶先道:“難道這裏還有一股我們不知道的勢力,在暗中幫助墨白?”


    蘇雲雨和蘇憐影彼此相視了一眼,目光中皆是閃過一抹震驚,顯然武陽的說法,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那麽……”蘇雲雨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深沉,聲音冷冷道:“隻能動用最後一枚棋子了。”


    房間中,燭火搖曳,映著他那張忽明忽暗的臉。


    “我們去拜訪一下蘇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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