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裏之外的彼岸島上,血色廟塔下的地宮中。


    孟舒正盤腿坐在其中一個房間裏,她的身前一米處,擺放著一個透明的水晶球。上麵不停幻化著一些可怖的場景和畫麵,仔細一看,畫麵中的主角,正是那墮入血色世界中的蘇飛。


    隻見此時,那蘇飛裸露著身體,被綁在一根直徑一米,高約兩米的銅柱上。銅柱之內燃燒著炭火,旁邊還有兩個黑身紅發的小鬼,手中拿著扇子,不停的扇著銅柱下的火堆,很快,那銅柱便燒的通紅。


    蘇飛臉色蒼白,眼中滿是恐懼和痛苦之色,感受著背部貼著的銅柱越來越熱,他的表情漸漸的開始變得猙獰……


    寂靜的房間裏,燭火搖曳,孟舒麵無表情的看著那承受極大痛苦的蘇飛,眼神中掠過一絲深沉。


    忽然,在這安靜的房間內,有道沙啞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笑意,道:“百年不見,沒想到這十八層地獄幻境,還存在著。”


    這聲音初時還在遠處,但是隨著這句話說完,一道人影便出現在了房間裏。他的出現,帶起了一陣微風,輕輕吹過燭火,房間內的光線一陣搖晃。


    孟舒抬起頭,向著場中那道人影望去:那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他佝僂著身體,麵容蒼老,臉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皺紋,看起來不知道活了多少歲數。


    隻是孟舒看到他的瞬間,忽然屏住了唿吸,一縷曾經淡忘的悲傷從心底深處慢慢泛起。


    房間中燭火朦朧,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凝望著。


    許久,塵封的記憶,忽然間一點一滴慢慢泛起,湧上心頭。


    半晌過後,在這安靜又怪異的氣氛中,隻聽她平靜的聲音中帶著一份說不出的情緒,低聲道:“月情。”


    那叫月情的老頭微微一笑,聲音中帶著淡淡的苦澀,輕聲道:“你還好麽?”


    孟舒沒有迴答,一個字都沒有說,她麵色蒼白,緊咬著嘴唇,昏暗光線下她的身影,淒美而幽靜。


    月情也隻是看著她,看著她臉上漸漸變化的表情,心不停的顫抖著。


    “這麽久了,你現在來是做什麽?”她的聲音古井無波,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他微微低下了頭,看著地上自己不停搖晃的影子,淡淡道:“仙主讓我前來通知你一聲,這一屆的雙生島試煉你不要插手。”


    孟舒的臉上慢慢露出了一絲微笑,隻是不知道她的嘴唇為什麽在顫抖著,輕聲道:“這麽久沒見,你來這裏隻是因為他的事麽?”


    月情一怔,緩緩抬頭,微微張開了嘴,似是想說些什麽,可是到了最後,卻什麽也沒有說。


    半晌,孟舒又是輕笑了一聲,她低垂著頭,臉上帶著很深的倦意,淡淡道:“我知道了。”


    又是一陣安靜……


    ※※※


    血色地獄中。


    沙……沙沙……沙沙沙……


    天空中淅淅瀝瀝的飄著血雨,雨勢不大,但是雨滴卻有些詭異,滴落在地上的瞬間,地上就會出現一個坑,上麵騰起一縷白煙,瞬間化作虛無。


    蘇飛陰沉著臉,站在一片空地上,他的周圍站滿了人,正排著隊朝著遠處一座高台緩緩移動著。


    那高台之上有一個人,那人赤身裸體被綁在四根木柱上,前後各有一個小鬼,手中共同拎著一把巨大的鐵鋸,由那人的襠部開始鋸,一直鋸到頭頂,場麵鮮血內髒四溢,極其殘忍……


    天空中的血雨,滴打在空地眾人的身上,不時發出“啪啪”的聲響,混合著一兩口涼氣倒吸般的痛苦低吟聲。隻是即便如此,卻依然沒有人躲避,因為這跟他們即將受到的酷刑相比,血雨的灼燒實在算不了什麽。


    蘇飛在這個血色地獄世界已經呆了七天了,這七日之中,他的眉目之間從來沒有鬆弛過。七日之內,他一共承受了十七次酷刑,拔舌、刀山、火海、冰山……最慘的一次,是上一層的時候,他被石磨磨成了碎肉,那撕心裂肺、求死不能的痛苦,直到現在他還記憶猶新。


    經曆著這些恐怖的痛苦,周圍大部分人,都已經麻木了。他們的臉上麵無表情,微微張著嘴,看起來好像癡呆了一樣,更有幾個人,開始手舞足蹈、傻傻憨笑,顯然已經是徹底瘋癲掉了。


    場中唯有蘇飛一人,臉上帶著陰沉,目光有些冰冷,他是整個空地上,唯一還保持著清醒神誌的人。隻是即便如此,置身於這等未知氣氛有詭異的氣氛下,心情也是好不了的,而且伴隨著每一次酷刑,身邊就會有一部分人瘋掉,直到最後,隻剩下他自己,這種瘋狂之事的恐怖,絕對無法用語言去形容。


    事實上,蘇飛也不知道他怎麽能堅持到現在的,隨著一次次的殘忍酷刑致死,到重新複活,再到接受新的殘忍酷刑,他雖然痛苦的快要瘋掉了,但是卻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裏可能隻是幻境,他並沒有真的死。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他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而此時此刻,這一層刀鋸地獄,很可能是十八層地獄中的最後一層,隻要熬過這一層,或許就可以重新迴到人間界了。他心中暗自鼓勁道:一定要撐過去。


    等了約莫兩個小時,終於輪到蘇飛了。


    他麵色冰冷,目光中隱隱帶著一絲懼意,就那麽走上了高台。


    兩個小鬼將他綁在木柱上,扒光了衣服,便將鐵鋸伸到了他的襠下。


    蘇飛深吸了一口氣,準備承受著又一次身體撕裂的痛苦,他是場中唯一神誌清醒的人,同時對於他而言,酷刑也將是最痛苦的,帶著戰勝痛苦的決心和未知恐懼的複雜心理,鐵鋸開始緩緩拉動了……


    “啊!啊!啊!……”


    一陣近乎絕望的哀嚎聲響起,充斥著整個血色的世界。


    ※※※


    彼岸島地宮中,昏暗的房間內。


    孟舒和月情麵對麵盤腿坐著,他們的中間,放著那個透明的水晶球。


    月情麵無表情,就那麽靜靜的看著。


    水晶球中,不停幻化著蘇飛忍受酷刑時的畫麵,畫麵殘忍而血腥,隻是觀看的兩人,卻都不怎麽在意。


    看了一會,他緩緩抬起頭,向著對麵看去,隻見孟舒的臉上滿是深深的倦意,她一身白衣如雪,映著房間中昏暗的光線,有些淒涼。


    整整十個小時,從初次見麵簡短的談話之後,他們二人之間,就是長久的沉默。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七尺而已,可是他們心中的距離,卻仿佛有萬丈那麽遠。


    即便他們心中還有著對於彼此的眷戀,可是再一次的相聚,卻發現那隻會讓他們看起來更加的悲涼而已。


    世界上最深的愛戀,卻終究抵不過時間。


    一切,都變了……


    孟舒似是感受到了什麽,她抬起頭,迎著月情的目光。她的眼睛清澈如水,麵容清麗無雙,她對麵那人,麵容蒼老,佝僂著身子,兩人看上去極為不搭。


    隻是孟舒卻不在乎皮囊之相,她在乎的隻是他,她目光如水,緊緊盯著他,仿佛在想著什麽,過了片刻,她聲音輕而飄忽,忽地道:“我們放棄一切,迴到過去吧。”


    她就那麽定定的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隻是她白皙的玉手,卻是漸漸握緊了。


    “好麽?”她的聲音很輕,很輕。


    月情身子一震,他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唿吸著,滿是褶皺的手掌不停顫抖著。


    許久!他睜開了眼睛,帶著淡淡的微笑,緩緩道:“我們迴不去了……”


    孟舒嘴角動了動,她的目光中流露著失落,但是直到最後,她終究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沉默著。


    昏暗的房間內,燈火搖曳,不停晃動的影子,仿佛又將兩人的距離拉遠了幾分。


    那一瞬間,孟舒收起了身上全部的軟弱,重新變成了一個堅強冰冷的女人。


    她嘴角含笑,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水晶球上,低頭看著其中忍受痛苦的蘇飛,淡淡道:“這個孩子,心誌還真是異於常人啊。”


    望著眼前孟舒突然變化的模樣,月情的心髒猛地如針刺了一般痛苦。隻是他麵上卻沒有表現出現,反而是露出了一絲微笑,看向水晶球,低聲道:“是啊,十八層地獄幻境,傳說中凡人與神之間心性的鴻溝,想不到竟然真的有凡人熬過去了,看來這次雙生島試煉,這個孩子前途一片光明啊。”


    “是麽?”孟婆搖頭一笑,聲音中帶著一絲意味深長。


    月情聞言神色一斂,抬起頭望著孟舒,看了半晌,忽地道:“你跟這個孩子有仇?”


    孟舒沒有迴答,而是反問道:“這孩子是洛水市長蘇簡的兒子,那蘇簡不正是你們家仙主,樂土大陸唯一的敵人麽?如果我跟這個孩子有仇的話,你們應該很高興才對吧?”


    月情嘴角泛起一絲笑容,搖了搖頭,低聲道:“他們算什麽敵人,不過一群凡人而已,螻蟻之王,終究也隻是螻蟻。”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深深了看了孟舒一眼,又道:“若論仙主的敵人,整個人間界恐怕也隻有你了。”


    孟舒沒有在意他的話,而是將目光移到了地上的水晶球上,過了片刻,她忽地一笑,輕道:“你也當我是敵人麽?”


    月情坐在那裏,麵無表情,沒有說話,隻是他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他慢慢站起身來,口中淡淡道:“魔主已經不在了,你不要在執迷不悟了,我真的不願……”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口,隻是微微張了張嘴,便又重新閉上了。


    他在原地又是站了一會,最後他的眼神變得有些黯然,歎了口氣轉過身朝著門外走去。


    孟舒隻是望著他的背影,深深地,望著。


    他的樣子變了,心也變了麽?


    她忽然笑了,清脆悅耳的笑聲迴蕩在房間裏,她的目光漸漸變冷,沉聲道:“下次再見的時候,換個形象吧,我可不願和一個邋遢的老頭為敵。”


    月情的身子輕輕抖了一下,他沒有迴頭,也沒有說話,隻是那渾濁的雙眼更加黯淡了。


    水晶球中,突然傳來一聲痛苦的嘶吼聲,孟舒低頭望去,隻見那蘇飛已經被鋸成了兩截扔在了一邊。


    孟舒皺著眉頭,目露沉思,默然片刻之後,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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