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鬥林嗬嗬笑道:“既然事情都結束,你就迴家吧!”


    他袖袍揮舞間,鬼氣將常澈托起,輕飄飄送迴到茅屋中,此刻月亮移到樹梢頂,出門前插的一根爐香燒得還剩一半。


    常澈剛準備歇息,就聽到屋外有車轍聲,隱隱傳來一道道戲曲聲,唱戲的竟是那日鬼竹林的女鬼。


    常澈撐開雕窗瞧了瞧,淒冷的月光下一輛破舊的戲車緩緩下坡滑來,車頭站著一個穿著飄飄白裳的女子,她用一根雪白的束帶挽著墨發,皓白的手腕如同初雪,長袖飛天,一步三搖,神情既哀婉且彷徨、楚楚動人。


    “芳魂遊離,靈蹤飄渺!千山萬水、隻為尋郎,啊!我的郎君。前世今生,為何不來,疑惑啊?誰來與我共赴良宵,錦被同眠,啊!愛恨交加,前路茫茫……”


    歌聲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常澈亦忍不住落淚了。


    女子神情淒涼,淚沾衣袖繼續唱道:“郎君真個薄情,昨晚看戲今朝忘,緊把那門扉鎖,咿呀!他若良心存,穿著錦衣綢緞,攜著珍寶來看戲,戲台搭到槐樹洞,槐樹洞中藏鬼集,郎君啊!倘將妾身解救,他日感恩戴德,沒齒難忘!”女子幽怨地瞧了常澈一眼,化為一縷白煙就消失了。


    常澈將鬼攝魂鼓別到腰間,將人骨鞭當腰帶纏繞,來到老井旁的槐樹下,晚風吹來,槐樹颯颯作響。


    隻瞧槐樹的根部有一洞,洞中隱隱有亮光閃爍,知道那女鬼所言非虛,遂迴到屋中穿了一件錦衣。


    常澈迴到槐樹下,低著頭朝那洞中瞧了瞧,卻是一個幹涸的桑樹洞,洞中有一條集市,街道熱鬧非凡,燈火輝煌,行人摩肩擦踵,絡繹不絕,火樹銀花,載歌載舞。寶馬香車馳騁天際,佳人才子成雙入對。


    街道的盡頭有一座高聳入雲的閣樓,常澈看到最高的那層樓中搭建著巴掌大的戲台,一個天仙般的女子正在唱戲,戲台下站著數百個小人,那唱戲的女子自然是女鬼。


    “別動!”


    常澈隱隱聽到一道微弱的聲音,遂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卻沒有一個人。


    “在這兒。”


    那聲音又說道,常澈聽聲音來自地麵,遂循聲瞧去,隻瞧一個螞蟻般的小人拿著一根長矛,惡狠狠地瞪著常澈喝道:“你是誰?來這兒做什麽?”


    常澈看那小人青麵獠牙,紅彤彤的大鼻子,穿著綾羅綢緞,嘴中咬著一隻掙紮的倀鬼,臉色微白,趕緊迴道:“這位大哥好,我是來看戲的。”


    那小人狐疑的打量他,瞧他穿著一身錦袍,光鮮豔麗的模樣,就沒再懷疑他。常澈隻瞧那小人從懷中取出一個錘子,跳起來朝他的腳一敲,常澈迅速的縮小,變得如同蚊子般大小,跟著小人就進了樹洞。


    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各種各樣的鬼魂都盤踞在此,各式稀奇古怪的寶貝都有出售,一縷縷惡臭撲鼻而來,是客棧外麵的一口大鍋,鍋內水氣彌漫,不知道烹煮著什麽。


    “哎唿!”


    小人扛著長矛、同常澈一起到客棧的大鍋前,常澈看小人用大鐵勺撈出一煮得泛白的人頭,吃得津津有味,遂朝那大鍋內一看,隻瞧無數的骷髏頭隨著滾燙的濃湯‘咕嚕咕嚕’翻滾著。


    小人盛一碗肉湯,三角眼睛像蛇般盯著常澈,要請他喝湯。常澈忙笑道:“我生來是吃素的,還請別見怪呢!”


    “那我就別客氣了。”


    小人將一大鍋湯喝完,方帶著常澈繼續上路,待到那閣樓的麵前,小人將腰間一冥牌扔出,就有一道光將兩人帶到唱戲的那一層樓。


    常澈剛到門前,就有一穿著貂皮、雍容華貴、風流瀟灑的公子哥朝他走前,他瞧常澈衣著華麗,以為他是新來的大鬼,遂邀請他同自己一道上座,還請來三個穿著露骨的妖豔女鬼陪同。


    他說自己叫霍時秀,是冥將日遊神的九公子,因仰慕女鬼的芳容特來拜會。


    常澈看還有一大鬼半躺在藤椅上,他披著一件紅氅,帶著一個骷顱麵具,使人看不清容貌,懷中抱著幾個美女,身前擺放瓜果和酒水,眼神如冰水,顯得很是冷傲。其餘聽戲的觀眾都站立著,沒誰敢坐。


    常澈同霍時秀交談著,霍時秀口雌伶俐,出口成章,無論是天文地理,還是詩書琴棋都談論得頭頭是道,頗有見地。


    他看談得差不多了,就看著那半躺的大鬼,朝霍時秀道:“霍大哥,哪位是誰呢?”


    “那人是虛肚大鬼王的第七子岱川,因資質好的緣故,很小就被閻王賜‘蝕嬰鬼王’的尊位,我和他的父親雖都是神邸,但我很不喜歡他,皆因他高冷自大,目中無人的緣故,我看常兄弟博學多識,是哪位大人的後代呢!”


    常澈笑道:“我隻是區區一小鬼,哪夠資格同諸位提起呢!”


    “自從我嫁給夫君,受風霜與勞碌,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恨不得踏遍三山五嶽,掘地三尺尋它個透,咿!夫君啊!你在哪兒?”


    戲台上的女子迴眸一笑,傾國傾城,常澈見她光彩照人,膚白如雪,腰細得不滿一把,正是昨晚的女鬼,常澈細細聽戲,曲聲宛轉滑烈,動耳搖心,無不美好。


    剛唱完第一段的戲曲,一個鬼臉的小童子靠近常澈,兀地喊道:“夫君找到啦,是一個大活人。”


    霍時秀好似沒聽到小鬼的話,依舊打著節拍,津津有味看著戲曲,渾然沒管常澈,幾個小鬼聽到童子的話趕緊過來,常澈看眾鬼都瞧著他,亦是不敢跑,小鬼們舉起常澈扔到戲台上,如同騰雲駕霧,摔著竟然是一點都不痛。


    女子挽起長袖,麵若春桃,嗔笑著唱道:“忒!哪兒是活人呢!分明是我家那死鬼,小童竟這般瞎說、這番折騰,連累著夫君多驚慌,夫君何足驚慌啊!妾身備有好酒,願同夫君對飲幾杯,以消煩悶。”


    一小鬼連忙遞上人血酒,常澈皺著眉頭沒有喝,戲客皆疑惑他不是鬼,唯有霍時秀、岱川沒驚訝。女鬼憂傷惶恐,看著常澈就簌簌的掉眼淚,常澈不忍他傷心,遂將手中的酒水都喝掉了,看戲的鬼才歡笑鬧騰起來。


    “夫君且忍耐一陣,趕明兒鴛鴦戲水、錦被同眠,豈不妙哉,咿呀!夫君長途跋涉歸來,恐怕是累壞了,且容帳內歇息片刻,同妾身互訴衷腸。”


    帷幕伴隨著女鬼的聲音落下,女子慌忙拉起常澈藏起來,作著揖抹著淚道:“妾身悅卿。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野鬼,生前擅長唱戲,前排看戲的是鬼差,後排是野鬼,妾身要逃離這裏,唯有仰仗夫君了!待妾身逃出這裏,再同夫君說明緣由。”


    常澈知道時間緊迫,顧不得多想就點了點頭,悅卿連忙從鬢發上拔下一支玉釵遞給常澈道:“唱完戲你唱一聲悅卿歸來呀!我的魂魄就能夠俯身到玉釵上,夫君就能將妾身帶走,切記!切記!”


    兩人剛剛說完,就有一個鬼童來催戲,悅卿遂同常澈一道走上戲台。


    又唱了半個時辰,霍時秀連連鼓掌,很是欣賞兩人對戲,隻聽悅卿唱道:“啊!夫君啊,你既納小妾又何需妾身,今日就是你我分別之日,啊!又恨又愛,可悲可歎,前路茫茫,唯有一死明誌!我的夫君,願來世再同你結發為夫妻……”


    悅卿唱完這一句,拔起腰間的寶劍就自刎於麵前。


    正在此時門外一隻生有牛角的小鬼來報,跪地喝道:“有一隻豬耳朵厲鬼逃跑了,還請蝕嬰大王同我們一道捉拿。”


    岱川看了看常澈,揮舞著紅氅,帶著一眾鬼差就走出了樓閣,猛鬼們都善於變化,有的變化為一隻狗頭大鬼,有的變化為驢頭鬼,紛紛駕起烏雲隨岱川去捉拿野鬼。


    “哇呀呀!嗚嗚嗚,悅卿啊!你怎忍心撇下我一人尋此短見,當失去你之後我方懂得珍惜,悅卿,悅卿哇!咿呀呀,悅卿,歸來啊!請你的亡魂迴到我的身邊,縱是粉身粹骨、萬箭穿心我都在所不惜。”


    常澈話音剛落,玉釵上一陣濃煙卷起了悅卿,將她攝進了玉釵中,常澈緊握玉釵慌忙逃竄,朝著門口跑去。


    眾鬼被常澈的舉動驚住,愣在原地一會,隨即閣樓就像炸開了鍋,眾鬼紛紛拿起武器、駕著雲朵朝常澈追去。


    “哈哈,當真是有趣的很,竟敢獨自一人到鬼集來搶人!不愧是我父親欣賞的人,就是我都有點喜歡你了。”


    霍時秀猛地站起,眼睛攝出慘綠的光,那光輝刹那間就將眾鬼罩住,眾鬼皆是又驚又恐,不知道霍時秀為何要阻止眾鬼追殺常澈。


    常澈拽著玉釵一路跑過集市,眼瞧要到集市的鬼門前,那鬼門竟緩緩的關閉了。


    常澈看到此情景很是氣惱,他正在氣頭上,一隻鬼差猛地抓住他的衣領,三隻狗鼻噴出三股白氣來,怒喝道:“你去哪裏?”


    “我去捉鬼。”


    鬼差不信他,遂問道:“難道你也是鬼差?”


    “不是鬼差,怎麽能夠穿綢緞,鬼王怕你們丟了野鬼,特派我來管治的!快給我開鬼門。”常澈厲聲喝道。


    “我是鬼門關的看門狗‘狗爺’,想要狗爺開門,狗爺還得問問你為什麽有生人的氣息?”


    “我剛死不久,所以有生人氣息,過幾天鬼王還要給我加官呢!”


    鬼差聽他不像是說謊,遂連連同他道歉,常澈喝道:“野鬼都逃走了,我要出去捉鬼,你快打開鬼門吧。”


    狗頭鬼悻悻然的攤著手,說道:“沒有鬼王的手諭,鬼門關是不能夠開的。”


    常澈無奈,唯有從懷中取出幾枚冥間的靈幣,笑著遞給狗頭鬼道:“拿去買酒吧!”狗頭鬼差接過冥幣,歡喜地將鬼門關打開一道裂縫,隻瞧一道白光攝來,常澈已同普通人一般大小,站在那顆槐樹下。


    天空的那一輪明月依舊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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