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卻是還未等到顧青原開口說些什麽,那被夾在了中間的少年人便是梗直了脖子,繼而對著周圍連聲喊道。


    他似乎是已經失去了對於聲音的控製,以至於那說出的話,聽起來都覺得刺耳異常。


    “可,可是官府的老爺來了?!”


    他眼下已經不能視物,可方才身上的疼痛一緩,隨後便是感覺到了周遭有人出現。


    那些個土猴子自然是不會對他這般友善的。


    沒過多久,一個沉著的男聲便從旁傳來,讓他聽了個分明。


    “我們的確是官府派來的,小兄弟,你先坐下。”


    “之後還能請你說說,在我們過來之前……這裏都發生了什麽事嗎?”


    開口的自然是顧青原,他知曉事情分輕重緩急,這會兒便是拉過了一把椅子,先讓這少年休息一會兒,再來與眾人細說。


    此番包裹了王浩,在場眾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個有些微微發愣的少年。


    這可是他們忙活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尋到的一個活人。


    或許從他身上,還能夠尋獲一些其他的重要情報!


    那少年也是絲毫不含糊,聽到了顧青原的迴話,這會兒臉色都是激動了些許。


    他就像是被按在了老虎凳上,這會兒騰地一下就站起了身來!


    那力道之大,甚至讓控製著他的瑤月淩都是微微一愣。


    隻見這小子瞄準了方才發聲的方向,絲毫不遲疑,居然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


    他張開嘴,聲音沙啞,那脊背好似蜈蚣般狠狠一彎,眼看著就要直接給顧青原磕一個大頭。


    “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啊……”


    一旁的結丹怎可能坐視不管?兩個藏劍門人紛紛上前,後發先至地按住了這個發狂的小子。


    “小兄弟,有話好好說!勿要這般急切!”


    “是了,咱們都是官府派來的人,此番就是為了征討這蠻夷的。”


    那少年跪拜不得,這會兒便是嘴巴一歪,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他嘴巴囁嚅著,最後似是想起了什麽,連忙說道。


    “對了,我的阿姐,我的阿姐呢!她和我一起被送來的,這會兒應該還在旁邊才對。”


    少年掙紮著站起了身來,他左右拖拽著那藏劍門人的衣衫,在這會兒急切說道。


    “我阿姐,她比我高,十八歲,十八歲咧!爹說過了,她腰身粗實,以後一定能找好人家的。官老爺,您看到她在哪兒了?”


    眾人皆是麵麵相覷,最後紛紛轉過了頭去,朝著那最先進來的韓炳添凝望而去。


    後者微微搖頭,繼而做了個嘴形,以表示自己並未瞧見到過其他生人。


    ‘我進來時,隻有他還活著。’


    那這個人能去哪兒了?


    一眾人在此刻也不說話了,因為他們迴想起了這些土猴子的一些習慣。在這會兒便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恐怕這少年的阿姐,已是兇多吉少了。


    而這少年人聽不到迴複,眼下也不消停。他顫抖著嘴唇,在這會兒更是不停地碎著嘴,繼續說道。


    “我家住月彎村,三日前突然闖進了一群土猴子。”


    “他們見人就殺,見房就燒。撇斷四肢的,開膛破肚的,還有被砍掉腦袋的……”


    “婆婆,爺爺,直接就被他們扭斷了脖子。”


    “村長的兒媳婦還懷著身孕,我看到他們圍成了一圈,那姐姐哭得很瘮人,可是很快就沒了聲音……”


    “我知道的不多,因為那天一亂,我和阿姐就躲到了地洞裏頭,爹叫我們不要出來……”


    “沒過多久,爹就被兩個衝進來的土猴子捅死了。”


    “他的脖子被切開,躺在了地上,那唿聲就像是風箱,唿哧唿哧的,讓我覺得頭暈。”


    “爹的血順著洞口就流了進來,我害怕。”


    “可阿姐叫我不要哭,叫我不要哭……”


    他似是通過這種來給自己梳理記憶,可越是深入,他的語氣便越是發顫。


    似是隻要再想起這不堪迴首的往事,他就會忍不住渾身發抖。


    “我們躲了兩天,地洞裏頭沒有吃的。”


    “阿姐說要去找吃的,就出去了……她半天沒迴來,我忍不住,也出去。”


    “就被他們給抓了起來。”


    “村子裏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細碎的言語之間,連帶著王浩在內,一眾結丹修士的臉色都是變得愈發難看。


    土猴子沒有人性。


    但那也隻是一種概念,在沒有真的經曆過那般浩劫的前提下,誰人都想不清楚……這幫蠻夷究竟是個什麽手段。


    可現如今聽來,他們總算是有了一個大致的理解,正如同字麵意義上的內容一般……


    燒光,殺光,搶光,吃光。


    他們就像是過境的蝗蟲,所到之處,幾乎是寸草不生。


    王浩看到顧青原聽的連眼眶都是漲紅了一圈,他的拳頭在此刻握地發緊,以至於骨節都開始了微微發白。


    幾個藏劍門人麵目陰沉,就連瑤月淩都是氣的渾身發抖。


    而王浩聽到這話,卻是不由得迴想起了之前錢方還活著的時候,曾經描述過的一次,因為禁忌之物造成的禍亂。


    同樣是十死無生的下場,這土猴子的做法卻隻讓人覺得發指。


    可是……對於這些平民百姓而言。


    所謂的禁忌之物和蠻夷,又有什麽區別?


    所謂的修士,又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這般的情緒變化自然是沒能讓那少年感覺了去,他這會兒還是自顧自地說著話,隻是身體又開始了止不住地發抖。


    “我和阿姐被關了起來,一共有八個人,我看了一圈。”


    “都是認識的人,隔壁的阿花,福哥,還有天光哥哥他們一家……”


    “都是些沒上年紀的人,阿花姐姐哭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就一直說。”


    “因為我們細皮嫩肉,所以能活下來。”


    “可遲早都是一死。”


    “每天都有人被拖出去,一開始是阿花姐姐。”


    “她哭了好久好久,得有半個時辰,我聽到土猴子在笑。”


    “那聲音,就跟說書先生模仿采花賊的動靜一樣。”


    “後來我聽到了燒水的聲音,然後……我聞到了肉香。”


    言至於此,這少年人不由得渾身一抖。


    “後來,被拖走的是福哥夫婦。”


    “他老婆要被拖去了,福哥發瘋,那土猴子一刀就送進了胸口。”


    “我又聽到了他們的笑聲。”


    “後來是天光哥的兒子,之後是他的女兒……”


    沒等這少年繼續說下去,一旁的瑤月淩便是突然伸出了手去,繼而捂住了他的嘴巴。


    循著旁人的目光,她的眼眸低垂,在此刻輕聲說道。


    “我能感覺到,他的精神狀況開始變差了。繼續說下去,對他沒有好處的。”


    “而且我們應該都已經聽夠了吧?”


    說著,瑤月淩便是輕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在這會兒緩緩地拍了拍懷中少年人的腦袋。


    “睡一會兒吧,醒來就好了。”


    這少年頓時脖子一歪,直接就睡倒在了瑤月淩的懷中。


    她還有催眠的能力?王浩眨了眨眼睛,隨後便別過了腦袋——這會兒不是關注瑤月淩的時候。


    此時此刻,周遭的眾人沉默一片。


    而就在這會兒,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東西的王浩快步上前。繼而一把掀開了在夥房邊角的遮掩。


    古舊的帆布被整個掀開,裏頭的血腥氣味一股腦地擁了上來,讓王浩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不僅是因為氣味。


    同樣也是因為……那擺放在了地上的玩意兒。


    聽聞到了王浩傳來的動靜,此時一眾修士都是迴過了神來,他們上前靠近,看清了之後都是臉色大變。


    “這,這……”


    凝噎之間,就連顧青原都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浩在這會兒緩緩地蹲伏下身,他伸出手去,將那攤放在了地上的東西攥到了手中。


    入手的感覺是很微妙的滑膩。


    似是摸到了一層油膩的煉油,可這感覺也很快就化開了去。


    王浩的指尖微微用力,隨後便是觸碰到了非常堅韌的手感。


    那是近似於牛皮內層一般的薄膜,有些細膩,滑潤,同時……


    也有些駭人。


    這是一張完整的的皮具,若隻是如此,別人尚且還不會感到震驚。


    可最主要的,卻是這皮具上頭還有一個五官的輪廓。


    而這上頭的一些疤痕,褶皺,在場眾人也不會有絲毫的陌生。因為這就是關節處的模樣,也是作為‘人’特有的標記。


    王浩沉默著按了一按,隨後便張嘴,輕聲說道。


    “這皮……剝下來應該沒多久。”


    身後的顧青原牙關緊要,便是開口問道。


    “何以見得。”


    “因為還有些溫熱。”


    尚有餘溫。


    隻是聽到這裏,顧青原就已經忍不下去了。


    他渾身顫抖,在這會兒咬緊了牙關,居然是一拳就打到了身後的木梁上頭。


    好似蠻牛般的力道在瞬間噴吐,直接就把這大腿多粗的木樁都給砸成了齏粉!


    磅礴的力道餘勢不減,最後直接橫掃了出去,直接將外頭懸掛著的大鍋都給打翻了去。


    哐當一聲響。


    湯水四濺,燉到酥爛的皮肉落地,而一個圓滾滾,白乎乎的頭骨。


    則是順勢滾入到了房中。


    那應該不是一個成年人的頭骨……模樣尺寸偏小,也是在一瞬間,就讓人看了個分明。


    燉煮的大鍋,酥爛的皮肉,溫熱的皮具……


    即便不需要多說,在場眾人都是知曉了那阿姐的下場為何。


    “欺人太甚!”


    顧青原好似發狂的野牛一般不停地踱步走著,他眼中似火,在這會兒冒著駭人的紅芒。


    可這會兒卻沒有人迴應顧青原的說辭。


    因為他們的表情卻是同樣陰鬱。


    而最先打破了這份沉默的,卻是藏劍出身的韓炳添。


    他的表情已是冷漠到了極致,於此刻甚至都顧不上與自家師兄妹打招唿,便是快步上前,直接對著顧青原就是一拱手。


    “顧兄!恕我韓炳添,今日不能遵守上意了。”


    “我本來當這幫蠻夷隻是橫掃過境,圖的是錢財,求的是命安。”


    “如今看來卻是我天真了……師傅當初讓我們不要多管閑事,我隻當是官府方麵的齷齪,便不再關心。”


    “可方才見聞……我牧雲州民遭遇如此苦痛之事,心中實在悲痛難忍。我今日不想再去刺探什麽情報。”


    “我隻想殺他個血流成河!”


    “顧兄,我心中有火啊!!!”


    言止於此,韓炳添大嗬一聲,直接就拔出了自己身後的厚重巨劍。


    但見他一甩手,這巨物便是漂浮在了空中!韓炳添輕身一躍,直接就跳到了那重劍上頭。


    “越平!帶上你師妹,今日就跟著顧兄好生行事,勿要墮了我藏劍的名聲!”


    一聲令下,但見韓炳添狠狠一腳剁在了那重劍之上。


    肉眼可見的黑色濃光便是乍現而出,繼而載著韓炳添就直接扶搖直上!


    不過幾個唿吸的停頓,他居然就已經直挺挺地竄出去了幾百米之遠。就看著這麽個架勢,速度恐怕都是不低於高鐵了!


    而看到了這一幕,王浩更是心頭微動。


    他想起了之前筆記裏頭的內容,如今更是半轉過了腦袋,微微地打量了一陣身旁那兩個麵麵相覷的藏劍門人。


    這兩人同樣背負重劍,或許用處便是如此……


    這重劍可能就是一種遺物吧。


    而就在王浩這般思索的時候,一側的顧青原更是唿吸粗重了不少。


    他就像是急眼了的公牛那般,在此刻漲紅了一張臉去。他似是想要說些什麽,可又生生地遏止了去。


    最後隻得左右張望半圈,繼而盯上了王浩。


    顧青原快步走來,一雙大手直接就抓起了王浩的肩膀,神色認真地說道。


    “王兄,在下有一事相求,還請王兄勿要推脫了去。”


    王浩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我心中之火根本不亞於韓兄!隻是礙於身份,不可擅自行事。王兄!今日還請你把這一手的信息都給帶迴去,送到軍方之中複命!”


    顧青原一把賽過了他之前書寫的手記,這讓王浩不由得張嘴迴道。


    “那你呢?”


    “自然是隨著韓兄去了!一村一鎮不足以平複心中的憤火!今日我便是要屠得這些土猴子血流成河,讓他們知道我盛唐子民……”


    “不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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