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時入正午。


    顧青青這邊,也正好入了午休的時候。


    青山書堂一日兩課,整好分為上下兩段。


    其中夾了約莫一個時辰多的午休,通常都會等到日風漸暖,太陽偏斜的當口,才會開始下午的課時。


    有人家住的近了,迴一趟,吃些熱騰的飯菜,再返來上課……也是自在。


    有人住的遠了些,也可以交錢在書堂。


    由著顧青青的貼身侍女去招待一二,做些吃食用以果腹,左右也算是體麵。


    李歡歡就是吃在了書堂裏頭的一人,許是因為王浩的關係,不僅她之費用都被免了個幹淨。


    午食的時候,偶爾還會多上幾坨燉到軟爛了的大肉。


    大醬紅燜,久燉開鍋。那香氣撲鼻而來,當是入口即化。


    要說別人這得是大家大戶的貼身侍女呢……


    這手藝,比自家師傅應付來的東西要少吃不知道多少倍了。


    隻是李歡歡嚐著,終究覺得不是什麽滋味。


    畢竟在外頭求學,她總覺得這些東西沒有什麽用處。


    君王為何?天地為何?


    這些東西明明跟她丁點的關係都不粘,甚至在李歡歡聽來,還有一些讓人感到困惑無比的發言。


    什麽天要下雨,便是龍王算到了時辰,要開始興水了。


    開什麽玩笑?


    下雨不是自然反應嗎?是水受到太陽光的照射,變成水蒸氣被蒸發到空氣中。


    最後積少成多,遭遇冷空氣之後凝聚出的小水滴嗎?


    這玩意兒跟什麽龍王又有什麽關係?


    在其之後。


    李歡歡還聽了盛唐之史。


    這門課程不僅是在顧青青主辦的書堂,實際上……盛唐十三州都有此般要求布置。


    在其之中,說是曾經大興之主,都有輕徭薄稅等等的措施。


    這些同樣也讓她感到迷惑不已。


    田地分發給農戶耕種,定期定量的迴收上去,這不是正常行為嗎?


    為何隻是把一些他們本應該擁有的東西還迴來,就能被稱作一代明君。\b


    要知道前些時候她又收拾過王浩的藏書。


    其中有一本厚到令人發指的手稿,讓她看得有些驚訝,從而入手翻閱了一二。


    其中的內容相當晦澀,難懂。若不是已經與王浩相處了一段時間,並且在適當程度上理解了自家師傅的一些言行習慣。


    李歡歡根本看不懂這玩意兒到底是寫了些什麽。


    而作為當事人的王浩倒是並不在意,他看李歡歡這般感興趣,也順手就把這份手稿送了出去。


    當時他還開玩笑一般地表示。


    “你要是能全看明白了,那也算是你的本事。”


    這無疑讓李歡歡感到了愈發的好奇。


    在完成了每日的功課之後,她又開始啃起了這本紮實的手稿。也是在之後,她才記起,這玩意兒的全名到底叫啥……


    《資本論》


    盡管內容古怪,可在堅持不懈的努力,並且主動詢問的前提下。


    李歡歡的進度也在緩慢推進。


    時至今日,她已經可以知曉一些更為晦澀,難懂的詞語了。


    諸如剩餘價值,資本的再生產,貨幣或商品的流通價值等等……


    而隨著這些知識逐漸開始累計,成型。李歡歡對於世界的認知也開始有了一些偏轉。


    他人看來是天經地義的東西。


    在她眼中,卻又是另一迴事。


    這讓李歡歡感到些許的困惑,隻是出門以前也聽過王浩的叮囑,知曉在外終究還得是低調行事。


    所以隻得安靜地聽著,就當是給自己放了個假。


    今日台上的講師是外請來的一位狀元。


    這先生年紀不大,須發全黑,身上卻透著一股子迂腐老實的氣味,全無年輕人那般的朝氣。


    早些時候,他熟讀經書,曾在玄州任官。


    之後也不知怎得,居然就這麽灰溜溜地被逃迴了老家來。


    幾日前顧青青上門請他來做講師,也是讓這前狀元來了興致。


    隻是他教的課,終究逃不過儒法一道。


    比起這青山書堂的其他講師,終究還是顯得無趣。


    下頭甚至還有幾個調皮小子,早就偷偷地打起了瞌睡……


    “今日就到此為止。”


    一聲令下,這先生跑的卻比學徒還快。不過一眨眼,整個人就已經從前門溜了出去……


    “先生又是去吃酒了吧?”


    “不然呢?我娘昨天還跟我念叨過,說是先生在咱家賒了三筆的賬呢!”


    “哎,別說這個了……快看,那邊又開始了。”


    幾日光陰下來,這幫子學徒也都是些個小孩精。


    拉幫結派,稱兄道弟自是不用多說。


    也用不上幾日,這攏共二十多號小鬼,居然也湊出了幾個小團體來。


    此時這邊四人正坐在了角落處,看著另一邊,足足七人半圍成圈,此時正對著一人嚷著說話。


    “起來,快起來!”


    “別坐著了,你那日不是得意得緊嗎?”


    “還叫大人來幫襯,你當真是有本事了!”


    四女三男,湊成一團,當是個嘰嘰喳喳地吵嚷著,聽著讓人腦仁發疼。


    眼見如此,這邊幾個酒鋪子出身的公子都是一臉好戲的模樣。


    “哎呀……這不會打起來吧。”


    “要不我去叫先生來管管?”


    “就你多事!叫先生來了,到時候你讓那幫人來欺負我們啊?”


    說著說著,圈中一人似是氣急,居然直接上前兩步,伸手把椅子上坐著的人影都給拽了起來。


    此人正是李歡歡。


    她被吊著衣領子,整個人都泛起了迷糊。


    我又是哪裏惹到了這個人過?


    有些微微失神的瞳孔在這會兒凝聚一團,最後滑落在了身前的人影上頭。


    喔,對了。


    李歡歡想起來了——


    那日便是他出手,不小心砸到了自己的腦袋,散去額前細發,從而露出那道創口。


    後頭李歡歡雖然是不甚在意,但這一行徑,卻被紅二給看在了眼裏。


    那五大三粗的姑娘哪會能懂這裏頭的門道?瞧見了去,自然是火冒三丈,直接闖進了門來。


    後頭似乎還驚動了這書堂的老板……


    闖了禍事,那自然少不了教訓。當天這倒黴家夥迴到家去,被爹媽一頓嗬斥,心中亦有怨念。


    有道是小孩心性,耐不住脾氣。


    這會兒有了機會,他也是沒有放過李歡歡的意思,直接就開始找起了茬來。


    此時抓著李歡歡衣領的小子,他個頭挺高,腰圍更粗。


    那脖子都已經沒了蹤影,連帶著聲音都是沉悶得緊。


    “那日我們吵架,不過小事而已!你為何要告予我娘親去!你知不知道,我屁股都差點被老爹給打爛了去!”


    一旁的幾人聽到了去,忍不住放聲大笑,又是讓他惱怒三分。


    “是了是了,都非完人,又為何能上學來呢?”


    “要我說呀,你這模樣也算可惜。若是完人,將來予我做媳婦也是不錯的。”


    “哈!你還想娶個啞巴當老婆?若是讓你老母聽見了,等著屁股開花吧!”


    別人三兩作對地取著笑,而作為當事人的李歡歡。


    卻是感到非常無趣。


    是了……


    李歡歡對於這些所謂的交際沒有任何的興趣。


    比起跟這些同齡人插混打趣,嚐試著讓自己的能夠融入到正常的圈子裏頭。


    她還是更喜歡在房間裏頭做實驗,寫筆記,看手稿……


    師傅那般才華橫溢的人,為何還要我來這種地方求學?


    聽迂腐酸儒的課,有做實驗有意思嗎?


    跟這些小鬼相處,有哲學理念有趣嗎?


    雙方似乎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現實與記憶在此刻交織,最後形成了一種讓她恍惚的錯覺。


    這些人,為何會如此無趣?


    一股莫名的疲倦之感,不知從何處湧上了心頭。讓一向都有些麵癱的李歡歡,在此刻突然輕歎口氣。


    “真沒意思啊……”


    一聲好似呢喃般的低語過後,她猛地迴過了神。


    咦?


    我剛才……是不是不口吃了?


    太過於驚訝,以至於李歡歡不由得伸手出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而這般行徑落入到了身前的小胖子眼中,卻又是變了味去。


    “你,你可是小瞧我?!”


    這小胖子臉都給憋紅了去,這會兒當是個又急又氣。


    他長這麽大,何曾在外人身上吃過這般的虧?一時之間,他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


    一雙綠豆大小眼珠子盡力瞪圓,在此刻貼上前去,好似咆哮一般,對著不過到他胸口多高的李歡歡大聲嚷道。


    “你個破了麵的下人,不說話當啞巴?哼!我看你就是欠教訓!”


    說著,他順勢高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眼看著就要一巴掌劈下!


    這動靜倒是讓幾個圍觀的小鬼變了變臉色。


    畢竟吵架事小,若是真要動起手來,那又是另一迴事。


    況且對方麵相雖有欠缺,但終究身份不凡。若是真的衝突起來……吃虧的隻得是這胖小子。


    “趙喜,你住手!”


    本在一旁圍觀看好戲的三人湊上前去,一把就拽住了趙姓小子的胳膊。


    領頭那人眼神靈動,這會兒由著他兩個兄弟拉住了趙喜,自己則快步上前,一把將李歡歡拖離了原地。


    他似是機靈些許,眼看著趙喜咬緊牙關,牟足了力氣就要發難,出手揍他們三個,便連忙張嘴,出聲喊道。


    “趙喜!你這樣欺負人,信不信我告訴你娘去?到時候,你怕不是得三天下不了床!”


    這話的確有幾分用處,那趙喜脖子一縮,渾身打了個哆嗦。


    想起自家老娘,那一腔怒氣也就沒了蹤影。


    他恨恨地抽了抽鼻子,似是想要說些狠話。


    但終究肚子裏頭那點墨水不夠晃悠,最後隻得轉過身去,招唿著其他人跟上。


    “走了走了!跟這下人爭氣……倒黴,晦氣!今兒小爺我請客,去外廳聽評書,我一人賞一壺清茶!”


    要說這口氣豪橫,送出的東西卻不怎麽體麵。


    裏頭三人頓時鬆了口氣,這會兒圍上前來,由著那領頭的小子,對著那發愣的李歡歡一陣打量。


    “你倒是好膽子啊,迎著趙喜那巴掌,躲都不躲一下?嗬……下次小心點吧。真被他打了,到時候追究起來,吃虧的不還是你嘛。”


    這小子頗有幾分老氣橫秋的意思,此時伸出手,幫著李歡歡正了正衣領子。


    “呐,我看你也沒什麽朋友。以後記著點……我叫關俊,這兩個都是我兄弟。都是在西街那般開酒肆生意的。”


    “以後啊,趙喜那幫子人再找你麻煩,就說我的名去。那小子雖然脾氣大些,但多少也會給些麵子,不至於鬧得太難堪。”


    說著,關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隻覺得臉蛋子都有些微微發燙。


    他嬉笑兩聲,帶著兩兄弟,轉身就跨出了門檻。


    “我先迴家一趟,咱們午課再見!”


    三人並肩走出書堂,另外兩人輕笑著推搡了一把關俊,嘴裏頭還不住地念叨著。


    “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當事人也不客氣,一挺胸就是個理直氣壯。


    “是又怎麽的?人家漂亮啊!要我說……這破了麵又怎麽樣,以後長大了不得比其他歪瓜裂棗好看多了?”


    “別說我了,你們兩個看著不喜歡?”


    這話倒是實誠。


    兩個兄弟對視一眼,這會兒皆是嘿嘿一笑。


    景德城地處偏遠,氣候嚴峻。在這邊長大的姑娘家,多是皮膚粗糙,手腳寬厚之輩。


    人人臉上都頂著兩坨紅紅,看多了也會生厭。


    相較之下……


    李歡歡那蒼白如雪般的模樣,多少還是讓人有些心動的。


    更何況她這標誌的長相,還有如此精致的五官。比起其他土生土長的姑娘。


    李歡歡可以說是出奇的漂亮了。


    而且比起這些,最讓他關注的……還是這小姑娘身上的一股子氣質。


    關俊家中酒肆生意,娘親,姐妹,都是熱情似火的人家。為了做生意,大碗酒肉都是不在話下的。


    而這一比較起來,李歡歡這般無言,冷漠的模樣。


    就更多了幾分神秘的意思。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對了,就像是開在了山澗裏頭的雪蓮一般!


    白的刺眼。


    冷的傲人。


    思緒至此,關俊這般說著,順便還搖頭晃腦地補上一句。


    “我這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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