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轍印出了樹林上了小路,時斷時續地向前延伸到遠方。


    楊青一路追著,遇到印跡消失時也不擔心。左右就一條路,隻要方向不錯就好。


    川南多山,眼下這條路就開在連綿不絕,鋪滿芳草野花的丘陵間。隨著山勢擺布,或曲折迴環,或靜謐悠遠。四下風吹花香,鳥鳴幽穀。


    然而在這樣宜人的如畫風景中,楊青心底卻有一股火苗迸發。


    他自問不算一個好人,也不屑去做。


    前世的他更可以說是滿手血腥,下地獄也不會喊冤。


    可即便這樣,他心中依然有底線。


    老弱婦孺,無辜良善,這就是底線,為人的底線。


    這不是偽善,也不是什麽原則,這是天道!


    正午時分,當路上印跡徹底中斷時,楊青也停馬駐足。


    路邊一座坡度稍緩的矮丘上,幾座新起的墳塋映入眼簾。


    矮丘下,一條不太明顯的小徑深入丘陵後方。


    他下馬看了片刻,先將馬匹在路邊一塊青石上拴好,這才運起一步登天的輕功,沿著小徑深處無聲飛掠過去。


    左手扶著腰間長劍,順著山勢轉了兩個彎兒,一處麵積不大,還算平整的山坳出現在眼前。


    山坳間,十幾處竹棚木屋散亂排布,最前方有座竹竿搭的哨塔。約三丈高,製式粗陋,不倫不類。


    就連坐在哨塔上的人,也是倚著靠背昏睡。


    楊青知道這些人大都晝伏夜出,也不覺得奇怪。


    他沒去管那人,而是閃身越過哨塔,向後麵木屋走去。


    穿過兩排房屋,忽然聽見喧嘩聲。他凝神細聽,卻是遠處一座被包圍在正中,且最為高大的木屋裏傳來。


    走近兩步,聲音逐漸清晰。


    “……方師兄,這幾月劫獲的金銀珠玉我已全部奉上,一文錢也沒留。最近官府也盯得緊啦,前些日子還折損了不少弟兄,餘掌門那裏,你可得為我多說些好話。”


    “賢弟放心,這些年你為青城做的貢獻師傅早已十分滿意,若非近來有樁大事要做,早已將你收入門中。”


    “哦?不知是什麽事,可要小弟出力?”


    “這事你插不上手,也莫要多問。”


    “小弟省得,省得……”


    “這些天你小心些,莫要露了行藏。”


    “師兄放心,此處隻是臨時交接……”


    楊青遠遠聽著,那位方師兄的聲音昨天才聽過,是青城方人智,絕對不會錯。


    而談話內容,大概是青城派唆使匪徒搶劫商旅過客,為他們斂財。


    他微微探身,見木屋門前有四人守著,心中忽然想到青城在東邊,自己從東邊來雖沒看見其他人,但要動手還是得提前做好準備。


    想到這裏,他又收身沿著原路退了迴去。


    路過哨塔時,飛身而上,在那名山匪反應前擰斷了後者脖頸,將他的唿喊鎖死在喉嚨裏,然後飄然而去。


    迴到拴馬處,他牽著馬由東邊兜了一個大圈,繞到山坳背後老遠,在西方另一處小路上將馬藏好。


    這才從西邊再次進了山坳中。


    ……


    卻說那哨塔正對的一側矮丘上,一名身披竹葉的中年山匪正臥倒在地,藏身在一片翠綠之間,與哨塔遙相對望。


    這原是頭領的安排,然而他本就習慣白日睡覺,趴得久了,再被太陽一曬,不知不覺就陷入夢中。


    川南民間有十裏不同天的說法,正午剛過,方才還是晴空萬裏,轉眼就有烏雲蔽日,隨後清風微涼,一陣“劈啪”聲中,竟然下起迷蒙細雨。


    這山匪被雨滴打醒,伸了個懶腰,看見對麵哨塔中兀自酣睡的同夥,覺得有趣,正要笑罵,身體卻忽然一滯。


    “哪有人睡覺把脖子睡成這樣的?不好!”


    驚覺有人入侵,他拿起手邊的竹笛就要猛吹。


    然而下一刻,山穀中忽有劍器銳鳴聲轟然響起!


    身在高處,俯瞰山坳全貌的他看見,頭領所在的中間木屋,那座混合著排竹與粗木的房子一側,從裏向外猛地爆散開來,兩具屍體混著碎竹木屑飛出老遠,像兩口破麻袋般扭曲著摔落在地,鮮血四濺……


    “楊青?!”方人智閃身躲出屋外,不顧滿身狼狽。待他看清佇立場中,那個突然闖入屋內,拔劍就砍的瘋子,一時驚得呆立當場。


    灰衫青布鞋,長發負於腦後,草繩捆紮。


    楊青單手持劍,不去看劍身血跡,對於原先守在門前,現在圍攏上來的四人也不在意,隻是定定看著與方人智並肩而立的粗壯漢子。


    “北方二十裏外林中,那個老婦人是不是你殺的?”


    話音落時,天空忽有悶雷聲響,風漸冷,雨更急,場中突然陷入靜謐。


    良久。


    “方……方師兄,你認得他?”


    那粗壯漢子似是受不住壓抑的氣氛,轉臉對方人智問了一句。


    然而方人智卻不迴他,目光直視楊青,不敢稍動。


    十步之外,楊青雙腳半分不分,持劍斜指地麵,筆直站在雨中。麵色如古井無波,雙眼似朗月寒星,攝人心魄,一眨不眨。


    他冥冥中有種感覺,隻要自己一動,對方的劍便會循著破綻撕裂長空,還有自己的血肉。


    想起昨天在酒宴上眾人對這個年輕人的蔑視,他忽然意識到洪人雄錯了,錯得太過離譜。


    這人絕不是裝腔作勢,他要比令狐衝可怕得多……


    “楊師弟,在場的幾位,都是我朋友,你這番作為,可是要與我青城開戰嗎?”


    楊青看也不看方人智,隻是直勾勾盯著他旁邊的漢子問道:“是不是你殺的?”


    那漢子平日做慣了無本買賣,也是一身兇惡氣息。


    眼見楊青不依不饒,又見方人智麵色不善,於是臉上閃過厲色,嘿然道:“是又如何?”


    “楊師弟!”方人智在旁聽他承認,暗道不妙。


    他剛要喝止,就見楊青身形忽然化作一團灰影,手中青鋼劍斬破重重雨幕,竟似一道從天而降的電光,刹那間跨越十步距離,在那漢子尚未及反應時,橫斬而過!


    “噗呲!”


    鬥大的頭顱應聲飛起,在空中翻轉幾圈,又滾落在地,臉上仍掛著迷惑的神情。


    屍體兀自站在原地,直到此時,那無頭的腔子裏才有鮮血噴湧而出,灼熱的血液在冷雨中爆出一團熱氣,又被風吹散。


    腥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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