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晝對弘曆的話感到不解:“你說的這些道理我不懂,更無法苟同。”


    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弘曆,輕輕搖了搖頭:“如果朝廷都這般渾濁虛偽,甚至顛倒黑白,那誰還能為天下百姓主持公道?”


    “你所謂的主持公道是什麽?”弘曆反問。


    “是不計後果地非要將黑白論個明白,即便是犧牲你口中要為其主持公道的那些人為代價?”


    他們隻是一些無家可歸的百姓而已,朝堂上的那些是是非非對於他們來說都太遙遠了,他們根本不懂也無暇關心。


    他們關心的和所願的隻是自己能否溫飽平安而已。


    “若你要揪著隆科多不放,為了脫罪他必然會死咬著清山村的難民不放。”


    弘曆問道:“怎麽,你是打算拿著清山村裏難民的安危做賭注?”


    弘晝一滯:“我,我從沒這麽想。”


    “不是你有沒有這麽想,而是你根本就沒想到這些。”弘曆搖了搖頭,事情都還沒想明白就敢大言不慚地說什麽主持公道?


    “想要為民請命,那也得先讓你自己有這個能力才行。”弘曆臉色有些蕭肅:“不然你憑什麽?單憑一腔熱血嗎?”


    “我……”弘晝臉上頓覺一熱,神色也隨之蔫了下去。


    見他沒了那股莽撞的氣焰,弘曆才緩和了神色,“這次雖然表現上與隆科多無關,但無形中也削弱了他安插朝中的勢利,也不算是全無收獲了。”


    太醫院是離聖上乃至整個皇室安危最近的地方,能拔掉隆科多安插在太醫院的一顆藏得這麽深的棋子,對他的打擊必定也不小。


    “你心中有是非曲直,知道體恤百姓是好事。”弘曆說道:“但事有輕急緩慢,總得一步步來解決。”


    頓了頓,他才又緩聲道:“隆科多那邊我已在暗中著手,時機成熟了自然是要將他繩之以法的。但眼下我們要處理好的是難民安置的事情。暫時不動他也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罷了。”


    弘晝驚愣抬頭,“原來,原來你是……”


    “不然單憑這一樁事如何能徹底搬到隆科多的勢力?”


    “原來如此啊。”弘晝頓時眸色一亮,對弘曆是滿臉的讚歎之色。


    “瞧你這沉不住氣的莽撞樣。”弘曆白他一眼。


    “身為皇家子弟,身上背負的東西自然也重於常人,不但要保護百姓,穩係朝局也是我們的職責,所以我們得要更沉穩理智地去處理事情,不可顧此失彼。”


    從前弘曆也時常會像現在這樣灌輸一些道理給弘晝,但以前的弘晝從來都不曾放在心上,都是嘻嘻哈哈地應付過去了。


    那時候的他甚至很是不屑那種聽起來就覺得費勁的道理,總覺得自己能看透這個世間的一切。


    但這次經過這件事,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的見識是那樣的膚淺和無知。


    原來以往他所經曆的和看到的都隻是這民生百態中的冰山一角。


    他既沒有看到過像難民那樣流離失所,淒苦不堪的民生;


    也沒有見過清泉庵上的尼姑那樣樂善好施,舍己渡人的義舉,明明她們自己都是終日清湯果腹,卻還會義無反顧地去接納和照顧那些素味平生的陌生人;


    身為一個皇子他更不曉朝堂之上的那些暗流湧動的宦海風潮。


    一句話來說,就是他——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現在再聽著弘曆的教誨,他覺得有些愧悔無地。


    高向菀穿過月門走到了西廂閣,提著食盒緩步走到那扇緊閉的大門。


    她抬手就要敲響大門了——


    “……你以前說,身為皇子皆是未來國之棟梁,若將心思放在兒女私情之事上便是墮落之舉。”


    弘晝神色複雜地望著弘曆,問道:“經過這清山村一事,你現在還是這麽認為的嗎?”


    門外的高向菀聽了這句話,高舉準備的手一下頓住了,猶豫了片刻之後她緩緩將手放下。


    她就這樣靜默地立在了門外,屏氣聆聽著裏頭的動靜。


    將心思放在兒女私情之事上便是墮落之舉?原來他是這樣認為的嗎?


    既然這樣,那他為何還會不顧一切地來清山村救自己?


    弘曆沒想到弘晝會這麽問,但難得他主動與自己探討這些身為臣子皇子之類的話題,他倒是樂得趁機給他說教一番。


    “身為宗室子弟皆有輔助帝王安邦定國,造福黎民之責。而作為皇子則更應以身作則,凡事要懂得權衡利弊,以社稷百姓,國事大業為重。”


    想起清山村一事就是因為弘晝為了那位清泉庵的姑娘而鬧出來的,弘曆又刻意提醒他一句:


    “你身為皇子,偏好當然不該放在男女情愛上。”


    門外的高向菀握住食盒的手微微用力,骨節微微泛了白。


    弘晝自然聽出了弘曆的弦外之音,頓時就有些不服氣了。幹脆也反問道:


    “難不成你此次清山村之行也是為了你所說的大局嗎?”


    高向菀正翻湧著的思緒驀地被這句話扯了迴來。她凝了凝神,屏氣靜待著裏頭弘曆的迴應。


    裏頭靜默了片刻之後才傳來了弘曆的聲音:


    “當時清山村被定為瘟疫。皇城重地,天子腳下,一旦瘟疫肆行,那波及的可就不止是一城百姓的問題,若瘟疫流入宮中,就更是危及聖上安危。屆時便是朝野動蕩,江山撼動之時,我這麽做難道不是為了大局?”


    弘曆是故意將事情上升到一個高度去給弘晝解釋的。


    門外的高向菀臉色微微泛白,久久地僵在了原地。


    所以,他不顧性命地去疫區,為的是一城的百姓,是皇上的安危,是社稷的穩定。


    ——並不非為了她。


    高向菀自嘲地笑了笑。


    原來是弘晝誤會了,也是她自己自視過高,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了。


    身後似傳來了腳步聲,高向菀迴頭就看見了去而複返的笑口。


    想著此刻還站在門外的自己,她頓時有種偷聽被抓包的感覺。


    這種時候若是被裏頭的人然發現了就更尷尬了。


    更何況此情此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裏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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