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雙目中閃爍精光:“王妃心裏可有懷疑之人?”


    “如若我沒猜錯,令蕭翼身死之毒應該是‘浮夢’。既不影響內功運轉又不痛苦,中毒者極難察覺,一旦發作便石藥無醫治,立刻暴斃。”慕南卿略微想了想,並沒有給出明確目標對象,而是失笑道,“並且這毒來路極廣,很難鎖定目標。”


    “王妃的意思是?”


    慕南卿指尖豎立於唇邊,含笑做出噤聲的手勢,給出四個字答複:“靜觀其變。”


    “行了,退下吧。”慕南卿笑著揮揮手,趕在阿雙退出營帳前又加了一句,“備車,殿下體內的毒應無大礙,咱們的行蹤被泄露出去了,即刻動身趕路。”


    “是。”阿雙霎時嚴肅起來,麵向慕南卿行影衛禮,隨即閃身消失不見。


    啟程不多時,蕭宸玖便在顛簸中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待視線清晰後看到身邊以手支撐頭部昏昏欲睡的慕南卿,眼神愣了愣,遂而輕手輕腳將其摟入懷中。


    慕南卿本就沒睡實,縱使蕭宸玖動作再輕,還是被弄醒了。


    “身體上感覺如何?”慕南卿沒敢直接壓到蕭宸玖身上,反應迅速將手肘撐在他身側,一臉嚴肅地輕聲詢問。


    言罷並不給宸王爺作答的機會,自顧自抓住他袖子中的右手查看,見傷口處的霜痕封層牢固,沒再繼續蔓延,才算是鬆了口氣。


    “我沒事了。”看著眼前小王妃擔憂地神色和手忙腳亂的動作,蕭宸玖心下微痛,就算是有所不適也說不出來了,微微搖頭,勾唇笑了笑。


    已經忘了有多少年不曾有過家人真正關心過自己了,以至於他對於這兩個詞匯都有些生疏。


    “蕭六,你有沒有認真聽我剛才的話?我問你話你笑什麽笑?”慕南卿不明所以,覺得蕭宸玖在敷衍她,非常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


    蕭宸玖眼皮子抽搐,一把將毛手毛腳的慕南卿按在身上,單手緊緊桎梏住她纖細的腰肢,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本王高興。”


    ——玄門重選一事關乎整個玄修界乃至塵世未來走向,絕非尋常。


    縱使慕南卿已經被迫卸任,但本職責任已經刻畫在骨子裏,他以為她不會願意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他中毒行動不便理所應當被扔下。


    蕭宸玖做了一夜此後煢煢孑立、無處可去的噩夢,直到現在還有些渾渾噩噩。


    這是在頭一次夢醒時分發覺夢隻是夢,醒了便散了,他心愛的人還跟在身邊寸步不離。


    蕭宸玖悄悄抬眼巡視車內,隻見桌上擺著些清粥小菜,沒見到其他人,不由得問:“你徒弟他…”


    “他沒死。”提起慕映魚,慕南卿便滿眼是嫌棄,用鼻子哼哼兩聲道,“是我嫌棄他鬧騰、不願意讓他吵你,趕他跟阿七同乘一車了。”


    這句話不知道是戳中了宸王殿下的哪個點,慕南卿隻覺得蕭宸玖眼睛亮晶晶的,整個人精神狀態都好了許多,更…好看了,簡直——禍國殃民。


    “你先放手。”慕南卿身子輕輕掙了掙,示意蕭宸玖放開她。


    後者眨眨眼睛,依言鬆開手。


    “阿三早起做的飯,你趁熱用些。”慕南卿被放開,如獲大赦般順勢滾動身子,躺到了一邊的軟墊上,打著哈欠道,“我要睡一會兒…”


    她的本就慵懶話音轉瞬間便有些含糊:“我之前怎麽沒發現蕭六你這麽鬧人……難伺候死了。”


    剛剛聽自家王妃話坐起身來的蕭宸玖聞言眉心抽搐了下,下意識要反駁兩句,垂目卻見慕南卿已經睡著了,湧到唇邊的辯解卡在了喉嚨中。


    蕭宸玖右手無法動彈,隻能別別扭扭用左手拿起筷子,夾兩根青菜送入口中,機械地嚼著,遂而放下筷子,端起飯碗嘬了一口熬煮得軟爛的米粥。


    他並不知曉自己昏迷時期是何等姿態,越迴想越是不安,按捺不住叫來阿雙,向他詢問自己有沒有在王妃麵前失態。


    “失態…嘛,”阿雙既為難又同情,慢悠悠地語調拉得老長,觸及蕭宸玖陰沉地目光嚇得哆嗦了一下,“自…自然是沒有的。”


    阿雙自顧自寬慰主子:“王爺您這般容色,王妃又這般愛您,自然是您做出什麽,在王妃眼裏都算不得失態的。”


    蕭宸玖:……


    眼見自家王爺表情不太對,阿雙急忙補充道:“不管是您三歲娃娃似的抱著王妃不撒手、還是喝完藥吐舌頭哼哼唧唧,王妃都不嫌棄您。”


    蕭宸王的臉色更難看了,不由讓人感慨一句暴虐閻王還是那個暴虐閻王。


    蕭宸玖神色複雜地揉了揉眉心,揮手讓阿雙退下,把阿三找來。


    露天宿營為了方便互相照拂,所有人的營帳都紮堆安置在一處,鬼衛耳力又好,知情者不可能隻有阿雙一人。


    阿三生性木楞也耿直,沒什麽顧忌,直接將蕭宸玖昏迷後發生的一切一字不落全盤托出。


    蕭宸玖聽著聽著變兀自冷了臉,聽到前朝四公主蕭翼用火沙蛇毒解藥威脅慕南卿更是怒不可遏。


    他體內餘毒本就未清,情緒一激動更是雪上加霜,胸口頓時灼燒般劇痛不止,張口噴出大量鮮紅的血液,將車內的白色軟墊染紅了一大片。


    阿三眼瞳驟縮:“王爺!”


    蕭宸玖用左手捂住嘴,鮮血從指縫淅淅瀝瀝向下流淌,卻不忘抬起眼示意阿三休要聲張。


    聽阿三所描述,慕南卿先是獨自出營地吹了差不多一整夜的冷風,撿迴兩個黎民百姓安頓了,又應付了突然上門找茬兒的前朝四公主,從昨天清晨到現在,壓根兒沒闔過眼。


    蕭宸玖心疼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吵她?


    這麽大的動靜,自然是瞞不過慕南卿的耳朵,她本下意識就要起身查看蕭宸玖的狀況,但在觸及宸王殿下倔強的眼神時又猶豫了,權衡了須臾,終是放鬆身軀,躺在原處裝睡。


    蕭宸玖是個自尊心跟強的人,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錚錚傲骨,同時心思敏感又別扭,慕南卿不願刻意去摧毀他的堅持。


    她用餘光看著蕭宸玖接過阿三遞過去的帕子,依次擦拭幹淨嘴巴和手,脫下血染的外衣重新換了一套,又屏住唿吸將雙手伸向她,慢慢抱起來。


    阿三一言不發將車內上層的軟墊拾出去,又拿來新的鋪整齊。


    蕭宸玖將懷中人放迴去,抓過錦布被給她搭在身上,還笨手笨腳拍了拍,最後又看向阿三:“京城那幾個,一個都別留。”


    “屠戮手足乃世間最深重的罪孽,您當真要如此?”阿三語氣平靜無波瀾地問。


    “本王一早便罪孽深重,不妨事捎上他們,上迴本王心軟留下蕭翼,今日她便敢對王妃下手。”蕭宸玖琉璃色的桃花眸彌漫起滔天戾氣,扶住心口喘了口氣振振有詞道,“沒有人能動她。”


    慕南卿是他的逆鱗,觸之必死,同樣也是他活在世間的唯一意義,不可或缺。


    …


    午間時分,一行人路過一家小客棧。


    天氣燥熱難耐,連續顛簸了一上午,蕭宸玖千瘡百孔的身體有些吃不消,麵色白得幾乎透明,嘴唇和指尖蒼白中略顯淡紫,急得慕南卿差點放棄趕路再次原地宿營。


    好不容易遇上個客棧,慕南卿是說什麽都不肯繼續走了,吩咐駕車的阿九停車,進客棧歇息。


    這家客棧的掌櫃是個半老徐娘,有著風韻的眉眼和勻稱傲人的身姿,見有客來,殷勤地跟幾人打招唿。


    “呀,幾位客官遠道而來,請上座,小二,泡壺好茶來招待貴客!”


    “得嘞掌櫃的!”跑堂小廝答應得極為爽快,手腳麻利不多時泡好一壺茶端上桌。


    慕南卿沒心思飲茶,單手虛扶著精神萎靡、一臉不適的蕭宸玖,微笑道:“掌櫃,我們住店,請給我們安排幾間舒適的客房就好。”


    “好好好!”女掌櫃眉開眼笑的,從櫃台後麵站起身,“請客官跟隨奴家來。”


    慕南卿眼力極好,在女掌櫃起身的刹那看見她背後有條金色尾羽一閃而過,不禁勾唇笑了笑。


    她本還在納悶兒一弱女子怎敢於這強盜成群、魔煞出沒的地方開客棧,原來是位道行不淺來人界討生活的妖精啊。


    慕南卿並不在意,扶著蕭宸玖低聲道一句“別急,慢一點”,便跟著女掌櫃踩上木質樓梯上樓了。


    “我們客棧的客房條件是極好的,哪怕是城中央的那些個千金一夜的酒樓都比不得。不管是床單被褥、還是茶壺杯盤,都是一頂一的材質。”女掌櫃很健談,上樓的同時嘴巴並不閑著,獻寶似的為兩人介紹自己的客棧,“奴家見兩位氣度不凡,想來也是來參加那勞什子玄修盟主重選大會的?”


    “實不相瞞,的確如此。”慕南卿不欺不瞞,笑嘻嘻地調侃道,“聽掌櫃您的語氣,貌似對此次玄修盟主重選大會一事頗有微詞啊?”


    “當然了!”女掌櫃煩躁地撩著頭發,行到一扇房門前替兩人推開門,無可奈何哼哼道,“那慕清離當值的時候,雖然惡名如雷貫耳,可亦公平正義,沒對所有妖物都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慕南卿扶著蕭宸玖走進去,將他安頓在就近的椅子上替他揉了揉胸口,稀奇道,“從何談起呢?”


    修者雖生來便以降妖除魔為己任,但自古以來,都隻對那些行兇作祟的妖物格殺勿論,還從未聽過將妖精全部趕盡殺絕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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