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豔陽高掛,距離京城不遠不近的一家茶館裏唱著已經演過幾百遍的折子戲——靈山求劍。


    這《靈山求劍》是本朝的經典戲,不知道究竟是經何處流傳,內容講述的是一位仙家公子年少時受師命去靈山求取上古戰神劍,卻意外層出不窮、頻頻踩雷的“美談佳話”。


    蒼老幹啞地嗓音唱腔時有破音,並不怎麽好聽,屋子裏卻依舊人滿為患、百聽不厭。


    一個銅板換一隻入門的木牌,還可以喝免費的茶,對於連續奔波了幾日舟車勞頓的客人來說是個非常不錯的歇息之所。


    縈兒頭戴輕紗鬥篷,隱隱綽綽遮住麵容,坐於茶館角落一言不發,眼神時不時掃向停於茶館外的豪華車架。


    這車架用料從上到下,每一處都珠光寶氣,價值千金,仿佛一座行走著的金山,也不知道是哪家敗家子趕路用這樣的車子,大致會引得方圓千裏的山匪集結。


    縈兒會出現在此處是臨時起意,原本她依照慕南卿的吩咐去拜師,已經快走到尋客酒樓,卻突然在腰間發現了一張字條。


    是她家美貌無雙王妃的字跡,不曉得是何時塞進來的,令她去京城之外荒無人煙地界的小茶館保護一個乘著上下全是寶華麗馬車的女人。


    鬼衛訓條,主之令必從。


    縈兒看得一頭霧水,卻絲毫沒猶豫,當機立斷運起輕功趕到了任務地點。


    “戲還是昨日的戲,”半百老伯扛著麻袋信步走進茶館,抹了一把黝黑臉上的灰塵,咋咋唿唿唏噓道,“本朝的天卻是要變咯!”


    “老先生何出此言呐?”茶館掌櫃長得胖乎乎的,一副富態相,笑眯眯起身將位置讓了給老伯坐,“當今天子身體康健,堪比正當年,如何變天?”


    “茶家還沒聽說?”老伯將肩上的麻袋卸下去,隨意立在木門旁,點頭表示謝意後自來熟地坐下,眉眼間帶著一股壓人一等的矜傲感,“老朽活久見,想不到號稱江湖百曉生的茶家也有不知道的消息?”


    “實不相瞞晚輩是真沒聽著風聲,”茶館掌櫃搓了搓胖乎乎的手,職業使然抻著脖子討教,“不如老先生指點晚輩一二?”


    老伯臉色瞬間自豪又凝重,慢悠悠開口正色道:“我家那口子外甥女在京城給人家當丫鬟,前幾日給家裏來信說就在近幾天,天家接連薨了幾個皇子,皇後勾結外敵謀害皇嗣,正在被今上下令通緝,連二王府都滅了。家裏那口子正愁她外甥女該何去何從呢。據域外高人觀測天象,帝星隱、霸王星橫空出世,安穩日子算是到頭了。”


    老伯一臉深沉地說著,作勢捋了捋稀疏的幾縷胡須,深深地歎息一聲:“古人有言,‘霸王現、天下變’,這可不就是要變天了嗎?各位說,是也不是?”


    民間講究不論真假皆人雲亦雲,此言一出勢必激起千層浪,左左右右的客人眼神皆是看了過來,連台上的唱戲人都不禁住了嘴。


    老伯似乎很享受眾人矚目的感覺,對這個效果滿意極了,呷口茶賣起了關子。


    “霸王星?是誰?天家當令,誰這麽不要命敢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不怕得罪了皇上被誅連九族嗎?!”


    “能有誰?如今有能力夜觀星象、有資格向天家諫言,除了本朝國師清識哪裏還有第二人?”老伯得意忘形,用陳述的語氣慢條斯理道,“清識國師來路不明卻受今上倚重多年,要說沒有一點野心是天方夜譚?老朽猜測,就是他對權位上了心,故意放出消息煽動人心。”


    “有道理有道理!保不齊那清識國師是哪路妖邪化身,前來魅惑君主呢!”


    說話間,門口的馬車裏走下來一位衣著樸素的女子,到茶館中扔下一錠銀子端走一壺茶,又鑽迴車內。


    車內的軟墊上,安然躺著一位身著華麗白衣的女人。


    慕清吟神情怡然,側耳傾聽,清楚地捕捉到來自人們唏噓聲,感歎一句小師弟竟然混的不錯,就是這“禍國妖師”的名號不太雅觀。


    弱柳扶風的她看到素衣女子進來,不由得輕笑出聲,又意猶未盡地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睛美妙中略帶一絲難以捕捉到的疏離感,給人種奇妙感十足的靈動:“聽風啊,咱們還有幾日才能見到她?我得了相思病,病入膏肓,馬上要撒手人寰了。”


    垂頭喪氣跪坐在馬車一角倒茶的素衣聽風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答道:“三日,如果姑娘您不貪玩的話,兩日半就可以抵達。”


    華貴靈動的慕清吟麵色泛白,以眼尾斜視聽風一眼:“你不高興。”


    “沒錯。”聽風沒有掩飾的意思,雙手用力搓著臉頰,“姑娘此次偷渡出行,身邊除了屬下別無他人,您都不怕的嗎?”


    “怕什麽?我平生最怕的就是見不到她。我要去尋主,又不是去午門問斬,”慕清吟懶洋洋地掩唇打了個哈欠,玉手撐著聽風的肩頭,身軀柔軟得像沒骨頭似的,“況且這都走了半月有餘,不也沒遇上什麽危險嗎?”


    她靈動地眉眼乖巧地低垂,振振有詞道:“趕路又枯燥又無聊,天天在馬車內日夜兼程誰能受得了?何況我初次來這紅塵,隻趕路不遊玩豈不是錯過了沿途風景?”


    “姑娘!”聽風嚴肅地低喝一句,悄悄將車簾挑起一些,探出去頭觀察一番,方小聲道,“您沒聽說過‘帝星西流、以亂易亂’啊?京城和此處間隔不近,有‘奪命關’之稱,傳言多數外來客都死在這段路。她若知道您撐著這樣的身子不顧危險偷跑出來,定會大嘴巴扇你。”


    “簾子放下!”慕清吟素手捏起聽風剛倒好的熱茶,蹙眉命令。


    聽風反應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做了什麽蠢事,神速合嚴實流蘇簾子。


    這些流蘇簾子看起來輕軟普通,實際上材質極為特殊,不僅刀劍不入,還能一定程度上阻隔聲音和視線。


    “別總是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慕清吟順手捏起點心塞進聽風嘴巴裏,垂目輕輕咳嗽兩聲,喘息著道,“旁人的性命被褫奪是真假暫且不予評價,我的性命是我自己的,旁人如何收得走?”


    聽風聽了自家主子的話,非但沒有放下心,反而更加憂慮重重了:“姑娘您總是容易過分自信。”


    “過分自信是什麽話?她說過,這叫胸有成竹。”慢騰騰摸出在腰間藏了十幾年的紅羽折扇,慕清吟手中卯足了力道往聽風頭頂招唿,“所謂身在其職必謀其政,我若不有一番大作為,如何對得起她力排眾議的重用?”


    說罷將精致的折扇往聽風懷中一扔。


    聽風非常自然地拾起扇子,輕緩地收放在主子身邊。


    主子自小便是蜜罐裏澆出來的,嬌氣程度放眼整個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了,要說來這京城一路上,也是苦殺她了。


    心疼歸心疼,聽風的糟心卻沒能減緩半分。


    原本預算從家裏到京城最多不過是半月便可抵達,不料竟然因為眼前這位貪玩足足晚了四五日。


    自家主子位高權重遭人覬覦,多在外遊逛一日便多一分危險,早日進京尋到那個人便可早日安心。


    慕清吟擺弄著自己的腰牌,神態輕鬆柔和地聽著聽風的抱怨發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響才敷衍地道一句:“果然還是小孩子。”


    小孩子?


    聽風頓時煩了,啪地一巴掌震落小桌上的茶壺,毫無感情道:“是你貪玩,生死與我無關。”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慕清吟擺手否認,“你怎知我不是故意拖延路程的?”


    聽風額角青筋跳了跳:……


    扶了扶額,慕清吟心理思量著自己這幾日是不是真的有些過分放肆了。


    正如聽風所顧慮的,她的身份不一般,地位遭人覬覦,目前這個節骨眼上想費盡心思、不惜一切要致她於死地的人多不勝數。


    快些抵達思念的人身邊自然是好的,縱使那個人會發脾氣甚至動手,也一定會護自己無恙。


    可是這個道理連聽風都想得到,圖謀不軌之人自然也能想得到,勢必會在她沒見到那個人前布下天羅地網等待她送死。


    她這一路上有意貪玩延誤行程,給歹人的判斷造成一定的混淆。


    摸不準她人在哪裏,才能躲過暗害,至今一路相安無事。


    聽風幾天幾夜一直懸著心不敢放鬆,卻還是抵不過疲倦,馬車再次啟程搖搖晃晃,不一會兒就小雞啄米似的頻頻耷拉腦袋。


    “喂,”慕清吟故意逗她,“吃飯了。”


    聽風聞言勉強張開眼皮,看到主子含著笑靨的眼睛意識到了上當,不高興地拉著臉:“學誰不好,偏偏學她!”


    “別睡。”慕清吟不置可否叮囑了一句,“萬一真遭遇了強盜我就把你丟下。”


    “屬下不勞煩姑娘費心,姑娘手無縛雞之力,還是先顧及您自己吧。”聽風麵無表情道。


    “你最厲害,遇到危險你可要記得替她罩我。”慕清吟並不與聽風計較誰的武力值高誰的武力值低,從容地示弱。


    ——


    清蓮水苑,慕南卿最終還是在家裏麵見了那被安頓在浴房、霸占了整個天然靈泉的鮫人族少年。


    “她來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迴應,便算作還她替你解圍的恩情。”蕭宸玖見鮫人少年衝著慕南卿亮出尖銳的獠牙,唯恐嚇到她,語氣冷淡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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