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卿額角劃過三道黑線,懶得聽這老頭子瞎掰,打斷他道:“你見過?”


    隱戌道長愣了一下,搖頭:“沒有。他交代事情時大多隔著屏風,而且不一定每次都允許貧道聽,聲音也變幻多端,沒法判定是男是女、是長是幼。”


    慕南卿二話沒說,鬆開了捆在隱戌道長身上的鎖鏈,默然道:“迴道觀中去吧。”


    老道士一愣:“你不怕貧道稟報皇後娘娘?”


    慕南卿勾勾嘴角,露出一個溫和地笑,反問:“你敢嗎?”


    她坦言道:“我既然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想必你也知道聰明人該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不管她許諾了你什麽,不要忘了前提是得活著才能擁有一切,若不小心死於非命,你將一無所有。”慕南卿輕輕放下手裏的小瓷瓶,發出噠一聲脆響,歎息道,“別指望皇後能護著你。當然,你要是不信邪大可試試。”


    隱戌道長條件反射背後發麻腳底發軟,一邊快速逃離刑房,一邊在嘴裏念叨著:“豈敢豈敢。”


    坦白說,慕南卿並不把隱戌道長這個人放在眼裏,這種菟絲子性格的人,就算放迴去,也注定掀不起什麽風浪來。


    “王…王妃,就這…麽放他走?”阿六從暗處閃身出來,單膝跪地將一杯茶舉過頭頂敬給慕南卿,口中結結巴巴道,“用…不用,屬屬下去…做了他?”


    “不必。”慕南卿接過茶盞呷了一口,隨即蹙蹙眉,“這泡的是什麽茶?”


    ——怎麽跟幹樹葉子似的?還有股…鬆香味?


    !!!不會真的是樹葉子吧?


    “迎…迎客鬆針。”阿六迴答。


    “喀……”


    慕南卿一口茶水卡在喉嚨裏,嗆得死去活來,抽空看了一眼阿六,竟然還跪在原地不走,瞬間連抽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好不容易平息了嗆咳,慕南卿手撫胸口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問阿六:“你好端端泡他的葉子做甚?府裏沒茶葉了嗎?”


    阿六眨眨眼,心底音量神秘兮兮道:“那迎客鬆…鬆已經存在百年,沾染天…地之氣、吸…納日月精…精華,於…於王妃玉體有…有益處,林…林管事已經吩…吩咐人把掉落的枝椏…研磨成粉,供…供王爺王妃…泡茶!”


    結結巴巴慢慢騰騰,聽得慕南卿半個頭都在發暈,猛地將手中茶盞擲到阿六麵前,指著他的鼻尖說不出話來。


    ——怎麽她剛離開一會兒,那掉落的樹椏子就被研磨成粉了!?那樹妖下次見著她還不得恨死她了?


    阿六被慕南卿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趕緊低下頭,惶恐道:“屬…屬屬屬下有罪,請王妃責責責責罰。”


    唉…


    慕南卿閉了閉眼。


    她現在聽見這孩子說話就著急,再睜眼時起身,將指尖放在唇前“噓”了一下,頭疼道:“你別說話了,下迴別再給我泡樹葉子了。”


    阿六唯唯諾諾道:“是…”


    言罷他又眼巴巴看著慕南卿,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憐樣。


    好不容易壓下脾氣的仙尊不想失態,這次是說什麽也不搭理他了,急匆匆推脫道:“有什麽話等著王爺迴來跟王爺說吧,本王妃有些累,先迴房歇息了。”


    慕南卿洗漱過後迴房,躺在床上一覺睡到天黑,睜開眼睛起來神清氣爽,翻出一件繡著墨色竹林的絲質男款衣裳穿在身好,用一根發帶紮起了頭發。


    天黑了,她得赴約,去見慕映魚那個“親人都死了”的徒弟。


    今夜的晚風比起以往都要涼上幾分,但天氣還算不錯,至少沒有下雨。


    打烊晚一些的商鋪小廝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處,討論著近日的奇怪天相。


    ——哪有前一日降雨、燥熱難耐,轉瞬間便氣溫驟降,滿城飄雪的?


    慕南卿手中捏著一柄木質小折扇,風度翩翩走在路上,絲毫不受流言蜚語影響,看上去麵色冷冷的,好像弄得滿城飄雪的罪魁禍首不是她似的。


    “公子公子!”路過一家首飾店,有位樣貌清秀的小姑娘從裏麵跑出來叫住了她,紅著麵頰遞過來一塊繡著兩隻野雞的手帕,羞答答道,“小女子名為倩倩,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可有…可有…”


    姑娘說到這裏,把頭埋得更低了,連耳朵和脖子都紅成了煮熟的蝦子,遲遲支吾不出下文。


    慕南卿感到莫名其妙。


    就著姑娘的手,看了幾眼她那塊上麵繡著隻五彩斑斕野雞的手帕,耐心問了一句:“可有什麽?”


    倩倩隻覺得這位公子的聲音真好聽,音色幹淨、語調慵懶輕緩,心下跳得更厲害了,難為情道:“我…我我就想問問公子可有名字?”


    她最終還是沒能直接問出她想問的,唯恐這位清貴優雅的年輕公子會認為她輕浮。


    慕南卿扇麵擋住半張臉,心說自己該不會是遇上碰瓷的了吧?


    修長白皙的指尖輕敲扇骨,風光霽月的仙尊輕描淡寫道:“在下不過一介天涯客,姑娘喚我尚卿即可。”


    反正她是不會報上真名的。


    “尚卿?”倩倩將這兩個字反複念叨了兩邊,突然抬眸驚住了,“公子是尋客酒樓的東家?”


    短短幾個月,阮亦負責管理的尋客酒樓已經憑借著各種靈符開到大江南北,一躍成了本朝最炙手可熱的酒樓之一。


    慕南卿:……


    她其實想說不是,但看著這姑娘一副很想見她的模樣,隻能勉為其難點點頭。


    …這個倩倩怎麽看著有點眼熟呢?像那個誰來著?


    眼看著越來越黑的天色,慕南卿心知距離和慕映魚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著急脫身。


    她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煩,風度翩翩見過一禮:“敢問姑娘適才叫住在下,可有什麽要問?”


    說罷,又以扇挑起倩倩遞到她麵前的手帕,故作認真欣賞了一番:“姑娘繡功果真入木三分、無可企及,手起針落將這野雞的華麗與張揚表露無疑,美哉,妙哉!”


    倩倩麵上一白,眼淚差點掉下來,心說那是鴛鴦!鴛鴦!


    ——本公主親自繡的鴛鴦!


    慕南卿挑著手帕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通通誇了一遍,待她的彩虹屁終於吹得差不多了,抬起頭左右看看,街頭巷尾盡是漆黑一片,哪裏來的首飾店?連個燃燈的都沒有,更沒有什麽叫倩倩的小姑娘。


    嗯?


    慕南卿撣了撣手帕,隨手踹進腰間,滿心疑惑:我這是碰上鬼打牆了嗎?


    慕仙尊藝高人膽大,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有一點小毛病,那就是不喜天黑。


    忍著滿腹煩悶獨自到了約定的酒樓,推開雅間的房門,慕映魚已經在等著了。


    室內黑黢黢的,慕南卿不止一下皺眉頭,嚷嚷道:“怎麽不燃燈?要裝神弄鬼嚇唬為師啊?我告訴你不頂用,為師非是一般人,當心虐到你哇哇哭。”


    桌子邊傳出一聲苦笑,慕映魚隨即應道:“徒兒不敢。”


    “怎麽?”相繼將熄滅的燭火一一點燃,室內被照的亮如白晝,慕南卿抬眸去看慕映魚,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慕映魚身上的白袍大麵積血染,無力地坐在椅子上,麵容頹廢眼神無光,比起一天前意氣風發的模樣,簡直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判若兩人。


    然而他的語氣還是那麽溫和,在乖乖喚了一聲“師父”之後,就不再說話了。


    慕南卿走過去,蹙眉問:“這一身是怎麽弄的?”


    “沒什麽大事。”慕映魚搖搖頭,低聲解釋道,“跟幾個三教九流起了衝突,一時不查被刮了道口子而已,我已經把他們都打跑了。”


    三教九流?


    慕南卿心下默默吐槽,你不就是三教九流嗎?


    然而事實上她隻是默默歎了口氣,徒弟不肯說,她這個當師父的也就不問那麽多了。


    “傷在何處?”慕南卿從乾坤囊裏取出幾小瓶傷藥放到桌上,用漠不關心的語氣緩緩道,“去把藥敷上,今天教你心法,不練劍了。”


    “好。”慕映魚答應一聲,當著慕南卿的麵寬衣解帶,隨口道,“後背夠不到,師父可以幫幫徒兒嗎?”


    “我不會上藥。”慕南卿搖頭拒絕,臉色有點不太好看,“我去找個人來幫忙。”


    慕映魚麵露不解,一字一句道:“不會也沒事,徒兒皮糙肉厚不怕疼,師父您隻管把藥粉倒上去即可。”


    慕南卿:……


    沒什麽男女界限和概念的慕仙尊蹙蹙眉,看著眼前的徒弟毫不避諱解開外衣,又去拉扯中衣,輕哼一聲:“成何體統?”


    ——哪有師父伺候徒弟的?沒規矩。


    慕映魚聽得滿頭霧水,心說怎麽就不成體統了、上個藥有什麽不成體統的?都是男子怕什麽?


    他溫和地調侃道:“師父,您此時此刻的舉動,與那些矯揉造作的閨中小姐不分伯仲。”


    慕南卿麵無表情,“啪”地一聲摔門離開。


    慕映魚:……


    看著自家師父頭也不迴推門而出,他隻能歎口氣拿過藥,粗魯地倒在背後的傷口上,再用棉布草草裹住。


    這個過程異常艱難淒慘,時不時就會牽扯到胸前背後的傷,額前生生疼出一層冷汗,原本健康的古銅色皮膚變得蠟黃。


    慕南卿引著一跑堂的小廝進來時,慕映魚已經差不多將所有傷口處理完,看到門口的人動作停頓些許,連連訕笑:“徒兒還以為您鬧脾氣跑掉,把徒兒獨自扔在這裏了。”


    慕南卿神色自若坐迴桌前,拿起菜譜來迴翻看,淡淡道:“我本來是有這個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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