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朝廷效力、為百姓守疆,都是身為臣子分內之事,皇上萬萬不可過於放在心上。”慕風嘯又何嚐不知道今上的心思呢?


    六旬老頭兒一早便忌憚慕家功高蓋主,否則他這個少將軍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慕家主母去的早,留守於京中的直係親眷隻有慕南卿和慕傾依兩姐妹。


    今上多疑,生怕僅憑兩個女眷無法製衡遠在疆場的慕雍州,不顧戰局一道聖旨將慕風嘯召迴京城,名義上是修養,實則和軟禁差不多。


    今上看著慕風嘯,眼神慈祥和藹,一副愛才心切的模樣,不料他正要說話,安然躺在塌上的蕭梓章突然全身潰爛,散發出一股嗆鼻子的腐肉味。


    “這…清識?這是怎麽迴事?”今上臉色頓變,不禁以袍袖掩住口鼻。


    清識國師隻看了一眼,便嫌棄地別過頭不忍再看。


    臉上尚且帶著稚氣的小皇子雙頰潰爛爬滿蠕蟲,已經辨認不出原貌了,很難讓人相信他才僅僅死了一天。


    年少奔赴戰場刀口舔血的慕風嘯頭皮發麻,匆匆向桌案後頭的九五之尊行禮,然後默默告退。


    “是幕後施術者受創,八殿下陰陽雙魂隨著消散了。”清識國師隔著麵具指尖撓了撓山根,語氣一如既往平淡無痕,“皇上,節哀。”


    陰陽雙魂散盡,徹底灰飛煙滅,從此陰陽兩界查無此人,蕭梓章沒了投胎的機會。


    今上靜默了須臾,突然抖袖掀翻麵前的桌案,筆墨紙硯連同奏折摔落滿地。


    太監宮女嚇得紛紛匍匐在地,年邁的皇帝扶著胸口連連粗喘,禦書房一時間噤若寒蟬,唯有清識國師依舊正氣凜然站立如鬆。


    待今上短暫發泄過後再度平緩下來,清識國師才上前點一個手腳麻利、口風緊內侍收拾地上的狼藉,以及…已經腐爛得不成人形的蕭梓章。


    “清識啊…”今上無神觀摩身邊人的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緩緩抬手示意清識國師落座。


    後者巋然不動,枯木麵具下透露出幾絲恰到好處的慢條斯理。


    今上知道自己勉強不了清識國師,放下手當做什麽都未曾發生:“玄門可有什麽至寶能夠收納亡魂?”


    “據臣所知,並無。”清識國師篤定地迴答,隨即又像是記起什麽似的悵然道,“曾經或許還有個人能辦到,如今……”


    今上精神一振,打斷了清識國師:“他人在何處?”


    “無人知曉。”清識國師垂首遺憾道。


    同一時間,皇後寢宮中。


    李皇後遣退滿宮侍女,失魂落魄挪動放於案頭的金玉良緣擺件,一側的牆壁應時而開。


    牆壁後是一間規模不大的暗室,暗室正中央石柱上擺放著一根蠟燭。


    燭光搖曳,皇後拉長的身影倒映在牆壁和房頂。


    燭火之下,赫然擺放一隻敞開的小箱子,裏麵墊著柔軟的布料,中央鄭重地放置一根羽毛,昏暗的光線輝映下,如雲似影。


    皇後確認四下無人,目光掃進盒子裏時明顯愣了一下,染著蔻丹的手指捏住羽毛的根部將其拿起來,小心翼翼塞進袖口中,快步走出暗室,惶然失措扶正擺件。


    牆壁無聲合實,肉眼分辨不出一絲人力鍛造過的痕跡。


    “怎麽會…”李皇後將羽毛從袖中掏出,對著光線仔細觀摩,看清楚手裏漆黑如墨的羽毛,貌似想到了什麽,呆愣一瞬後涕泗橫流,口中失神地喃喃,“明明…是金色的,本宮親眼所見是金色的……”


    李皇後不禁想到剛才在禦書房裏清識國師所言,難道真的是自己戕害了自己的兒子?


    不可能,上古神鳥祥瑞之羽,落地成金……明明是能助她親子登上大位的好東西,怎麽會害了她的孩子?


    清識國師又怎麽會知曉?難道是他暗中動了手腳?


    皇後正心下猶疑,外麵突然傳來一聲“皇上駕到”,嚇得她急忙收起羽毛匆匆起身相迎,不料今上已經推門而入,馬不停蹄衝到她近前,一腳踹在她的胸腹間。


    今上一舉一動都帶著難以自抑地狂怒,彎下身扯住皇後的衣襟,迫使她以一個別扭的姿勢仰頭看著自己:“說,你到底在暗中做了什麽勾當!?”


    “皇上!臣妾什麽都沒做!國師他是在有意汙蔑臣妾,您不能聽信他人的讒言啊!”皇後反應迅速,哭天搶地流著淚,連連搖頭否認,“臣妾已經沒了梓章,若再與您離心,臣妾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還不如讓臣妾死了算了……嗚嗚嗚…”


    今上麵色堅毅而冷情,一把搡開哭哭啼啼的皇後:“若你沒有做虧心事,為何一迴宮中便遣散奴仆?”


    皇上派人監視她?


    “臣妾…臣妾隻是傷心過度,不想讓宮人看見臣妾失態的樣子!”皇後心思急轉,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從容辯解道,“蒼天有眼,臣妾所言若有半句假話,定當不得好死!”


    “聽宮人說前些日子你曾掩人耳目出宮,去了何處?做了何事?”今上絲毫不為所動,對發妻冷目相對,藐視與盤問一氣嗬成,“如實交代,你知道背叛朕的下場。”


    也許旁人聽不出今上話中的未言之意,可皇後卻是明鏡兒似的。


    女人瞬間如墜冰窖,恐懼地僵硬著身子不敢動彈了。


    風頭正盛對外宣稱蒙人所害的貴妃,就是麵前男人吩咐她親自動手收拾幹淨的。


    女人的抽泣聲戛然而止,甚至抬手抹幹淨了臉上的淚痕,言語懇切而殷勤:“皇上,臣妾從未想過要背叛您。那日臣妾的確是背著人出宮,可那不過是獨自去了隱景觀,給咱們梓章求了一張保平安的符。”


    皇後口中絮叨著,艱難地從地上爬起身,走到梳妝台拉開小抽屜,拿出一隻紅色荷包。


    輕輕挑開荷包上的針線,拿出裏麵的平安符攤開給今上看,試圖讓麵前的九五之尊看在八皇子的份上對她多一絲憐惜和愧疚:“梓章人小鬼大,好說歹說都不肯戴…說男子漢大丈夫不需要這些東西亦能平安,還說…還說臣妾年長、婆婆媽媽……”


    說到最後,皇後已然泣不成聲,乍一看隻是個失去孩子了無生趣的普通母親,渾身狼狽、滿心傷痕惹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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