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深搖了搖頭:“不必,無事。你且離遠一些,我想先歇會兒。”


    “是,屬下遵命。”


    那人策馬離遠了一些,在保證能夠保護殿下周全的前提下,在馬車後方遠遠跟著。


    顧雲深四周總算落了個清淨,索性闔了雙眼,往後一靠,開始閉目養神。


    這一閉眼,方才宴彤哭著央求他的畫麵便闖了進來,揮之不去。


    方才他對著宴彤說的話,其實都是千真萬確。


    那時覺得這宴府四小姐頗有些才藝,模樣也不錯,宴尚書在朝中雖然無甚地位,但是畢竟為官多年,也比較吃得開,倘若娶了他的女兒,收做個側室,也算給他尚書府一項殊榮,有了這層關係,算是給他添加一道助力,日後確實也方便得多。


    誰料,天算不如人算,後來宴彤出了那件事,從此名聲盡毀,他便了沒了那心思。


    皇家顧及得是麵子,皇室自然不得有半點醜聞。倘若他真收了宴彤,為了一個小小的宴尚書鬧到和父皇母後離心的地步。


    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這麽想著,倒是也不覺得遺憾。沒了這山,還有那山。他顧雲深承天命而生,日後自然要承天命而上。在這條路上,他永遠都不會做不利於自己的事情。


    後方,望著漸漸遠去的馬車,宴彤心底好不容易升騰起來的希望一點點破滅,繼而轉為無望。


    她緊緊地掐著自己的手掌心,堅硬而鋒利的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裏,她死死咬著嘴唇,仿佛感覺不到痛。


    猛的想起,方才他離去之時,那般決絕無情,那般泰然自若。


    自始至終,甚至都沒有多去看她一眼。


    此時,顧雲深方才的話還縈繞在她耳邊,消散不去。


    “從前我是瞧著你不錯……”


    “宮宴上你彈的一手好琵琶也曾入了我的眼……”


    “但是哪怕我隻是娶一房側室,也必須是清清白白的女子……”


    清清白白的女子……


    換言之,他不可能娶一個失了清白的女子。


    “嗬嗬嗬嗬嗬……”宴彤捂著眼,忽然發出一陣淒厲而詭異的笑,笑著笑著,眼淚卻是流得更兇了。


    分明他也對自己動過心,明明她還能有一個大好的前程,能嫁一個如意郎君。


    這一切的一切,就隻是因為她失了清白。


    她原本是尚書府最受寵愛的嫡係小姐,原本風光無限,無上尊榮。


    此時卻隻能憋屈地待在這個出了事的破尼姑庵,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甚至還要在這裏了此殘生。


    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因為她失了清白。


    而她為什麽會失了清白……宴彤想著想著,眼底忽然迸發出巨浪一般的恨意,盛勢滔天。


    她抬手,猛的捂著自己的手腕,因為太過於用力了,指骨節都要泛白。


    都是因為她!是宴蓉!


    倘若不是那個詭計多端的小賤人,她也不會被一個下作的仆人破了身子,還被盛怒之下的父親給罰至此處思過,不聞不問就是小半年。家裏人不管她,那些貴婦不肯幫她,現在就連三皇子也不肯帶她走。


    都是因為她敗壞了宴府的名聲。


    原本這一切本不該發生,卻偏偏都發生了。


    所以,對於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叫她如何能不恨。


    宴彤平生哪裏受過這些委屈,尤其是在接連受了幾個月苦之後,才剛得了希望卻又瞬間破滅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狼狽極了。一時間哭得就更兇,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抖得厲害。


    “嘖嘖,姐姐,你這模樣是怎麽了?”


    她忽然聽到一個有些熟悉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的聲音,猛然抬頭。


    誰知眼睛上糊了一層眼淚,都是一片霧蒙蒙,壓根看不清楚。


    越想看清楚,越是看不清,隻依稀能夠辯出是個極年輕的女子。


    那年輕女子,低低歎息了一聲,從衣袖中掏出一張潔白素淨的帕子,輕柔地替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然後把手帕塞到她手裏疊好。


    宴彤低頭一看,用手輕輕一捏,這帕子的料子是江南一帶盛產的軟緞,一般朝中三品大員府中都用得起,她從前用的就是這種料子。


    而那帕子繡著的花鳥蟲魚和四時風物,和她們尚書府的繡娘手法和技巧,如出一轍。


    宴彤愣了愣,猛的抬頭,眼底寫滿了難以置信。


    此時,一張本應溫婉無害的臉,卻朝她笑得明豔非凡。


    “怎麽了姐姐,這麽久不見了,你見到我就隻有震驚,沒點別的嗎?”


    宴彤瞪大了雙眼,猛的站起身:“是你?宴婉!”


    宴婉笑得更加溫婉動人,大方承認:“沒錯,是我。尚書府那麽多不受寵的庶女,難為姐姐還記得我,我可真是有些感動了。”


    宴彤皺著眉頭,沒說話。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見她穿著一身淩雲綢和織羽緞這些上好料子裁成的衣裙,略施粉黛,麵若桃李。


    再低頭瞧一瞧自己身上不入流的裝束,一身灰敗的尼姑服長袍,此時此刻,站在她這個曾經的庶妹麵前,竟顯得硬生生比她矮了一頭。


    可是,她記得爹爹最重麵子,庶女和嫡女本就身份有別,她那個父親,絕不會放低身段不要麵子地去寵愛一個庶女。


    除非他瘋了。


    可是,這宴婉一身的金貴料子又透露出她確實很得寵。


    一時之間,一連番的疑問湧上宴彤心頭。


    “哦,是那個總是和你那短命娘擠在一間小院子裏的喪門星宴婉啊,你來這裏做什麽?”


    宴婉臉上的笑容一僵,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選擇這麽刁鑽的開場白。


    “自然是想念姐姐你了,才過來看看的。”


    宴彤警惕地看著她,沒搭話。也不知道這宴婉是用了什麽手段獲得爹爹寵愛,分明以前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下賤庶女,怎麽她這前腳剛被罰,剛一走,後腳她就得了寵呢?


    若是這其中沒點貓膩,她宴彤都不信。


    見宴彤不說話,宴婉又笑了笑:“姐姐莫要這副模樣看著我,讓妹妹心頭寒涼的緊,方才你對著三殿下,不是挺熱情的麽?”


    聽到這裏,宴彤心中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難道方才那些,都被她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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