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離開


    若不是她,皇甫清宸,會仍舊是從前的皇甫清宸,遊戲人間,流連花叢,倜儻逍遙,無拘無束。他仍舊是北漠高高在上,傲然於世的天之驕子。


    待皇甫清宇起身離去,踏雪才終於緩緩停下了調琴的手,最終,隻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三月的風還是微寒的,吹在人臉上仍舊會鈍鈍的疼,像刀子在割。


    踏雪倏地落下淚來,捂住了臉。


    如果,當初選她的人不是他,她也決計不會走到今日,在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之後,卻還要被逼與他決裂的今日。


    誠然,她心中有著太多太多的掙紮與落寞,就如同此時此刻,坐在這小院中,卻還是會不自覺將目光朝向有他的方向,想知道他此刻的情形,想知道他究竟有多痛,想知道他究竟什麽時候才會懂。


    人往往就是如此,若不曾經曆過刻骨銘心的失去,便永不可能重獲新生。


    她是沈踏雪,聰明冷靜自持的沈踏雪。所以這一次,是她給他的一次機會,也是給自己的一次機會。


    如果還能再見,就摒除所有的猜疑與不安吧。到那時的皇甫清宸才值得她愛,才配讓她愛。


    如果,還有機會再見的話……


    皇甫清宸的病,前前後後拖了三個月才好。而若非兩個月前容妃那次唿天搶地的嚎啕大哭,將已經一隻腳踏入鬼門關的他拉了迴來,到如今,世上隻怕已經沒有皇甫清宸這個人了。


    麵對著生自己養自己的母妃,他心中終究還是有著愧疚的,所以醒來之後,每天都乖乖的吃粥喝藥,然後就是睡覺修養。


    天下大局已定,他仍舊是怡親王皇甫清宸,隻是地位較之從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因為此時此刻的天子之尊,是他的七哥,他一路追隨的七哥。


    所以他在府中養病這三個月以來,朝中那些以前曾給盡白眼的那些大臣全都換了一副眼色,成日裏逮了空子就來探病,然後送上一大堆滋補的佳品。


    所有人都對他青眼有加,可是午夜夢迴之時,他的腦海中,卻滿滿的隻是那雙冷得如同凝了冰霜的眼眸。


    踏雪,我的踏雪,不再屬於我的踏雪,抑或是從未屬於過我的踏雪。


    後來,他的病好了,還是時常想起她。上朝的時候,禦書房議事的時候,給母妃請安的時候,用膳的時候,就寢的時候。


    他想她,放任自己想她,想到連唿吸都緊繃到犯疼,還是想。


    有一次在禦書房內,十二瞥見他手指上的一道傷痕,頓時好奇的問他是怎麽弄傷的。他隻是淡淡道:“拉弓的時候不小心被割傷了。”


    而皇甫清宇的目光在這個時侯投了過來,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看著自己的七哥,緩緩的將那隻手收好,藏在袖口裏。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七哥跟她很像,但具體是哪些地方像,他又說不出來,隻是直覺的認為,自己如果能像七哥這般,凡事盡在掌握,也許踏雪喜歡的人,會是自己也說不定。


    他莫名的咧嘴笑了起來,十一和十二都一臉驚恐的看著他。


    離開禦書房的時候,皇甫清宇叫住了他,扔給他一個小瓶子,淡淡道:“金創藥。”


    七哥的眼神永遠是如此銳利的,他什麽都瞞不過他,就如同手指上的這個小傷口。


    其實並不是什麽拉弓的時候弄傷的,而是他前些日子忽然聽到一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於是他便瘋了一般命人找來了許許多多的骰子與紅豆,然後自己用刀子,將那些紅豆一顆顆的嵌進那小小的骰子裏。


    也不是要做給什麽人看,就是想了,便做了。所以手上才不經意多了這個傷口。


    可是他相信,連七哥也看不到的,是他手腕上的那些傷痕。


    他知道自己是薄幸的人,那些跟他溫存過的女子總如是說,因為他總是一轉頭,便會將那些女子都拋諸腦後,仿佛從來未曾遇見過一般。踏雪,他知道她是不同的,知道自己對她,跟對別的女子是絕對不同的,可是這一場大病下來,他忽然對自己沒了信心——萬一,有朝一日,他也把她忘了,怎麽辦?


    於是,當那些無人的時刻,當想她想得疼到想不下去的時候,他便會用刀子在自己手上割一條傷口,用這種痛來麻痹另一種痛,然後,如同傻子一般繼續癡癡的想她。


    想她,卻從來不敢想,她是不是同樣的,也會想自己。


    彼時,踏雪剛剛才和南宮禦夕顏一起,迴到大楚京城的地界。


    腹中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任誰也一眼就看得出她已然有孕在身。


    由此,抬轎子的幾個轎夫卻愈發顯得小心翼翼,原本半個時辰就能走完的路,竟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


    依舊是冷冷清清的家門口,踏雪卻也不以為意,自己小心翼翼的跨進門檻,往沈墨痕的書房而去。


    不出意料,他果真是在裏麵,低了頭不知研究著什麽,聽見推門的聲音,卻連眉毛也沒有抬一下。


    “哥哥。”踏雪淡淡喚了一聲,來到書房中所設的軟榻上坐下,離得他近了,才發現他竟然在研究一幅軍事地圖,不由得淡淡一笑,“哥哥這個文狀元,幾時還要管行軍打仗的事情了?”


    沈墨痕這才抬起頭來,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觸及她的腹部,也隻是淡淡挑了挑眉,末了,才緩緩道:“打算留下?”


    “除非哥哥趕我走。”踏雪微笑著道。


    沈墨痕皺了皺眉:“沈踏雪,你裝傻充愣的本事並不高。”


    踏雪微微一勾唇角,低頭,手撫上腹部,輕歎了一聲,道:“這是我的孩子呢,為何不留?”


    沈墨痕冷冷掃了她一眼,也不再說什麽,繼續低了頭看地圖。


    踏雪仍舊住在從前的屋子裏,所有的一切都同以前沒有什麽分別,隻是除了她一日比一日重的身子。


    南宮禦偶爾會過來看她,每次見到他,踏雪卻總會想起如今身在北漠,高高在上的那個人。這兩個人,同樣有著世間一等一的絕世風采,然而其間的關係,卻又是這樣複雜而微妙。一字記之曰:情。


    就連皇甫清宇那樣的人都逃不過,又何況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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