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宋辭雲離開辦公室,馮佳期的心跳才緩了幾個節拍。


    她有點迷糊了,是自己真的不夠強大麽?能力短板?事業經營得一塌糊塗?


    還是說,僅僅因為看在傅子康的交情上。隻要王東尼抬出與他曾經風雨創業的辛苦曆程做擋箭牌。她就會像是中了毒藥似的,全然不忍黑下臉呢?


    她明知道王東尼就是在利用自己堅強心性裏脆弱的迴憶,無限度地消費著她念舊的底線。


    也明知道這樣下去,作繭自縛的程度簡直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馮佳期有點緊張,她好像,有點害怕宋辭雲會看穿這一層真相。


    雖然她與宋辭雲之間,根本談不上什麽了解,也談不上交心吧。


    想著想著,宋辭雲突然去而複返。虛掩的門一敲一開,嚇得馮佳期唿啦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文件架和電腦屏幕被她的大長腿撞得乒乓響。膝蓋很疼,說不定要烏青了。


    宋辭雲大概也是沒想到自己會把她給嚇成這樣。先是一怔,旋即無奈笑了笑,說:“你的表情,怎麽像自習課做壞事的學生被老師抓包一樣?”


    “我……你還有事?”馮佳期牽強著情緒,冷靜下來。


    “沒什麽,這個送你。”


    一隻很不可愛的泰迪熊,就像剛從抓娃娃機裏蹂躪出來似的。


    馮佳期咽下到嘴邊的一句‘這是啥’,硬生生換成了哭笑不得的‘謝謝’。


    “這是一支記錄儀,可以錄像也可以錄音。你看這兩隻眼睛,一隻是攝像頭,另一隻是錄音筆。”雖然女人尚沒問出口,但宋辭雲解釋得很用心。而馮佳期捧著熊,漂亮的臉上各種懵逼。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裏。”宋辭雲按了下小熊胸口抱著的那顆紅心。


    一聲甜甜的自帶娃娃音響了起來:“加油加油!fighting!”


    馮佳期笑得彎下腰:“這什麽鬼啊?你不會是因為,它能講這句話就買來?不過還是謝謝你了。很可愛,就是毛的手感有點——”


    “硬,是吧?”宋辭雲側著頭扶了下鏡框,“不好意思,可能是奧特曼的口水風幹了。電子玩具又不能洗……


    我本來是把它放在客廳當電子眼的,奶奶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不過大多數時候鏡頭記錄下來的,隻有奧特曼張著大嘴啃它時的扁桃體。”


    馮佳期想了一會兒,哦,奧特曼是宋辭雲家裏的狗。純種的中華田園犬——這得什麽仇什麽怨啊,把狗狗這麽心愛的玩具搶走送給自己?


    於是馮佳期為宋辭雲奠定了第一個標簽:直男癌。


    她長得很漂亮,所以從初中起就被各種男生追求到大。聖誕節情人節的,什麽禮物沒收過?


    從各種沒個性的洋娃娃毛絨玩具,到奢侈的手表包包,一應俱全。其中也不乏類似於——大半瓶折的跟鼻屎似的幸運星,或者一整箱牛奶,還有一件男生滿月時穿過的小衣服,這類奇葩物品。


    至於狗玩過的泰迪熊……


    她著實沒想過在自己三十歲生日即將來臨之際,還能有這麽大的驚喜。


    微笑著眯了眯眼睛,馮佳期雙手抱著玩具禮貌地還給宋辭雲。


    “你看,我也是屬狗的。君子就不奪人所好了,還是還給奧特曼吧。”


    “你不喜歡?”宋辭雲笑道。


    馮佳期認真地點頭:“不喜歡。”


    “那就把不喜歡的東西,送給不喜歡的人吧。總之,我覺得你能給它安排個合適的去處。”


    說完,宋辭雲揮揮手便離開了。隻留馮佳期一人抱著個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熊,思路亂成了一鍋炸醬麵。


    抬起頭,她透過透明的走廊迴斷牆,望著拍攝區那邊嘰嘰喳喳的幾個姑娘。馮佳期想,也許自己真的可以給這隻小玩具找個好去處。


    “spring啊,我聽說佳姐和王經理都已經定下來了,阮心那個b角真的讓你頂上去呢。你說你運氣怎麽就那麽好啊!”


    “就是啊,本來佳姐不是說讓你參加完第三季度培訓再接通告的麽?果然長得漂亮啊,就是機會多。”


    spring是個高挑白淨的姑娘,穿衣有範脫衣有料,一張臉倒也是出落得很尖很網紅。說話聲音嬌滴滴的,簡直酸倒一片假牙。


    “哎呀,我也不曉得我行不行呢。這個角色呀,還是阮心姐最合適。可惜她出了那樣的事……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接戲了。真的好遺憾呢。我也是沒辦法才被佳姐和王經理生打鴨子上架。真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好呢。”


    “spring,有點信心嘛。”馮佳期走進去,臉帶笑意。


    “誰說當模特出身的就拍不好戲?咱們不是科班出身,也能依靠後天的勤奮彌補不足。”


    “呀,佳姐你來啦!”幾個姑娘前前後後圍了上來。


    “佳姐,謝謝你和王經理這麽相信我。”spring羞答答地點點頭,雙手反絞在胸前做鵪鶉狀,“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馮佳期笑了笑:“知道就好,下個月就要正式上戲了。抽空好好看看劇本,揣摩下人物。”


    說著,她用食指按了一下泰迪熊上的播放按鈕。


    一聲甜甜的加油,把幾個女孩子都逗笑了。


    “這個好可愛啊!佳姐,是誰送你的?”


    “嗬嗬,買衣服送的玩偶。我家裏東西多亂死了,就放在——”馮佳期看了一眼窗台上的幾盆不知開花的懶惰仙人掌,將泰迪熊擺了個位置上去。


    “就放這吧!給大家做吉祥物。有時心情不好了,或者自我懷疑了,就上去按一按。你看它長得這麽醜還信心滿滿,咱們有什麽挫折過不去呢?”


    馮佳期揉了揉割破的食指。剛才忘記了手上的小傷。按下去的時候,隱隱的疼痛與默默的城府,此消彼長。


    也是時候,該把深陷在泥潭裏的雙腿往上拔一拔了。馮佳期想。


    ***


    兩個半小時後,天蒙蒙黑。


    華格文娛外停車場內,馮佳期坐在宋辭雲的副駕駛上。兩人從十分鍾之前起,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用車載導航外接的遠程視頻裏,一男一女兩具白花花的身體像泡沫一樣揉在辦公室的沙上。


    馮佳期想起自己剛剛還在那沙上坐過,整個人都不好了!


    尤其是當畫麵最後集中在王東尼那圓滾滾的大肚皮上時,她真是差點要忍不住嘔出來。


    “王哥~”spring一聲聲嬌喘被壓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雙漂亮的長腿已經在墮落的天堂裏彌足深陷。


    “小寶貝,你可想死哥哥了。”


    “人家早就是你的人了,還這麽猴急猴急的。死樣~”


    “嘿,哥哥為了你的事,那可是忙前忙後,白頭都跑出來幾根。要不是馮佳期那個白蓮婊一開始說什麽都不答應讓你去試鏡,我們至於費這麽大勁兒麽?現在多好,弄掉了阮心,還賺了劉總一個大人情。最重要的是,我的小寶貝可心滿意足啦?


    這部大電影,官方投資三個多億,你能拿到這個b角,簡直是——”


    “我就知道王哥最有本事了。”spring的小手在王胖子滿是脂肪的大肚皮上一圈一圈畫著,看的馮佳期都覺得手指頭疼。


    “明明是我條件更好,她憑啥要把b角的機會給阮心?就阮心那個高冷禁欲臉,嗬嗬,分明跟馮佳期這個半老徐娘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平日裏隻會給我們畫餅充饑放空炮,這些年她捧紅過一個沒?


    搞的自己多純潔多清高似的。活該死了男人,三十歲都沒人要!”


    “哎呀不提她不提她。有哥疼你,你怕她幹啥?反正她有錢,隻管當傻子往裏投。咱們賺飽飽的,等著她熬不下去了滾出局。到時候,這公司就是哥一個人的了,小寶貝你想演啥哥就讓你演啥。要不,咱先演個勁爆的?來來,讓哥也過一把主演的癮。”


    “哎呀討厭死了!”


    畫麵少兒不宜了三分鍾左右,王胖子起身穿衣,兩人一前一後關燈離去。


    隻剩下孤零零的小泰迪熊,恨不得自毀雙目地平靜在一片黑暗裏。


    “再放一遍吧。”馮佳期平靜地轉過臉,對宋辭雲說。


    “別看了。”男人搖搖頭。


    “前麵有幾句話我沒聽清楚,想再聽聽看能不能捉到些有利於我們的證據。”馮佳期揚起頭,冷笑一聲,“沒關係,我沒事的。”


    “我不是說這個,”宋辭雲摘下眼鏡,用絨布擦了擦,“我是覺得,我們兩個……嗯,認識才三天吧。看這種東西,是不是——”


    孤男寡女共坐一車,看這種少兒不宜的畫麵。而且絲毫不唯美,反倒是av的即視感很強大。


    女的漂亮窈窕,男的肥胖猥瑣……


    “嗬,看這個怎麽了?”馮佳期自嘲地冷笑道,“算什麽呀?三分鍾都沒有的也叫片兒啊?撒泡尿都比他時間長!”


    說著,她徑自伸手就要去按重播鍵。


    “別這樣。”宋辭雲按住了馮佳期的手,溫和的眼睛一瞬間犀利了起來,“女人無論經曆過什麽,都別放縱自己習慣說這種粗鄙的話。


    時間久了,會讓——”


    “會讓人討厭是不是?”馮佳期的眼睛裏突然湧動了些許異樣的東西,“宋辭雲你今天教訓我很上癮是不是?你就是我招聘過來的一個運營總監而已,連試用期都還沒過呢!


    我跟你說過我們這是娛樂公司,是他媽的魚龍混雜的圈子。一幫小雞小鴨飆著勁得往外爬,為了不當炮灰她們什麽不能出賣?我都快成一雞頭媽咪了!”


    馮佳期推開車門跳了下去,初夏的夜風讓她冷得有點沒方向感。


    顫抖著手,她叼了煙出來。尼古丁的辛辣,差點讓她忍不住眼眶的收縮,飆出淚水。


    而宋辭雲想:其實自己想說的是——


    ‘時間久了,會讓自己不敢相信還能有邂逅真愛的可能’。他沒覺得馮佳期討厭,一開始沒有,以後也不會。


    下車,關門,宋辭雲是個泰山崩於前都能做到一絲不苟的人。


    繞到馮佳期身後,他保持著十五公分左右的距離,關乎情而止於禮。


    “我跟白卓寒打聽過,雖然有點不太合規矩。但是至少……我猜的也差不多。”馮佳期用力吸了口煙,再喉嚨深處釀造了許久才唿出來。“kevin,五年前你在聖光就已經拿到年薪六十萬了。


    其實我,根本給不了你更好的展。這才第一天進來,就讓你目睹了這麽多雞飛狗跳和烏煙瘴氣。


    如果你覺得這跟你的職業理想偏頗太遠……明天就,不用來了。


    況且王東尼那種賤人,我怕你也應付不了。”


    馮佳期幽幽吐了一口煙圈,精致的側臉在月光下呈現出掛不住淚痕的光滑皎潔。


    手指一鬆,煙被宋辭雲奪去了。湊在唇邊慢慢嘬了一口,煙圈吐得要比馮佳期好看得多。馮佳期怔了怔,印象裏,他吸煙的樣子與他溫靜如水的氣場完全不符。但是不知為什麽,絲毫不會有違和感。


    “你應該很懂,該怎麽維護男人的自尊心吧?”宋辭雲說,“就剛才那個秒男,你竟說我應不過他?”


    “我是說你應付不了他,在工作上。不是說你硬不過他!”馮佳期脫口而出的辯解,卻在一語雙關的後知後覺裏崩紅了雙頰!


    還好宋辭雲假裝沒聽懂……


    “三個月試用期,我承諾為你搞掉他。”


    宋辭雲的態度依然很柔和。但聽在馮佳期的耳朵裏,竟如洗腦一般,讓她很輕易就信賴上了。


    可是這一句‘為你’,卻又讓她扣在心裏的難言之隱,一點點放大觸痛。


    “別說為我,說幫我好了。”馮佳期快移開了目光,唇角落著淡暈的唇彩。


    “王東尼是傅子康的學長,當年他們幾個人一塊創業。住在不足十平方米的廉租房上下鋪擠著。最艱難的時候,他典當了手表給生病的傅子康換醫藥費。遇到潛規則的時候,他替傅子康擋酒擋到過胃出血。”


    “為什麽跟我說這些?”宋辭雲怔了一下,餘光看到馮佳期的表情依然平靜。


    香煙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再次迴到了她的手裏。男人口腔裏淡淡的香草口香糖氣息混合了她驚豔的唇膏甜。


    馮佳期說:“因為我想告訴你,我不是愚蠢,不是不夠強大,才會——”


    “哦,你想說,因為你重情義,因為你善良?”宋辭雲打斷馮佳期的話,“可我覺得,有時候,這些會比愚蠢更可怕。”


    “對。”馮佳期最後用力吸了一口煙,碾滅了星星之火,“子康已經死了五年了。我並沒有想過說,這一生一定要永遠守著迴憶過活。我也吃飯也睡覺,也旅遊也社交,也憧憬過未來,也放下過負擔。隻不過是不想刻意磨滅他存在過的痕跡罷了。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奮鬥過的軌跡,包括那些我缺席過的曾經。


    可是到後來,我現我都還沒有辦法把他們當做陌生人來斬斷交集。他們卻已經先我一步忘記了子康的情義和子康的決定——忘記我曾是那個男人,用生命來愛過的女人了。


    所以,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是。”宋辭雲微微頷,“你也有家人和朋友,也有關心你愛護你,那些舍不得讓你受委屈的人,你用什麽來麵對他們?”


    “這個……”馮佳期想了想:“我好像,已經沒有那樣的人了呢。這幾年,死的死走的走,看流沙聚散似的。我就是想,為我自己負點責任罷了。”


    夜風把馮佳期的長輕輕撩亂,她的視線漸漸由模糊轉向了清晰。抬手撫了撫眼角,她仰起頭,衝宋辭雲拘謹地笑了笑:“哈,真不好意思。跟你也沒那麽熟呢,就說這些負能量的東西——”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唱響,是助手關顏。


    “佳姐你來了麽?阮心的家人到醫院了。不過……”


    聽關顏欲言又止的樣子,馮佳期心裏多少也有點數了。女兒傷成這樣,人家父母肯定炸毛啊。


    “哦,我這就過去。”拉開車門的時候,馮佳期猶豫了一下對宋辭雲說:“要不我開自己的車吧。已經很晚了,你就——”


    “不要緊,我說過要一起去的。”宋辭雲幫馮佳期拉開了車門,“何況,你還要請我吃飯,當我忘了啊?”


    馮佳期:“……”


    ***


    “你就是我們心心的老板?”迎麵過來個五十歲的婦女,一句‘老板’差點把馮佳期給懟出戲了。


    她知道阮心的父母都在老家務農,有個弟弟高中畢業在打工。


    這樣的家庭構成和文化知識結構,沒管她叫‘領導’已經很客氣了。


    “阿姨,我是阮心的同事。也是她的合約負責人,現在大夫說——”


    “你是她的負責人?謝天謝地,還有人管是不是?她這……這是不是算工傷,我們能拿到多少錢啊!”


    老婦人臉上焦急的勁兒本來還讓馮佳期滿心愧疚,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安慰呢。


    然而最後這一句話刺耳的程度,要擱馮佳期以前的脾氣,哪管什麽尊老愛幼——起腳就能把她給踹飛。


    壓著不悅感,馮佳期極力緩和著口吻:“阿姨您先別急。關於阮心的傷勢狀況,我們有些方案需要跟您商量一下。”


    “跟我們商量什麽!她在你這兒受了傷,該怎麽治不是都有保險麽?我們可沒錢!你看看我們家窮的,她爸爸幾年前打工摔斷了腿,她弟弟將來還要娶媳婦——”


    阮媽媽咋咋唿唿地說了一大通,看在場人的眼神都有點陰沉。這才覺自己的態度有點跑偏。於是趕緊擠出幾滴眼淚來,往身後小兒子身上一撲,就開始嚎啕——


    “我們心心命苦啊。從小就屬她最懂事,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年紀輕輕就跑到這大城市裏打工補貼家啊。


    這是造了什麽孽,給人傷成這樣。都怪媽沒用,媽沒本事,媽真恨不能替你疼呀!


    都怪這些個沒良心的公司。把你逼成這樣,也沒有個人管管啊。我們以後,可怎麽活!怎麽活啊!”


    這會兒主治醫生也看不下去了,實在懶得跟她們糾纏廢話。於是人家皺著眉頭一揮手,往阮媽媽這裏丟過來一疊手術確認書。


    “你們是不是家屬?來簽個字吧!病人的脖頸鎖骨處燙傷嚴重,最好在一周之內動刀植皮。我們會診下來,決定采取病人背部的皮膚,寬十公分,長二十公分。你們要是沒有意見——”


    阮媽媽沒聽明白醫生的意思:“簽字?植皮?啥叫植皮?”


    “阿姨,你也知道阮心是做明星的,要拍照要演戲。現在臉上受了傷會留疤,影響美觀。隻能植皮來試圖修複。


    但是這類整形手術,因為病人還在昏迷,所以需要直係家屬簽字。”馮佳期忍著揍人的衝動,耐著性子解釋勸說。


    “哦!我明白了!你們讓我女兒當明星,靠我女兒賺錢。現在她臉傷了,你們沒錢賺了,於是就想了這個餿主意是不是?想都別想!我女兒臉都毀了,你們還想切得她體無完膚?!錢都給你們賺了,她出了事誰來賠?還有沒有天理了哇!”


    阮媽媽大喊大叫,把確認書揉成一團摔在馮佳期身上。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繼續嚎啕!


    馮佳期不想解釋了。這老太婆分明什麽都懂,裝瘋賣傻的故意訛人呢!


    “阮媽媽,你要多少錢才肯同意讓阮心接受植皮手術?”


    一聽馮佳期說錢,老太太眼睛亮了一下。但趕忙又轉過頭去佯裝哭嚎。這戲演得,嘖嘖,看得馮佳期都想把她給簽下來了。


    “阿姨,您先別著急。其實不用采阮小姐背上的皮膚,也有別的方案。”


    聽到這一聲言語,幾個人的目光從馮佳期的肩膀越過去。


    說話的,是宋辭雲。


    “kevin?”馮佳期驚詫地迴過頭,就見宋辭雲從自己身後擦過去,徑自走到了阮媽媽和阮弟弟麵前。


    “阿姨,您剛才不是說,心疼女兒這些年的辛勞,恨不能替她受苦麽?不如從您身上捐贈一塊表皮給阮小姐怎麽樣?


    我剛才瞄到一眼病例,她是ab型,萬能受血者。您是她母親,直係親緣移植,排異反應的概率也會很小。”


    說著,宋辭雲轉過臉向著一旁的白大褂笑道:“醫生,我說的對不對?”


    “當然,很多嚴重燒傷整形者都是這樣。因為身上找不到可以植用的皮膚,全靠親友捐贈。”醫生點頭似斬釘截鐵。想必也是為阮媽媽剛才的表現倍感不爽,正愁不知道該怎麽教訓她呢。


    “這……”


    一聽這話,阮媽媽有點懵了。


    “你們什麽意思啊?是要我的皮給心心?我……別說笑了,我一把年紀了老皮老肉的,怎麽可以嘛。”


    “也是。”宋辭雲抬手扶了扶眼鏡,目光一遊,落到阮家弟弟身上。


    好家夥,本來挺白淨,顏值挺高的孩子,愣是被他媽給喂得有一百七八十斤。跟個儲蓄罐似的。


    “這位小兄弟,是阮小姐的弟弟吧?小夥子看著挺結實的嘛。”


    輕薄的眼鏡片閃過一絲狡黠的反光,男人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地勾起老太太的恐懼!


    阮媽媽一高蹦了起來,跟老母雞似的護住兒子。


    “你們敢!想都別想!誰敢碰我兒子,我……我跟你們拚命!我女兒已經這樣了,你們還敢打我兒子的主意?你們這種公司,就是資本家!法西斯!”


    “阿姨,沒有人想跟你拚這個命。裏麵躺著的那個,是你的親生女兒。


    她的死活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可是在你看來,女兒的價值不過是還能詐出多少油水,供養你們這一家吸血鬼罷了。


    其實外麵的人再陰險再狡猾,都比不了你們帶給她的絕望和壓榨。


    你要是還有一點點良知,就把你這個靠吸女兒血養肥的兒子貢獻出來。”


    宋辭雲可沒指望自己的話能讓老太太幡然醒悟。像這種重男輕女根深蒂固的思想早就融在她們理所當然的血脈裏了。


    宋辭雲甚至不認識阮心,但是他覺得這種姑娘不占少數——都是不知不知覺的,就把自己肩上的單子挑得那麽重。


    馮佳期不也是這樣麽?


    男人這一番話引起了現場所有旁觀者的共鳴,有個嫉惡如仇的小護士早憋不住了。跟著煽風點火道:“劉醫生來不及了,病人現在血壓很低,可能需要輸血哩!是不是有家屬在?”


    阮媽媽一聽就麻爪了,一會兒要皮一會兒要血的。再這麽下去,寶貝兒子的骨頭不都得給拆了?


    手忙腳亂地撿起那張手術確認單,老太太寫了個歪歪扭扭的名字,然後拉著兒子頭也不迴地走了,也沒敢再提要賠償的事。


    醫生說,等兩天後炎症消下去一些就可以準備手術了。


    雖然這隻能算是拆東牆補西牆的被動方案。


    阮心是藝人,脖頸和臉頰上的燙傷已經很猙獰了。若是再從背上割下


    皮膚,留下地毯那麽大的疤。那以後豈不是三百六十度硬照全是死角了?


    如果她的媽媽和弟弟還有一點點良知,哪怕一家人一人願意捐獻一小塊——


    當然,良知是個好東西,不能指望人人都有。


    離開醫院的時候,馮佳期臉上的表情依然沉鬱。


    宋辭雲問她要不要緊,她佯裝笑容搖搖頭:“沒事,去吃飯吧。”


    “你要是沒胃口的話,不用勉強。”宋辭雲拉開車門坐進去,馮佳期恍惚著扣安全帶,扣了幾下都沒插進去。


    宋辭雲幫她,不經意地碰觸了指尖——馮佳期的手竟是那麽的涼。


    “手涼——”


    “你是不是想說手涼的女人有人疼?”馮佳期又想吸煙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癮特別大,“嗬嗬,別對我說毒雞湯了。我最不吃這口呢。什麽愛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之類的,我覺得都是放屁。運氣太差的女孩是根本笑不出來好麽?哈哈哈!”


    馮佳期笑了,一手捏著快揉爛的煙卷,笑得咯咯咯咯的,跟吸了笑氣似的。可是眼圈很快就紅了。


    一整天下來各種不堪的打擊都沒能讓她流下一滴淚,這一刻,她仍然相信自己可以摒得住。


    “抱歉,我就是覺得……阮心跟我也挺像的。


    但我比她幸運多了,你看我沒爹沒媽,沒人管多自在?


    所以她那才是真無奈,我……是真活該。我……對不起kevin,我今天,可能真的不想吃東西了……下次行麽?下次我請你吃兩份。”


    “我送你迴家。”宋辭雲動車子,同時擰開了車載音響上的一外文民謠。


    馮佳期靠在副駕駛的座椅,徐徐晚風伴著眠,一會兒就睡著了。


    到樓下的時候,宋辭雲沒有忍心立刻叫醒她。而是稍微調亮了一點燈光,取出座椅後麵隨時攜帶的素描本,用一支碳素筆塗抹了一副寫。


    五分鍾完工,很熟練。大概是因為,他不是第一次畫馮佳期吧。


    後來馮佳期醒了,單手一蹭,一小滴口水黏糊糊的,讓她頓時紅暈了雙頰。


    “我……睡了多久啊?”看看手機上的時間,馮佳期伸了個懶腰,“真不好意思,怎麽不叫醒我呢?”


    “沒關係,我正好在check郵件。”宋辭雲把素描本扣下來,不想讓馮佳期看到裏麵的內容。


    “check郵件?”馮佳期睜大圓圓的眼睛,“你才剛上班,out1ook都沒裝呢,哪來的郵件?該不會是——嘿,投簡曆是不是?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能吃著碗裏望著鍋裏啊!”


    “我已經是……?”


    “不不,我是說你是我公司的人了!”


    宋辭雲笑笑,拉開車門下去。轉到另一側,再幫馮佳期開門。


    “放心,我就是戰死都不下火線。”


    馮佳期:“……”


    她現宋辭雲偶爾也會開玩笑,毫無預兆的,就像從口袋裏變出糖果的驚喜。


    頭頂高層公寓的寂寞,沒有一盞燈的等待。


    但馮佳期突然覺得,有個活人送自己迴家的感覺,也挺好。


    宋辭雲坐在車裏,一直等馮佳期陽台的燈亮起來才放心。


    “宋先生,人已經到了。”正要離開前,阿泰的電話打進來。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我需要帶多少人?二十個夠不夠?”


    “又不要我們動手,帶那麽多人幹什麽?”宋辭雲看了看時間,九點過一刻。他想了想,說“前門後門和北門,一邊守兩個堵住路就行。另外——”


    “還有什麽吩咐?”


    “再幫我帶份炒飯。”說話間,宋辭雲的肚子咕嚕了一下。


    “蛤?”


    “蛤什麽?我沒吃晚飯不行麽。”


    “你不是跟馮小姐出去的麽?難道……”


    “要你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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