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寒……”迎上白卓寒頹敗的雙眼,唐笙用力唿吸了幾下才叫出他的名字,“這到底是……”


    “你們認錯人了。??”白卓寒紮住血流如注的手臂,眉峰不動。他轉身跟著白卓瀾的輪椅離去,背影投射著窗外三點鍾的陽光,拉長了千瘡百孔的堅定。


    “不,那是卓瀾!”唐笙追上去,“就算他變了好多,我記得他的臉,他的眼睛!那一定是卓瀾!”


    “夠了!”白卓寒甩開唐笙的手,一個踉蹌推迴唐君的懷裏。幾滴鮮血濺在唐笙的臉上,灼痛了她的淚腺神經。


    “白卓瀾已經死了!這個人,隻是跟我弟弟長得比較像而已……”


    這麽蠻不講理的謊言,像極了白卓寒式的——一本正經地耍無賴。


    電梯門闔上的瞬間,唐笙的心底‘轟’一聲啟封了記憶!


    “姐……”唐君用帕子擦了擦唐笙臉上的血跡,一碰,就擦痛了她洶湧無助的淚水。


    “他真的是卓瀾哥哥對麽?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模樣呢……”


    當年機場一別,意氣風的少年,音容笑貌猶在耳畔。


    在唐笙的印象裏,白卓瀾就像一個永遠不知疲倦的小馬達。他有使不完的精力,出不完的主意。


    就如上帝對他偏愛到極致,恨不能二十四小時都讓他沐浴在陽光裏。


    他為什麽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


    呆滯,麻木,狂躁,危險。瘦削的臉頰,突兀的眼睛,頹廢的胡茬,還有曾經——他最賴以自豪的長腿。他常誇口,說將來一定會趕白卓寒的身高。


    可如今,那雙腿竟然沒有了!


    唐笙也想知道,但她又怕知道。


    隱隱的第六感告訴她,造成卓瀾現在狀態的,一定會有個人難辭其咎一樣。


    她好怕在白卓寒的臉上,看到終生難赦的審判。


    “小君,你先迴病房休息吧……”


    唐笙深吸一口氣。再難走的路,也總有要走到水落石出的那天。


    隔著病房的玻璃窗,唐笙看到白卓寒坐在病床前。


    藥效作用在那‘半個’男孩的身上,讓他本來就無望的眼神顯得更空洞茫然。


    白卓寒用毛巾擦拭著他被緊緊綁在床邊的手,就像以前幫唐笙洗澡洗頭一樣笨拙。


    他的溫柔隻會在笨拙的時候揮到淋漓盡致,那是一種捧在手裏怕掉了的疼惜——是屬於白卓寒專有的,從來沒有真正消失過的氣質。


    唐笙強忍住的淚水,卻在推門的一瞬間,滾滾橫溢。


    她看到白卓寒受傷的手臂還沒有來得及處理。破損的袖口,已呈猙獰的暗褐色。唐笙伸出手,試著去碰觸——


    “出去……”白卓寒頭也不迴地說。


    “卓寒,告訴我好不好……這些年到底生了什麽,卓瀾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跟你沒關係……你出去。”白卓寒別過臉,將手臂從她懷裏抽出來。


    “不!”唐笙咬緊牙關,撲身上去,“怎麽可能跟我沒關係!他是卓瀾,是這輩子第一個承諾過要娶我的男人。白卓寒,我求求你告訴我,他為什麽弄成這樣!”


    “你想知道什麽!”白卓寒拎起唐笙的雙肩,將她整個人按在病房的牆壁上。他像野獸一樣兇猛,卻無法再用任何暴力令唐笙感到恐懼了——


    因為這世上最可怕的,遠遠莫不過真相。


    “你想知道他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麽?你想知道他是因為聽到了你的死訊,開車趕往迴國機場的路上,一頭撞在卡爾斯特大橋上的麽!


    唐笙,我欠你的。我可以用命還。你欠他的,你用什麽還!!!”


    “你說……他……”唐笙隻覺得膝蓋像是被人一刀剜去了髕骨,整個人融化般跪倒下去——


    白卓寒拎著她的衣領,將她按迴到牆麵上。


    “他是因為我……”


    “不是!”白卓寒凝視著唐笙的雙眼,綣繾萬千的掙紮幾乎要把他的心撕成一片片!


    “不是的阿笙!”白卓寒一把將她揉進懷裏,大手用力地摩挲著她的秀,“不是的……我亂說的阿笙。他隻是跟我吵架……出去兜風時遭遇車禍。跟你沒有關係!”


    唐笙被他抱得近乎窒息,不過沒有關係,她已經忘了該怎麽唿吸了。


    “阿笙……”


    緩緩轉過眼神,唐笙盯著白卓寒顫抖的唇。可是剛剛那一聲‘阿笙’,並不是他出的!


    兩人鬆開彼此糾纏縈繞的雙臂,不約而同地把臉轉向病床上。


    白卓瀾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天花板,幹裂的嘴唇一開一合。


    “阿笙……阿笙……”


    唐笙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攥住那早已近乎沒有溫度的手。


    “卓瀾,是我!我來晚了…….你看看我,我是阿笙姐啊!”


    病床上的人卻沒有半點反應,隻是木偶一樣開開合合著嘴巴,眼神絲毫不聚光。


    “卓瀾!卓瀾!你認得我的對不對?你看看我啊!”唐笙端住白卓瀾的下頜,拇指摩挲著他瘦削的臉頰,“卓瀾!我是阿笙姐!”


    “別——”白卓寒想要去阻止,卻遲了一截。當唐笙的手指剛剛觸碰到白卓瀾嘴角的時候,他突然就像通了電的老虎機一樣,一口咬住。


    尖銳的白牙扣在唐笙拇指的指甲邊緣,鮮血霎時間溢出。


    “阿笙!”白卓寒搶出唐笙的手,將她一把按迴懷裏,“沒用的……他誰都不認識了……


    整整五年了,隻會說‘阿笙’這兩個字。”


    *


    隔壁休息室裏,剛剛縫好傷口的白卓寒靠在沙邊緣,頹然地吸著煙。


    唐笙坐在他對麵,雙手輕輕撫在小腹上。卻沒有出言阻止他。


    這一刻,她想不到除了白卓瀾以外的任何事。


    “知道消息那天,我跟卓瀾在一個朋友的生日party上。已經是午夜了,你學校的班主任打來的電話,說你出事。你可能不知道,我臨走的時候去了你學校,把聯係方式加在了緊急聯絡簿上。”


    “當時我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是你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也找不到淺茵。


    最後聯係到你姨夫姨媽那裏,才知道他們也不在國內。但同樣接到學校的來電,都說死亡的人是你。


    卓瀾當時就要開車去機場,可能是太了,躲一輛卡車的時候,撞上了橋墩。上半部分的氣囊救了他一命,但兩腿膝蓋以下的部分,全部粉碎性骨折。截肢,是最後的選擇了。”


    “醒來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醫生說他的病起初是心理作用,完全的自我意識封閉。可是漸漸到了後來,就蔓延成精神性的了。


    有時我想,他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白卓寒慢慢燃盡了煙蒂,抬起眸子捉住唐笙躲閃的目光:“為什麽?你為什麽不在第一時間向我們報平安呢?你為什麽要關機?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我們在得到你死訊的時候……會有多崩潰麽?!”


    “對不起……我沒想過會這樣……”唐笙早已泣不成聲了,“我隻想用茵茵姐的腎救小君,我故意關了機,我不敢聯係姨夫姨媽。我怕他們找到我揭穿我,怕他們不同意我動茵茵姐的腎髒!我怕醫院終止手術!我怕小君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就這樣沒有了!


    小君的排異反應要48個小時才能度過,我……我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外。我隻能眼睜睜由著醫院把我的死亡證明送到學校!


    我根本不知道,你們會生這樣的事啊!卓寒,是我對不起卓瀾,是我的自私害了他!”


    唐笙跪在地上,蹭到白卓寒的麵前。以前種種的委屈和驕傲,皆化為此刻仰望的乞憐:“卓寒……我該怎麽辦?你告訴我,我還能為他做什麽!


    你之所以那麽恨我,怨我,報複我——”


    “是!我恨你怨你報複你,難道不應該麽?”白卓寒捉住唐笙的手腕,力度大得幾乎崩開了手臂上的傷口,“當我終於確認,死的那個不是你的時候。看著病床上痛不欲生的卓瀾,你知道我是怎樣一種心情麽!


    我該怎麽想?我該想,太好了,我愛的女人還活著,而我弟弟已經廢了。


    我甚至不用絞盡腦汁去考慮該怎麽跟他攤牌,就能跟你在一起了是不是!”


    “唐笙,我也想告訴自己這是意外,我也想不要讓你來背負這麽重的責難。我用了四年的時間逃避,不是希望一迴國就在床上遇到你的!”白卓寒的淚水飆到唐笙的臉上,那是一場碾壓了他最後底線的噩夢。


    “不是我……卓寒,那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不是你,可是那又能怎麽樣?你終究做了我的女人,在我最想娶你,卻無法娶你的時候,竟不得不娶你!


    阿笙,我對你所做的一切,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都像最鋒利的刀在反複切割我的心。可是我控製不了,不去責怪你……


    總要有個人,陪我一起痛,是不是?”


    “是……”唐笙牽起他的手,眼神又軟又迷離:“都是我的錯……全部是因為我的那個決定,害了我們所有人。


    可你呢?你不是愛我麽!為什麽要讓給卓瀾,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愛我!


    茵茵姐走的時候,我不是沒想過要聯係你。可我不敢把她的死訊告訴你,我怕你瘋,怕你崩潰……可你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你愛的人是我!


    白卓寒,你別騙我了。你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兄長,你還有什麽不能讓給卓瀾?你連你喜歡的人是我都不敢坦白,你憑什麽把一切過錯都推到我身上?”


    白卓寒就這樣看著唐笙,慢慢地,他噙滿淚水的眼底析出了最無助的情愫。他對唐笙說:“就像你無條件地把所有東西都讓給顧淺茵一樣,你有你寄人籬下的顧慮。


    我也一樣有,你可知道卓瀾的媽媽韓雲曦,是我媽害死的。”


    “你說……什麽……”


    “我說我親眼看著韓雲曦死的,我媽就在旁邊。你不會知道,卓瀾被領到白家的時候。其實就像現和這個樣子……沒什麽區別。


    他縮在樓梯下麵的角落裏,一整天都不說話。爺爺說這孩子八成是被嚇傻了腦子,估計將來也沒什麽氣候了,於是平日對他不理不睬。


    而我媽也以為他不會有什麽威脅,就說要麽當條狗養算了。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去打罵他幾下。


    漸漸地,家裏的傭人都不把他當少爺。吃飯的時候如果找不到人,連留都懶得留一口了。


    有天晚上,我半夜起床去倒水,就看到他一個人蹲在廚房裏。狼吞虎咽地嚼著那些已經涼透的剩飯。他看到我的時候,眼睛裏全是驚恐。


    那是他來白家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他說大少爺,我太餓了,別打我行不行……


    那年他剛滿六歲。”


    唐笙仰起臉,伸手撫住白卓寒的臉龐,任由他的淚水橫跨了自己纖弱的掌紋。


    白卓寒搖搖頭,紅著眼睛繼續說道:“就在那天晚上,我告訴他我是你哥哥,不是大少爺。以後在這個家裏,你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喊我哥哥。


    我從冰箱裏拿出幾個雞蛋,下了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廚。可想而知是有多麽的慘不忍睹,他卻吃得一幹二淨。


    阿笙你知道麽?後來你們認識的那個白卓瀾,是我用了整整七年時間從泥淖裏拉出來的!


    我重塑了他的自信,挖掘了他的聰慧。我讓他從那個唯唯諾諾的小男孩一路成長到陽光下。即便這個代價,是我十歲到十七歲,在最應該叛逆自我不可一世的青春期裏,一下子就成熟得像個中年人。”


    成長的代價究竟是什麽呢?


    是理智代替衝動,是瞻前顧後的規劃,是責任比天的信仰。


    是在最應該自私的愛情麵前,卻像個有情有義的混蛋——


    “我以為,我來得及等你們都長大。”白卓寒按住唐笙的手,嗬在掌心裏,“等你們強大到,可以坦然麵對競爭與失敗的那一天。


    可是…….我等來的,隻是一場永遠無法開解的死局。”


    “阿笙,我們還能再在一起麽?我們還能無所顧忌地相愛麽?


    如果卓瀾一輩子這樣子,我們相依相擁的每一寸空隙裏,你不會覺得窒息麽?


    如果卓瀾有天恢複了意識。麵對自己殘廢的後半生,他能心平靜氣地祝福麽!”


    “阿笙,我怎麽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白卓寒張開雙臂,再次將唐笙死死扣在懷裏,他哭得像個初生的嬰兒,分明不知道自己還想要什麽,就隻會本能地歇斯底裏。


    “怎麽辦……”唐笙跪在地上,雙手環住白卓寒顫抖不已的腰背。分明已經瘦削了幾分的圍度,卻讓她扣合雙手的距離變得那麽奮力。


    “卓寒……我也想知道……我還能怎麽辦…….”


    唐笙已經哭幹了淚水,哭啞了嗓音。她一動不動地抱著眼前的男人,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他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連相愛也無可奈何的死局。


    隻因為我們都是太善良的人,誰也做不到先說一句‘老子就要愛情,其他的去你媽的b’。


    也不知道這樣擁抱了過了多久,等到兩人都快虛脫到立不穩身子的時候,窗外夜幕已降臨。


    “你迴去吧,我還要陪陪卓瀾。明早要做電擊療,他的情緒會有波動。”


    白卓寒撐起疲憊,大掌在唐笙的肩膀上輕輕壓了一下。千鈞囑托,萬分不舍,誰也沒有再說破。


    “我……我也想陪……”


    “他不是第一天這樣了…….你陪他又能如何?”白卓寒慘然的拒絕,令唐笙望而卻步。


    “那我先走了,明天下午再迴來接小君。”


    “開車當心。”白卓寒沒有迴頭。


    “等下!”唐笙兩步上前拉住白卓寒的衣袖,“我還要問你一件事!”


    “恩……”


    “你呢?”唐笙閉了閉眼,用力唿吸一口,“卓瀾接到我的死訊後,開車去機場。那你呢?你不想迴國見我最後一麵麽?”


    白卓寒:“……”


    “卓寒,當時你在哪裏呢?”唐笙的聲音顫抖非常。


    白卓寒頓了頓腳步,啞然道:“我在…….副駕駛上。他嫌我開的不夠快,中途把我趕到一邊去了。就在危險換座的時候,出了事。”


    甩開門衝出去,白卓寒無法再多說一個字了。


    因為他不能告訴唐笙,就在這同一場事故裏,一塊碎裂的前擋風玻璃片從自己的側前顱骨插了進去。


    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取出來……


    唐笙完全不記得自己這一路是怎麽開迴市中心的,有好幾輛集卡從國道擦著邊經過的時候,她甚至都想——要不要幹脆就這樣碰上去算了?


    活著都不怕,還怕死麽?


    可是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偶爾會有變硬變緊的觸感。唐笙知道,那應該就是不明顯的胎動。


    還有必要,告訴白卓寒麽?唐笙想著想著,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到家的時候,雪又大了。


    唐笙如同行屍走肉般機械地去開門,才意識到鑰匙串不見了。


    不知是不是在之前推搡的過程中弄丟了。她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崩潰地放聲大哭。


    “阿笙!”


    遠光大燈刺眼明亮,馮寫意跳下車子,撲過來抱住唐笙。


    “你怎麽了!你怎麽在這裏哭?”


    唐笙動了動唇,好不容易抿出一句:“寫意……我…….”


    “沒帶鑰匙是不是?快跟我上車!”


    “我迴不去了……”唐笙伏在馮寫意的肩膀上,哭得說不出一絲完整的話,“卓寒……再也不會要我了,也不會要孩子了……”


    大雪無痕,星月無光。昏沉沉的路燈下,卻不妨礙馮寫意看清楚——剛剛唐笙落座的台階上,一地的雪花,融化在一灘暗紅色上!


    “阿笙!”


    他扛起唐笙,手掌無意中觸摸到她粘膩膩的褲子後麵——


    “阿笙!阿笙你感覺哪裏痛?你要不要緊!”


    看到馮寫意滿手的鮮血,唐笙當時就嚇住了口。


    “我……我……”


    旋即哇一聲大哭出來,唐笙捉住馮寫意的雙肩,“寫意快帶我去醫院!我的孩子!我求求你,我不能失去它啊!”


    躺在後車座上,唐笙捂著小腹一邊流淚一邊緊張地感受著身體的變化。


    “寫意……還能再快點麽…….我好難受…….”


    她夾緊身子,幾乎不敢用力唿吸。


    “你堅持一下,馬上就到醫院了!”


    馮寫意不是沒想過,如果這個時候他隻要稍微慢一點……哪怕慢一點點……


    可是唐笙慘白的臉色和哽咽的祈求,卻像一根根針一樣戳在心上。讓他根本沒辦法放下檔位!


    ***


    “醫生,她怎麽樣了!”


    病房外,馮寫意攔住剛剛看診結束的醫生。


    “是情緒激動引起的偶然宮縮出血。孕婦身體沒有大礙,胎兒心跳也還算穩健。但我還是建議留院觀察幾天。四個多月的妊娠期雖然相對穩定,但也不能太大意了。”


    醫生吩咐了幾句就離開了,而此時的馮寫意也有點迷惘了。到底是應該失落呢,還是應該鬆一口氣。


    但是,如果唐笙的孩子在這個時候突然掉了……


    就算怪也怪不到自己頭上是不是?


    想到這裏,馮寫意按著口袋裏的藥瓶,咬了咬嘴唇。


    唐笙平躺在病床上,雙手一刻不敢放開地護著小腹。


    馮寫意進來的時候,她的眼圈又紅了。


    “寫意……”


    “你躺著別動。”馮寫意見唐笙要起來,趕緊上前扶住她。


    “別哭了,醫生說情緒太激動會影響孩子的。”


    “我知道……”唐笙的淚水又斷線,趕緊轉了臉擦掉,“今天哭得太多了,口……好渴…….”


    “哦,你等著。”馮寫意轉身出去打了杯熱水進來,“先涼一涼吧,當心燙。”


    唐笙點頭,雙肩沉默著顫抖。


    “阿笙,到底生了什麽事?”


    “寫意,我和卓寒……也許真的再也不可能了。”唐笙摒住了哽咽,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簡單的幾句話,她把白卓瀾的事說了說。


    “所以……你……”馮寫意低吟一聲,“你們之間,是因為隔著一個白卓瀾?”


    “你也覺得我們很矯情吧?可是我們都想不到,比分開更輕鬆的辦法。”唐笙苦笑著,搖了搖頭,“但孩子我一定要。哪怕它爸爸這輩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我一個人一樣會把它帶大的。”


    “你…...確定要一個人?”


    “否則呢?卓瀾的事,歸根到底我都是難辭其咎的。我想,要麽以後,我來照顧他一輩子吧……”唐笙歎了口氣,這個決定,大概是這一路迴程就已經下定的決心了。


    “阿笙,你這又是何苦……”馮寫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先喝點水吧,人在衝動的時候做下的決定往往有欠考慮。”


    說著,他將床頭那杯溫水遞到唐笙手裏。


    “不,我的決定向來都是衝動之下所做。”唐笙搖頭,“雖然我這一生要為這些衝動買無數次單,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沒後悔救小君,也沒後悔懷上這個孩子。


    寫意,我想求你件事——”


    “恩?”


    “我在佳佳的朋友圈裏見到過你的一張照片,是在國外的時候拍的。背景是聖博拉第大教堂,你逆光站在禱告台那裏,麵向神父……


    你,有信仰麽?”


    “恩,我兩年前入了教會。”馮寫意點頭。他需要禱告和懺悔,因為他一樣害怕下地獄。


    “那真好。”唐笙牽著唇笑了笑,“我想請你做這個孩子的教父。等它出生後,帶它洗禮受戒——”


    “為……為什麽?”馮寫意驚訝。


    唐笙疲憊地笑了笑,解釋道:“我這一輩子,要還的債太多了。我怕我的孩子一出生就帶著我的原罪,所以想讓它有信仰。我想讓它……這一輩子可以平安充實,不泯初心。


    它可能幸運不夠,無法擁有一個像你這樣的父親。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做它的教父……


    寫意,你願意麽?”


    唐笙說著,端起手裏那已經不再燙的水,湊到唇邊。


    “我願意。”馮寫意思考了三秒鍾,同時一掌打飛了唐笙的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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