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白小柔凝視我的窗口,笑一笑,輕輕擺擺手,轉身向著學校外跑去。


    我迎著越來濃烈的陽光,一路向前奔跑,不知道要跑向哪裏,直到跌跌撞撞地撞在一個人溫暖的懷裏。


    抬頭一看,是馬麗。


    我看看周圍,在胡亂的奔跑中,我竟然跑到了小廠門口。


    “張帆,你怎麽來了,又沒上課?”馬麗疑惑地看看我。


    “二姐。”我話一出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在馬麗麵前,我好像不用掩飾自己。


    “哭啥呀?”馬麗有點慌,對身後一個工人說:“小丁,你先去大廠開會吧,我家裏有點急事,你給我請個假。”


    身後的人答應著走了。


    馬麗把我拉到馬路對麵的公園,擦擦我臉上的淚,“張帆,到底怎麽迴事?是不肖強來找你了?有姐呢,你別擔心。”


    我搖搖頭。


    “那到底啥事?你快說呀。急死姐了。”


    我平複一下情緒,把今天的事向馬麗講了。


    “原來是這樣啊。”馬麗聽完笑了。


    “二姐,我都被退學了你還笑?”我迷惑不解。


    “不是還沒正式通知你退學嗎,就是停你幾天課,看把你嚇得。停課的事,二姐上學的時候也遇過,後來不也順順利利畢業了,沒大多事。你就當學校給你放了幾天假。”馬麗滿不在乎。


    “可是二姐,高樂海的家長現在直接找到張校長了,我怕這次我真沒學可上了。”我還是心有餘悸。


    “都找到了張校長了,是有點鬧大了。”馬麗皺皺眉,想了一下,“沒事,你要真被退學了,就到我們廠來,上次黑板報的事,蔣廠長對你印象不錯,後來還向我提起過你。到時候,姐再給他送點禮,他肯定能讓你進廠。你就先和姐一起幹,就當你提前上班了。這怎麽樣?”


    “二姐,真能行?”我仿佛在迷茫的路上看到一絲燈光。


    “姐說話你還不信,不靠譜的事,姐能和你說嗎。”馬麗嗔道。


    我傻傻笑了。


    “這下踏實了。”馬麗看著我。


    我點點頭,“二姐,隻要有退路,我就踏實了。”


    “不是姐說你,以後你也得改改你的性格,同學受別人欺負了,幫同學出頭是對的。但也得保護好自己,否則你還會吃虧的。這都是姐的經驗。”


    “二姐,我改,我肯定改。”


    “那和肖強的事,你還比嗎?”


    “比呀,我和肖強都說好了,我要是不比,那我不成了烏龜了。”


    “剛說的改,現在又不改了。”馬麗一笑,“你被停課了,白小柔什麽態度?”


    “她是班主任,又不是校長,隻能按照學校的意思來。不過她說了,會幫我和學校好好溝通的。我老給她惹事,覺得挺對不起她的。就算我真被學校退學了,我也不怨她。”


    “你還挺有情義。”馬麗拍拍我,“既然你都想通了,姐該去開會了,你迴家好好睡一覺,別再胡思亂想了。”


    嗯。我和馬麗同時站起來,就要走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二姐,你人這麽好,又能幹,你怎麽不找男朋友?”


    馬麗一愣,給我腦門一個栗子,“你小子,剛把自己的事放下,就關心起我的事來了,要不你總讓別人揍你呢。”


    “二姐。”我笑笑,“我剛才說得都是心裏話。”


    馬麗也笑了,“就姐這樣,每天又抽煙,又打仗,和個爺們一樣,哪個男人敢找,找迴家,三句話不對付,我還不得抽他。”


    “二姐,那是男的不了解你,我覺得你挺女人的,能為別人著想,還關心人,比那些每天隻會塗脂抹粉的強多了。”


    馬麗上下看看,看得我不好意思,“二姐,怎麽了,我說錯了,我說得真是心裏話。”


    馬麗笑了笑,“這還是第一次有男人誇姐挺女人的,說實話,姐有時候都忘了自己是個女人了。”


    “二姐。你如果打扮一下,肯定會有挺多男人喜歡你。你相信我,這事我懂。”我被馬麗一誇,話有點收不住車。


    “切。你才交了幾個女朋友,就來給姐上課。說你是個男人,你還真以為自己長大了,別忘了,你還是個雛兒呢。迴家好好反省去,別來這和姐逗悶子。”馬麗親昵地在我身上一拍。


    我看到她眼裏流露出女人的溫柔。


    從小廠迴來,有了馬麗的交代,我心裏踏實了很多。


    坐在自己屋裏,我想想停課這幾天,我該怎麽安排,第一不能讓老爸知道,我被學校停課了,每天還得假裝按時上下學,然後趁老爸不在再返迴來。


    第二要24小時開機,等著白小柔隨時對我的通知。


    最後一件,就是繼續去劉瘸子那,和肖強比試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這件事不能懈怠,就算我最後真的被退學了,在臨退學之前,我也要為白小柔解除這個麻煩,就算是我最後送給白小柔的一件禮物。


    我正想著自己的計劃,門被猛地踢開了,我還沒迴過神來,一條皮帶就重重抽在了我的身上。


    是老爸。他提前迴來了,而且眼睛通紅,怒不可遏,“你個兔崽子,我花錢供你上學,你卻天天惹事,現在沒得上了,我抽死你。”


    皮帶如密集的雨點落在我身上,我一邊躲一邊喊,“爸,你憑什麽打我?”


    “你還給我狡辯?”老爸手裏的皮帶不停,“你打同學的事,廠裏都通知我了,這件事要是解決了不了,你別去上學,我也別去上班了,咱們爺倆一起餓死。”


    “王八蛋高樂海。”我心裏暗罵,“咱兩的事咱兩解決,你為難我老爸幹什麽,就因為你老是廠裏主任,就能公報私仇。”


    我不再躲了,任憑皮帶抽在我身上,“爸,你打吧,這事是我影響你了,你打吧。”


    老爸打累了,把皮帶一扔了,看到我貼在牆上的健身計劃圖,上前一把撕掉,在手裏揉碎,紙屑紛飛,“你個混蛋玩意,我讓你健身,讓你健身,你健身就是為了打仗,給我惹事。”


    老爸撕完健身計劃,一眼又看到了牆頭的那幅畫,“你小子不學好,床上還貼女人,我把這些都給你撕了,看你以後還學不學好。”


    “爸。”我忙上前護著那幅畫,“這畫你不能撕。”


    “你給閃開,不閃開,我還抽你。”


    “抽吧,抽我也不會讓你撕這幅畫的。”我迅速把畫摘下來,護在懷裏。


    老爸把皮帶重新拿起來,在我身上重新抽了幾下,見我無動於衷,猛地把皮帶一丟,蹲在地上哭了。


    “爸。”我趕忙跳下床,“都是我不對,我不該給你惹事,你想打就接著打我吧。”


    老爸抬起頭,看看我,“小帆,你太不給爸爭氣了,我打你又有什麽用。”


    看著老爸老淚縱橫,滿臉滄桑,驟然間好像衰老了很多,我心如刀絞,“爸,兒子讓你失望了,我現在就去把這件事解決了。”


    我起身向門外走。


    “站住,你幹啥去,還想去打仗?”老爸躍起攔住了我。


    “爸,我不去打仗。我就是去找高樂海,是我打得他,他想怎麽解決就怎麽解決,我給他陪禮道歉。”


    “你去頂個屁用。給我老實呆著,這事老爸有辦法。“


    “爸,你有什麽辦法?”不是我小瞧我老爸,他一個鍋爐工,在廠裏最底層,卑躬屈膝地工作了二十多年,連個工長都可以對他吆五喝六,他能有什麽辦法。


    “小帆,老爸說有辦法就有辦法,隻要還能讓你上學,老爸怎麽都行。”


    我的眼淚流下來,這個平時對我兇悍,隻用皮帶教育我的老爸,在關鍵時候,顯出他內心對我深沉的愛,父愛如山。


    “你等著。”老爸拍拍我的肩膀,進了他的房間。


    隔著門,我看到,老爸趴在床底下摸出一個鞋盒,打開,取出兩個存折,打開看看,把兩個存折裝在兜裏。


    “爸,你拿存折幹什麽?”


    “你把人打了,不得給人家賠錢,咱們花點錢,再說點好話,這事說不定就能過去,你還可以繼續上學。”


    原來這就是老爸的辦法,最窩囊也最無力的辦法。


    “爸,那也不用拿兩個存折,有一個就夠了。”


    “多拿點沒關係,萬一人家要的多,再迴家取多麻煩。”


    我聽得陣陣悲涼,我心裏明白,為了存那些錢,老爸多不容易,他喜歡抽煙喝酒,卻從來沒抽過超過五塊的煙,喝過多過三十的酒。


    “爸,我對不起你。”我哽咽道。


    “別和老爸說對不起,這錢本來就是為你存的,隻要你小子還能上學,等你上了班,這錢還能攢迴來。”


    老爸也是淚眼婆娑,但他還是朝我笑笑。


    “走吧,咱們現在就去醫院,好好看看人家,把事早點解決,說不定你明天就能上課了。”


    我低著頭跟著老爸出了家門,走在路上,我看著老爸的背影,不知不覺他的頭發已經白了,如同冬天裏的霜花,那一片片斑白,都是為了我,而我除了惹事,讓他操心,又為他做了什麽?


    愧疚湧上我的心頭,每一步都走得那麽艱難,那麽自責。


    眼看醫院就到了,我真想大喊一聲,“老爸,讓我自己去麵對吧,這個擔子我應該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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