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藥、斷藥、複診、叮囑、再吃藥、再偷偷斷藥、再複診。


    看似在聽話治病,其實骨子裏全是反叛的墮欲。


    看見藍辭沒有立即迴答,醫生就知道一切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您究竟在和誰作對呢?”醫生微笑,聲音柔和,“您看似在我這裏按時複診治療了五年,但您從未按照醫囑行事,比起治愈,您好像更享受發病期帶給您的墮欲。”


    醫生溫柔地陳述客觀觀察的事實,試圖和病人建立良好的信任和溝通的橋梁。


    抑鬱症多數是心病,藥物醫身不醫心,心不開,藥永遠都沒用。


    藍辭的手扣著藍色的牛仔褲,沒有說話。


    “您的自虐已經持續了五年,您還是不肯告訴我您自虐的原因嗎?”


    醫生目光柔和卻犀利,一眼看穿一個人的內心。藍辭無所遁形。


    他看著牛仔褲上的走紋,手指輕輕扣。


    “我曾經為了虛無的東西背叛了一個人。”藍辭張口,聲音低啞,他像是在敘述一個關於夜色的朦朧的故事。


    “我們認識在酒吧,地位很不對等,我活的很壓抑……”藍辭說,“我在他身上放縱內心的欲望,我知道很不對,很畸形,但我好像愛上他了……我不想做他的情人,很患得患失。我扭曲的從他身上獲得慰藉,也出賣了他,他走了。”


    藍辭想到哪裏說哪裏,語序混亂,沒有邏輯。


    “他是一個很驕傲的人,也很溫柔,很強大……比起愛情,他更在意他的事業……他能夠征服世界,他把後背給了我……我卻對著他插刀子,我看到他流血,流了一地……全是紅色。”


    “他一直想聽我說愛他,但我沒有資格。因為愛,不會算計。”


    他盯著桌角,自顧自地流淚,繼續。


    “他離開了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但我不能承認,我愛他,因為承認了,就代表,我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一個人不能否定他的過去,因為會顛覆他的現在,所以我必須裝作很正常,很快樂。可一到夜晚,我就像瘋了一樣想他,我不敢關燈,更不敢出門,因為出門我就會漫無目的去酒吧,就好像我在酒吧,就能再見到他。”


    “我買了很多奢侈品,來暗示自己當初沒有做錯,可每當到了夏天和冬天,我的理智就像死掉了,任由情緒操控。我酗酒、抽煙、泡吧,和朋友說謊我很好,可其實我就是想在情緒裏沉溺,因為那時候我才敢想他,才敢承認自己愛他。”


    藍辭抬起頭,淚水從他眼底滾落,和醫生對視一瞬間,他就別開眼睛。他的一生都在逃避自己的天性、欲望,從未真正直視過自己,就連愛,都不敢說。


    他的虛偽、自視甚高、自怨自艾,都讓他可笑的像是一個小醜,永遠在用痛苦表達他有多在乎。


    醫生看著流淚的雙眼,從病人混亂和加工過的語序裏組合出了一個故事。隻是失去就是永遠,沒有人可以迴到過去改變。


    正是過去不可以改變,所以現在才更痛徹心扉。積攢的情緒如洪水衝破謊言的堤防,洶湧澎湃的奔向名為寧渡的廣袤雪原。


    醫生遞過去紙巾,“您的自虐是對他的懷念和對自己的懲罰。”


    藍辭抓著自己胸前的衣服,窒息感湧上。“嘔”他跌落椅子,跪倒在地。醫生猛然站起,衝過去,單膝著地。


    “藍先生,深唿吸,深唿吸放鬆您的情緒,不要沉溺,您看著我,您看著我”


    醫生嚐試拿開藍辭緊抓衣服的手,不斷安撫他。但積攢多年的想法和情緒,乍然衝破心房說出,得到了不隻是如釋重負,更是無數宣泄。


    藍辭跪在地上,抓著衣服不斷幹嘔,為自己卑微作踐的感情而惡心,他渾身抖動,近乎窒息,在模糊的餘光裏,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人。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藍辭想,他再說不起一字“愛”。


    第60章


    寧渡收到消息是在去公司的路上,思嘉坐在一邊看文件,他拿起手機。


    -林舟:這是藍辭的病曆。-


    寧渡還未點開圖片,緊接著另一條信息進來,寧渡的手頓在距離屏幕不到半厘米的地方。


    -林舟:他能看見幻覺了。-


    寧渡盯著那條信息,麵容平靜,他想他和藍辭到底該以什麽樣的結局收場。


    那條信息閃著刺眼的光,刺著寧渡眼睛,更刺著寧渡的心。


    五年了,藍辭還要折磨他自己到什麽時候。


    如果忘不掉是對他當初風流在上的懲罰,而如今,丟掉自我,望而卻步,他已經贖清了當初的罪,而藍辭卻在墮欲裏沉淪。


    多年前一句紅塵自有樂事,卻不能永遠依恃,讓他明白,好事多魔,瞬息間便是樂極生悲,到頭一夢,所以他嚐試放不下,放不下就讓它過去。


    人不可能總在擁有,他也一樣。


    愛一個人,未必一定要得到。他對自己就是這樣殘忍。


    寧渡多想藍辭是一個可以解決的問題,可藍辭不是,他是他的禁忌,是他失掉自我,喪失驕傲的方尖碑,永遠插在他的心上。


    他曾經會愛,也愛過。但現在,他倦了。


    紅塵因果,緣起緣滅。


    他還了、了了,他不想再沾染名為“藍辭”的因果了,那是在抽他心上的血。


    “在想他?”


    一道聲音驀然打斷寧渡的思緒。


    思嘉處理著公司的文件,並沒有看寧渡。寧渡嗯了聲。


    “這些年,你變了很多。”思嘉說,“以前的你從不會為感情所困,喜歡,但你不會讓喜歡阻擋你前進的腳步。”


    思嘉看著平板上的文件,左右腦同時工作處理信息。


    “可你從五年前迴歐洲,去了趟佛寺,你就變了。你變的不再純粹的冷酷,從外界的感官迴歸到了內心,簡而言之,你變沉默了,從前不在乎的,你現在最在乎,而從前你最喜歡的,如今都可有可無。”


    思嘉喊了聲寧渡,停下手,側頭看寧渡,目光清澈認真。


    “寧渡,你不覺得愛情是毒藥嗎?”


    思嘉看著眼前的人。他和多年前第一次來c城時變了太多,那時候的寧渡危險迷人,驕傲自信,遊刃有餘,是最年輕的執行官,是最令人畏懼膽怯的寧家太子。可如今,他依舊是考究名貴的黑西服,坐在白色的皮質座椅,手肘優雅撐在一邊,但再也沒有當初的隨意。


    他沉穩了,安靜了,也更冷酷了,所有的思緒不再向外,而是向內。他更加成熟了,也更加讓人看不透了。


    思嘉看著麵前變得讓她幾乎不認得的人,第一次覺得,情人是最豔麗的毒蛇,愛情是樹上的禁果,先動心的人會被引誘著摘取,偷咬,然後就會被驅逐出樂園。


    寧渡的手指摸過手機圓潤的邊緣,他即使坐著,脊背也挺的筆直,黑色的西服妥帖,純黑不染。


    他抬起頭,餘光裏,車窗外高樓林立,車輛川流。


    “思嘉,愛情不是毒藥。”


    “那是什麽。”思嘉看著寧渡。


    寧渡望著多年未見,風韻不改的城市,說道:


    “是命。”


    -


    寧渡這次迴國最主要的事情是幫思嘉穩住家族,同時借思嘉的家族勢力徹底和寧家決裂。


    五年前他迴歐洲,寧之遠對他的不滿絲毫不掩,寧季也因為那條娛樂醜聞徹底和寧之遠攤牌,已經很多年沒有迴過家。藍辭陰差陽錯的複仇,給了寧季擺脫家族的機會,也把他推到眾矢之的。


    對於混亂,他作壁上觀,會維持家族的利益,不會讓人輕易撼動寧家的權勢和地位,但如果是寧家自己造孽,那麽他絲毫不介意讓混亂擴大。


    “沒聽說過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那麽他找我複仇,也有情可原吧?”寧渡從沙發上起身,連最後厭惡的眼神都懶得施舍,甩開父親的手,轉身出了滿地狼藉的廳堂。


    他完美繼承寧之遠的冷漠,也終把這種冷漠迴旋紮到寧之遠的身上。他和藍辭的事情已經解決,從他選擇把伊甸園給藍辭那一刻,他就站到了家族的對立麵,所以他必須保證在自己還有能力的時候,盡可能保全藍辭。


    寧之遠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他隻有暫時的歸順,才能穩住寧之遠。現在他已經厭倦了和寧之遠的虛與委蛇,他必須快速和寧家切割,才能保證此後所作的每一個決定,都不會被外界人為幹預。


    寧之遠以利益為第一準則,而他更有底線。


    思嘉今天要試婚紗,寧渡陪了她一天,晚上許則川喊著喝酒,寧渡喝了兩杯,玩了把橋牌就走了。


    夏夜朦朧,夜風習習。


    葉宮的玫瑰隨著夜風微微搖曳,散發清香。


    葉宮華麗的漢白玉石階上坐著一個人。白t牛仔褲,黑發散著,恍若多年前。


    寧渡的腳步放慢,最終停下。


    他看著石階上的人,沒有說話。那人許是注意到他的視線,緩緩抬起頭,那是一雙被淚水浸潤的眼眸,可憐、破碎。


    寧渡收迴目光,走上石階。


    一步、一步,從他從那人身邊而過的時候,手腕被一道猛力攥住。


    寧渡站著沒動,也沒有迴頭,他聞到巨大的酒氣。


    “寧渡,告訴我,我怎麽才能忘了你。”


    被酒精浸潤的聲音,帶著讓人心驚的平靜。


    寧渡沒有迴答藍辭的問題,他站在石階上,聲音如夜風一樣涼。


    “你喝多了,藍辭。”


    “五年了,我嚐試過很多方法忘了你,吃藥,找人,當關上燈,別人壓在我身上那一刻,我還是會想起你的臉,想起你給我的吻,想起你在我耳邊說的那些話......”藍辭的手在抖,聲音染上哭腔也染上可悲的笑意。


    “寧渡,憑什麽?憑什麽你可以忘記,可以做到無動於衷,而我卻承受你離開的後遺症,憑什麽?寧渡。”


    藍辭攥著寧渡的手腕,感受冰涼的衣袂在手掌的觸感,和風吹過臉,風幹眼淚的涼意。


    “你讓我病的無可救藥,現在又重新出現在我麵前,還要去結婚......”藍辭仰起頭,看著寧渡的側臉,聲音嘶啞,不掩瘋狂,“寧渡,你憑什麽嬌妻良緣,豪門聯姻?我卻隻能瘋了一樣妄想你?”


    “寧渡,你憑什麽這樣對我?”


    藍辭踉蹌地站起身,他死死攥著寧渡的手腕,隔著上下台階絕望無力委屈地看著寧渡。


    這個人到底有多冷酷,才能做到多年樣貌不變,麵對他的瘋狂,神色不改,他還有心嗎?他的心從來不會為他疼嗎?


    劇烈的唿吸發出悲鳴,寧渡聽著、感受著。


    他忽然笑了。


    “藍辭,這就是你五年想對我說的全部的話?”寧渡唇角嘲諷地提起,發出嗤笑。


    “藍辭,我們誰比誰殘忍?誰比誰自私?誰比誰冷酷?”寧渡覺得好笑,“我憑什麽這麽對你,那你又憑什麽那樣對我呢?”


    愛是一迴事,忘不掉是一迴事,有苦衷,他理解是一迴事。但每個人都有一顆心,會疼,會不爽,會覺得自己的尊嚴和愛被放在地上踐踏是另一迴事。


    “藍辭,我承認當初威脅你是我做過最卑鄙的事,可後來,我愛你,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給你要的地位,給你要的名利,可你呢?你聯合我的對手欺騙我,背叛我,到頭來,你卻還要告訴我,你有苦衷,那我呢?就活該成為你複仇的工具嗎?”


    時隔多年,再提起往事,紮在寧渡心裏讓他疼了多年的那根刺,終於被鮮血淋漓的拔出,讓寧渡再一次感到背叛的疼。


    “我給了你要的一切,體麵結束這一切,還不夠嗎?”寧渡問,“你說我憑什麽,難道我還要在你背叛我之後,繼續死心塌地留在你身邊,隻是為了讓你不那麽痛苦”寧渡笑了笑,轉過身,看向自己愛了多年,卻一直傷害自己的人,終於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


    “藍辭,我是一個人,我有尊嚴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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