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認真地聽著,不由感到心中一凜。


    微微上翹的兩隻嘴角,構成平靜的笑意;美目中閃爍著堅定的眸光;身上散發出嬌弱卻又不失剛毅的氣質……


    如果這是演技的話,那紫陽都能去問鼎奧斯卡的“最佳女主演”了。


    善良——年幼的時候,並不覺得這項品質有何特別之處。


    直到長大了、閱曆增進了,青登才慢慢驚覺“善良的人”有多麽可貴。


    從奉行所同心到火付盜賊改隊長,再到側眾兼禦台樣用人,最後到而今的京畿鎮撫使,這一路走來,青登姑且也算是閱人無數了。


    在他所接觸、結識的諸多人等裏,並不是不存在善良的人。


    但是……許多人都在現實的重壓下,難以將心中的善念付諸實踐。


    而更多的人,則是自私自利、“各掃門前雪”——青登對此倒也很能理解,並無意批判這種行為。


    畢竟,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操蛋世道裏,普通人光是活著就已很是不易,無瑕去顧及他人的喜怒哀樂,本就無可厚非。


    善良且樂於行善的人本就罕見。


    而像紫陽這樣的人——明明已是衣食不愁、生活優渥的人上人,卻依然懷有一顆赤誠之心——那就更加稀少了。


    一念至此,青登微微一笑,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感慨道:


    “紫陽小姐,倘若這世間的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懷有一顆樂於助人的善心,想必天下早就能重歸太平了。”


    紫陽莞爾一笑。


    “仁王大人,您過譽了。”


    “我隻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


    “既沒有登峰造極的身手,也沒有口若懸河的辯才。”


    “我所能做的事情,也就隻有在身邊的人受欺負的時候,以自己的身體作肉盾,替人家擋下一些拳腳。”


    說罷,她長出一口氣,然後一轉話鋒:


    “好了,我們還是來談論正題吧。仁王大人,您想與我商討的重要事情是什麽呢?”


    紫陽坐直身子,繃緊麵部線條,擺出一副無比莊重的模樣。


    青登見狀,不禁啞然失笑。


    “紫陽小姐,不必緊張,放輕鬆些吧。在說正題之前……我得先向你道個謝。”


    青登一邊說,一邊俯低腰身,鄭重地向紫陽行了一禮。


    “道謝?”


    紫陽歪了歪頭,麵露不明所以的困惑表情。


    “仁王大人,快抬起頭來!您為何要向我道謝?我不記得我有做過什麽值得讓您向我致謝的事情。”


    盡管紫陽極力請求青登抬頭,但他完全不為所動。


    他就這麽保持著俯低上身和腦袋的姿勢,不緊不慢地迴答道:


    “紫陽小姐,多虧了你,我才能獲得寶貴的靈感。”


    “若沒有在伏見偶遇你,若沒有看見你的鏡子,我可能直到現在都還在為如何籌集新選組的軍費而發愁呢。”


    說到這,青登從懷裏掏出那隻用總司的“聖水”製成的銀鏡,放到榻榻米上,推至紫陽的膝前。


    望著這隻巴掌大的閃耀銀鏡,紫陽的雙眸頓時發亮:


    “哇,好漂亮的鏡子!我可以拿起來看看嗎?”


    “請便。”


    得到青登的允許後,紫陽小心翼翼地端起銀鏡,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愛不釋手地反複把玩。


    “紫陽小姐,實不相瞞——我接下來打算靠賣鏡子來發家致富!”


    紫陽停下手上的動作,眨巴著美目,朝青登投去不解的目光。


    “賣鏡子?”


    青登用力點頭。


    他省去不該說的,隻揀緊要的,將自己的“成為鏡子大亨”的戰略偉業,以及岩崎彌太郎所擬定的“委托當紅的藝伎或遊女來幫忙做宣傳”的商業計劃,言簡意賅地逐項道出。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


    “紫陽小姐,你是隻園的頭號紅人。”


    “京都的女人們都以模仿你的穿扮為榮。”


    “因此,我希望你能使用我家的……新選商會的銀鏡!”


    “我們將會免費為你提供我們所能造出的最好看、最精致的鏡子。”


    “您若能使用我們的銀鏡,定會帶動全京都的女人都來使用我們的銀鏡,進而使我們的銀鏡的名聲遠播至天下各地!”


    “至於後續的報酬,我們也絕不會虧待你,定會給你一個讓你滿意的金額!”


    紫陽認認真真地聽完青登的解說後,輕輕頷首。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讓我來使用你們家的鏡子,以此來做宣傳,對吧?”


    青登用力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


    “……”


    紫陽沉默了一會兒。


    須臾,便聽“噗嗤”的一聲笑。


    緊接其後的是銀鈴般的歡暢笑聲。


    “哈哈哈,原來就這點小忙呀!好啊,沒問題!盡管交給我吧!我會不遺餘力地協助你們的!”


    青登先是一愣,隨後麵露難以自抑的喜色。


    紫陽竟會不假思索地爽快答應他的請求……這著實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更加出乎其意料的事情還在後麵。


    “仁王大人,報酬什麽的,就不必了。”


    紫陽十分灑脫地擺了擺手。


    青登瞬間怔住,然後連忙開口:


    “不用給報酬?這……”


    他的話音剛啟,紫陽就搶先一步地快聲道:


    “仁王大人,您今夜剛幫過我一個大忙。”


    “多虧了您的及時現身和出手相助,我和菱花才能幸免於難,否則真不知道如何收場。”


    菱花——那位可憐藝伎的花名。


    “就當作我在報恩吧!”


    “反正我所負責的工作,也就隻是使用一塊鏡子而已,並不需要去做任何複雜、麻煩的事情。”


    “隻不過是這麽簡單的小忙,若還向你征收一大筆報酬的話,我會感到良心不安的。”


    以戲謔的口吻這般說完後,紫陽就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停了一停,然後一臉興衝衝地說道:


    “啊,對了!仁王大人,不如讓我的姐妹們也來使用你們的銀鏡吧?”


    “我雖然不敢自稱‘人緣好’,但我在隻園還是認識挺多朋友的。”


    “我會建議與我相熟的姐妹們,都來使用你們的銀鏡。”


    “這樣一來,應該多多少少也能使你們的銀鏡更有人氣、更廣為人知!”


    青登聽罷,眨了眨眼,臉上的呆怔之色逐漸轉化為哭笑不得:


    “紫陽小姐,你這麽熱情,可是會讓我受寵若驚的啊。”


    紫陽聽罷,發出健康、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哈,仁王大人,您言重了。”


    “就如我剛才所言,我隻不過是在報恩罷了!”


    “還請您不要客氣,坦誠地收下我的好意吧!”


    言及此處,大概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豪邁之情吧,紫陽攥起右拳,以不輕也不重的力度,捶了下自己的胸口。


    拳胸相擊,發出“嘭”的沉悶聲響……聽著此聲,青登下意識地垂低視線,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紫陽那無比平坦的胸脯。


    不得不說,紫陽的身材實在是……


    高情商的說法是穿和服會很好看。在傳統觀念裏,胸脯太大會將衣襟撐得太高,破壞和服的版型。


    至於低情商的說法……紫陽若是假扮成小男娘,一定不會穿幫!


    假使是佐那子、木下舞和天璋院拍打自己的胸脯,絕對不會有“嘭嘭嘭”的悶響,而是會像輕戳果凍一般,發出充滿柔軟彈性的“波濤聲”。


    青登前腳剛將視線投向紫陽的胸脯,後腳就滿懷懊悔之心地收迴目光。


    紫陽正在跟自己談論嚴肅的正事,而自己的注意力卻放在對方的平胸上……


    ——看來,最近總跟土方歲三打交道,搞得我的思想都變得齷齪了!


    十分華麗地將鍋甩給土方歲三後,青登收攏心思、打起精神。


    既然對方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他也不再婆媽。


    他鄭重地挺直腰杆,然後一板一眼地再度俯低腰身,向紫陽行禮致謝:


    “紫陽小姐,感激不盡!你幫我大忙了!”


    紫陽莞爾:


    “仁王大人,您之後可要將最漂亮的鏡子送給我哦!”


    青登大笑:


    “這個自然!”


    ……


    ……


    是夜——


    京都,某地——


    時值深夜。


    無人的空曠街道,既昏暗又寂靜。


    啪挲、啪挲、啪挲、啪挲、啪挲……


    忽然間,遠方的街角傳來草鞋摩擦地麵的聲音——一名手提燈籠、腰佩雙刀的年輕武士,打破了街道的靜謐。


    若是有熟悉新選組的人在場,在看清此人的麵容後,想必定會大吃一驚吧。


    清河八郎——地位與土方歲三、近藤勇和山南敬助相當的新選組參謀——沒有攜帶任何隨從,就這麽孤身行動。


    此地是京北,距離位處京西的壬生鄉較遠……讓人難以想象堂堂的新選組參謀,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路很黑,布滿天空的深沉烏雲遮蔽了月光。


    清河八郎手中的燈籠蕭瑟地照亮其腳下的地麵。


    光亮照不到的地方蘊積著濃重的黑暗,仿佛蹲踞著一頭兇猛的、隨時會撲將過來的猛獸。


    久未清掃的路麵上飄零了些許枯枝落葉。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清河八郎麵無表情地踩著枝丫的的屍體前行,如同枯骨碎裂的聲音迴蕩在街巷的上空。


    不消片刻,他來到一間坐落在河堤邊上的偏僻木屋的門前。


    木屋的門縫裏透出昏暗的燭光,不時地傳出談話聲和腳步聲……有人在裏麵。


    “……”


    清河八郎抬高腦袋,揚起視線,小心翼翼地觀察四方。


    除此之外,他還尖起耳朵,細心聆聽周圍的動靜。


    身為精通鏡心明智流的傑出劍士,清河八郎的聽力和視力都很優秀,皆非常人所能比擬。


    確認無人跟蹤他後,他抬手輕敲房門。


    咚、咚、咚。


    連敲了三下。


    不消片刻,門裏頭響傳出深沉的嗓音:


    “打倒幕府,振興朝廷。”


    清河八郎探過頭去,一字一頓地正色道:


    “弓矢八幡!”


    【注·弓矢八幡:八幡大神是弓箭之神,一般是武士發誓時的所用語,意為“絕無虛言”】


    清河八郎的話音剛落,門後方便響起“吱吱呀呀”的聲音。


    緊接著,在木頭的摩擦聲以及有如空氣泄露般的獨特聲響中,木門被打開了,推出了一條可供清河八郎穿行的縫隙。


    清河八郎吹滅並收起手中的燈籠,如魚一般穿過門縫,滑溜地閃身進入屋內。


    下一息,木門“嘩”地重新緊閉。


    在進入屋內後,清河八郎當即轉動目光,掃視屋內。


    這間木屋是很典型的和氏結構。


    一進門就是鋪滿堅硬泥土的玄關以及與玄關相連的廳室。


    廳室的地上並未鋪有榻榻米,隻墊了一層幹草。


    天花板上垂下一個大掛鉤,下麵挖了一個火爐,不必脫下草鞋就可以圍坐在火爐四周。


    感到冷了,就可以點燃火爐來取暖。


    感到餓了,就可以在掛鉤上掛起一口湯鍋,底下的火爐剛好可以充當灶台。


    一眼望去,6名年齡不一的武士圍坐在火爐的周圍。


    清河八郎方一現身,他們就立即坐直身子,麵露肅穆的神情。


    一束束恭順的目光,撲簌簌地落到清河八郎的身上。


    那火爐並未點火,爐底隻有零星的、已經燃盡的柴薪灰燼。


    火爐邊上點有一盞孤零零的油燈。


    油燈除了便宜之外,沒有任何優點。


    可憐巴巴的昏沉光線隻照亮了爐邊眾人的膝蓋。


    夜風穿透門窗的縫隙,拂進屋內……因風的襲擾而微微搖曳的光影,使得本就冰冷、幽暗的廳室更顯陰森。


    “如何?人都來齊了嗎?”


    清河八郎問道。


    一名體型強健的壯漢快聲答道:


    “清河大人,都來齊了。”


    清河八郎輕輕頷首,然後解下腰間的佩刀,三步並作兩步地移身至爐邊——那6名武士忙不迭地讓出位置。


    “既然人都來齊了,那就別浪費時間了。”


    清河八郎屈膝坐定,佩刀擱置在身體的右側,唇邊揚起意味深長的笑意。


    “繼續商討我們的‘奪取新選組’的大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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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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