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崎雖是幕府直轄的天領,但出於毗鄰薩摩的緣故,深受其影響。


    在經過短暫的錯愕後,後藤象二郎追問道:


    “阪本龍馬怎麽會跑去長崎?他去長崎做什麽?”


    板垣退助不急不緩地答道:


    “具體緣由,我也不大清楚。”


    “目前我隻知道阪本龍馬在長崎集合了一批人手,在薩摩的幫助下,組建了一個名為‘龜山社中’的商社,專門從事海運,生意似乎還很不錯的樣子。”


    社中——大體可理解為公司。


    龜山社中即“龜山公司”的意思。


    “商社?海運?他運什麽貨物?”


    板垣退助看了看左右,隨後壓低聲線,沉聲道:


    “尚不清楚。”


    “不過,根據目前已知的種種消息,他那龜山社中所運送的貨物,極有可能是武器裝備!”


    霎時,後藤象二郎的瞳孔微縮,麵部神情浮現一抹異色。


    “真不愧是阪本家的人啊,頗具生意頭腦。”


    這般呢喃後,後藤象二郎輕抿嘴唇,作思考狀。


    板垣退助在旁安靜等待。


    約莫半分鍾後,板垣退助打破沉默:


    “後藤君,我認為,如今的阪本龍馬具有很高的拉攏價值。”


    對於板垣退助的這番提議,後藤象二郎似乎並不感到意外,淡淡地反問道:


    “哦?你詳細說說。”


    板垣退助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首先,盡管尚未確認阪本龍馬與薩摩藩的具體關係,但他與薩摩藩有關聯,卻是確鑿無疑。”


    “既如此,他可以成為我們與薩摩藩溝通的橋梁。”


    “薩摩乃當今實力最雄厚的藩國之一。”


    “多多加強本藩與薩摩的聯係,百利而無一弊。”


    “其次,阪本龍馬目前已轉型為海運商人。”


    “西洋人已經以輝煌的成績證明了海洋的重要性。”


    “我們土佐乃瀕臨海洋的藩國,若欲增長國力,就必須大力發展海運。”


    “我們多結交一些成功的海運商人,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假使阪本龍馬真能運送武器裝備,那就更好了,我們現在正缺少先進的槍炮。”


    “總而言之,跟阪本龍馬如今所具備的價值相比,他那‘脫藩’、‘與土佐勤王黨有勾結’等罪過,全都不值一提。”


    後藤象二郎安靜傾聽。


    待板垣退助語畢後,他哈哈一笑:


    “板垣君,你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個阪本龍馬,倒是有幾分本事,比他那發小強多了。”


    他所說的“發小”,自然是指武市半平太。


    每當談及武市半平太,其頰間總會浮現出露骨的不屑之色。


    “我馬上命人去長崎尋找阪本龍馬,試著與他接觸,探探他的想法,是願與我們合作,還是就此與土佐恩斷義絕。”


    板垣退助用力點頭:


    “嗯,如此甚好!”


    二人迅速達成共識後,後藤象二郎從懷中摸出一隻精致的懷表,看了眼時間後,說道:


    “板垣君,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這麽急?我還想著難得見麵,久違地跟你去喝一杯呢,是有啥大事嗎?”


    後藤象二郎扯了扯嘴角,露出冷笑:


    “沒啥大事,就隻是去見見武市半平太。”


    板垣退助輕輕地“啊”了一聲,然後麵露無奈神情。


    “後藤君,你是‘吉田東洋遇害案’的主審官,所以我不便指手畫腳。”


    “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大主公最近隱約透露出盡快‘處理’武市半平太的意思。”


    “所以你最好早日解決武市半平太,免得夜長夢多。”


    大主公——即山內容堂。


    說罷,板垣退助側站半步,讓出道路。


    後藤象二郎不鹹不淡地說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


    語畢,他抬足向前,不一會兒其身影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


    ……


    土佐藩,高知城(土佐藩的藩廳),武市半平太的牢房——


    武市半平太端莊穩重地正坐著,雙目緊閉,作冥想狀。


    相較從前,他的模樣變憔悴不少。


    皮膚黯淡,頭發淩亂,胡子拉渣,很是邋遢、狼狽。


    不過,縱然已是階下囚,他始終沒有放棄武士的驕傲,從未讓自己的腰杆在後藤象二郎等人麵前彎上分毫。


    因為是專為上士準備的牢房,所以各項設施都很完善。


    地板是用榻榻米鋪成的,有被褥,有桌案,每日的飯食雖不算豐盛,但也不算寒磣。


    對武市半平太而言,這牢房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離受刑中的同伴們太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夠、夠了……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了……你們究竟還想我怎樣?”


    “停手……停手啊!我已經不行了!別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淒慘叫聲,自各個方向包圍武市半平太。


    這是後藤象二郎的有意為之。


    雖然後藤象二郎無意對身為“上士”的武市半平太用刑,但這不代表他要放過對方。


    後藤象二郎特地讓岡田以藏等人的受刑現場毗鄰武市半平太的牢房。


    為的就是讓武市半平太能夠時時聽見其同伴的淒慘叫聲,使他不得安寧。


    正當武市半平太閉目養神的這個時候,牢房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足音。


    他睜眼一瞧——隻見後藤象二郎背著雙手,身姿筆直地站在牢門外,麵無表情地俯瞰他,四目對視。


    “……後藤君,好久不見了。”


    武市半平太率先問好。


    後藤象二郎毫不領情,冷冷道:


    “想必你也聽說了吧?長州軍被仁王打得丟盔棄甲,大敗虧輸。”


    “……”


    “你一直堅守的‘尊王攘夷’的理念,純粹是個笑話。縱觀曆史,每當天皇和公卿騷動,必定天下大亂,保元平治治亂、南北朝之亂,哪一次不是因為朝廷貪戀權力,導致哀鴻遍地民不聊生?”


    “……”


    “至於‘攘夷’,更是荒謬。長州在下關戰爭中的慘敗,已經證明跟西洋人開戰,是一件多麽不理智的事情。”


    “……”


    “武市半平太,你也差不多該認輸了吧?你的理念以及你的行為是完全錯誤的。早日認罪,對你我都好。”


    這一迴兒,武市半平太沒有再沉默下去。


    他語氣平靜地迴答道:


    “……我問心無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主公,為了土佐。”


    後藤象二郎聞言,猶如條件反射一般,立即做出迴應,重重地冷哼一聲。


    “好一個‘問心無愧’啊!”


    “一年多了,你還是執迷不悟!”


    “你隻顧著‘問心無愧’!”


    “說白了,你隻顧著自己!你何曾想過其他?!”


    毫不留情麵的這一番話語,直接硬嗆了迴去。


    “……”


    武市半平太未作迴應,沉默不語。


    後藤象二郎換上毫不掩飾的嘲諷語氣,把話接了下去:


    “哼,你這家夥可真是絕情啊!”


    他一邊說,一邊掃動目光,環視武市半平太的牢房。


    “你有鬆軟的榻榻米可躺,有熱騰騰的飯可吃,就連便溺都有專人伺候。”


    “在你舒服過活的這段日子裏,你的那些同夥如陷十八層地獄,生不如死。”


    “有不少人因無法忍受拷問而咬斷舌頭,試圖自盡。”


    “哼,他們可真是笨啊,以為把舌頭咬斷就能一了百了。”


    “恕不知,咬舌自盡可沒那麽簡單。”


    “要麽是將半截斷舌吞進喉中,噎死自己。”


    “要麽就是用噴出的鮮血來嗆死自己,亦或者等上片刻,待流盡鮮血後失血而亡。”


    “那幾個嚐試咬舌的人,全都被我們救活了過來。”


    “嘖嘖嘖,真可憐啊。”


    “不過,他們還不算是最可憐的。”


    “所有受刑者中,就數岡田以藏最慘。”


    “他連咬斷舌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實講,在看見岡田以藏如今的這副慘狀後,饒是鐵石心腸、對你們恨之入骨的我,也不由心生憐憫。”


    “喂,岡田以藏是你的得意門生,不是嗎?”


    “我聽說你對那家夥一直關愛有加。”


    “不僅收他為徒,而且還親自出資供他去江戶留學。”


    “在組建土佐勤王黨後,你也總是委以重任。”


    “隻不過,你交給他的任務,全都是一些見不得人的髒活。”


    後藤象二郎說著在喉間比了個“斬首”的手勢。


    “你對岡田以藏是何感情,我暫不知曉。”


    “反觀對方,他對你可是忠心耿耿啊。”


    “每當自己快捱不住時,他就會反複呢喃‘武市老師’、‘武市老師’。”


    “他視你為自己的唯一支柱。”


    “依我來看,這世上最虔誠的信徒也不過如此了。”


    “你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罪?”


    “武市半平太,隻要你交代一切,你的這些同夥就不用再受罪了。”


    “聽呐,就在此時此刻,你的無數同夥飽受煎熬,一心想著求死。”


    “隻要你一句話,這些慘叫、呻吟,馬上就能停下。”


    “無辜者立即釋放。”


    “有罪者就地正法,給他個痛快。”


    後藤象二郎的這番話語,算是給足了台階。


    然而……


    “……”


    武市半平太不為所動。


    莫說是開口說話了,他就這麽呆愣愣地坐在原地,連動都不動一下,把對方當空氣。


    後藤象二郎見狀,緩緩沉下眼皮,眸中迸出意味深長的神采。


    “……也對,你是不可能答應我的這些要求的。”


    “畢竟,你非常希望我們早日殺掉你的所有同夥,尤其是那個岡田以藏,對嗎?”


    看似是在反問,實質上其言辭間充滿了篤定的口吻。


    “……”


    武市半平太還是不作聲。


    感覺自己在跟一個木頭人交流的後藤象二郎,滿麵不悅地咬了咬牙:


    “耗吧!耗吧!你就慢慢地耗吧!我奉陪到底!”


    ……


    ……


    嗒!嗒!嗒!嗒!嗒!


    後藤象二郎大步流星地離去,在地上踩出“嗒”、“嗒”、“嗒”的沉悶巨響。


    盡管其足音已遠去,但武市半平太依然一副“原地石化”的模樣,身子一動不動,臉上沒有半分神情。


    冷不丁的,牢門外忽地傳來聲音:


    “武市老師,您……還好嗎?”


    隻見一名獄卒打扮的年輕武士蹲坐在牢門外,一臉擔憂地看著武市半平太。


    這位獄卒名叫大石彌太郎。


    他雖不是土佐勤王黨的成員,但卻一直很崇拜才華橫溢的武市半平太。


    因此,在武市半平太蹲監獄的這段日子裏,他一直盡可能地照顧對方。


    時而送些營養品,時而轉述外界的新聞,時而幫忙向武市半平太的家人報個平安。


    大石彌太郎的到來,總算使武市半平太有了反應,不再“石化”。


    “大石君,你來了啊。”


    “武市老師,您……還好嗎?”


    武市半平太微微一笑:


    “我很好,不必擔心。後藤的那番陳詞濫調,我這一年來聽得夠多了,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後,武市半平太頓了頓。


    須臾,他幽幽地問道:


    “以藏他……如何了?”


    大石彌太郎怔了怔,麵露難色:


    “以藏他……太慘了……”


    “痛昏後被水澆醒,醒了後繼續受刑,然後再度痛昏過去,接著又被弄醒……就這麽反複好幾次,每天如此……”


    “換做是我,頂多幾日就堅持不下去了。”


    “可以藏卻撐了整整一年多……”


    “真的是……太慘了……太慘了……”


    話到最後,他實在說不下去了,長長地歎息一聲,臉上布滿同情之色。


    武市半平太聽罷,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一抹掙紮之色。


    隨後,便見他直勾勾地盯著麵前的虛空,仿佛在思考什麽。


    “……大石君,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大石彌太郎下意識地迴應道:


    “嗯?武市老師,您說。”


    武市半平太滑動雙膝,拉近二人的間距,身子抵近牢門。


    接著,他從懷中摸出一個雪白的饅頭。


    日本的饅頭更像是中國的包子,裏頭是有餡的。


    看著這個饅頭,大石彌太郎驚訝地瞪大雙目。


    “饅頭?武市老師,您這饅頭是從哪兒來的?”


    武市半平太有饅頭——這並不稀奇。


    為武市半平太準備的“監獄餐”一直很不錯。


    饅頭、糯米團子等小吃時常會出現在其餐桌上。


    但是,身為專門看管武市半平太的獄卒,大石彌太郎很肯定:最近給武市半平太送來的餐食中,壓根兒就沒有饅頭。


    武市半平太沉聲道:


    “我這饅頭是從哪兒來的,你就別管了。”


    “大石君,這是我最後的請求——將這饅頭拿給以藏吃。”


    他話音剛畢,大石彌太郎頓時如遭雷擊一般,瞳孔緊縮成針孔狀,嘴巴不受控製地張成“o”字型。


    不明來曆的饅頭……點名要求拿給岡田以藏吃……大石彌太郎再傻也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武、武市老師,難道說……這這、這饅頭是……?”


    武市半平太表情凝重地點點頭:


    “沒錯,這饅頭摻了毒藥,隻要吃下去,10息之內就會吐血而亡。”


    盡管已經做足心理準備,但在聽見對方的親口認證後,大石彌太郎還是感到驚懼萬分。


    霎時,他的麵龐變得煞白,就像是被漂染過一般。


    一輩子遵紀守法,莫說殺人,連條狗都沒殺過的大石彌太郎,第一次見到毒饅頭,同時也是第一次被拜托去殺人。


    他嚇得身子發軟,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腳並用地向後退去,遠離武市半平太。


    “不、不不不……我不行……我不行的……武市老師……我沒辦法殺人……我隻是一個獄卒……我怎能去殺人呢……!”


    眼見大石彌太郎要逃走,武市半平太急了,他抓住牢門的欄杆,快聲道:


    “大石君,你錯了,這不是殺人,這是幫以藏解脫!”


    “你也看見了吧?以藏太慘了!即使活著也是受罪!無止盡地受罪!”


    “隻要吃了這饅頭,他就不用再受罪了!”


    “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這是我畢生的請求了!”


    平日裏素來高傲的武市半平太,這一刻難得地低下頭顱,語氣懇切地請求他人。


    大石彌太郎看了看武市半平太,然後又看了看其掌中的饅頭,麵部表情被強烈的躊躇、驚恐所支配。


    牢房內外陷入詭異的寂靜……外頭的風聲顯得異常刺耳。


    約莫10秒鍾後,大石彌太郎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接過饅頭……


    ……


    ……


    岡田以藏的牢房——


    跟武市半平太的豪華牢房相比,岡田以藏的牢房連豬圈都不如。


    榻榻米、桌案什麽的,就別想了。


    地板是冰涼刺骨、凹凸不平的石阪。


    唯一算得上是家具的,就隻有一個便桶。


    然而,即使是這唯一的家具,也是純擺設,並無用處。


    因為岡田以藏早就沒有力氣移動身體,坐到便桶上方便了。


    牢房內充滿了刺鼻難聞的氣味,使人不敢大口唿吸。


    此時此刻,總算捱過今日的拷問的岡田以藏正倚著牆角,閉緊雙目,休養生息。


    冷不丁的,牢房外忽地傳來瑟縮的聲音:


    “那個……以、以藏……你吃饅、饅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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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武市半平太送毒饅頭給岡田以藏吃,是後世作家杜撰的。不過這段情節倒是編撰得合情合理,因為這很像是武市半平太會做的事情。


    本章的標題是在致敬《浪客劍心》。誌誌雄真實的部分原型應該就是岡田以藏,慘遭拋棄的【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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