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井玲香的生日在五月十六日,距離現在還有一段時間,所以這句話的目的與不久之前深川麻衣所說的有些類似,都隻是為了結束這個話題罷了。


    橋本奈奈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隻是平靜的點了點頭。


    盡管她還有很多疑惑,還想知道很多事情,還有很多的話想要說。


    太陽的光線微移,西方的天空上已經泛起了黃昏的雲彩,絲絲縷縷的灰色雲朵也摻雜在粼粼的天幕中,看起來如同公園水池裏沉澱的苔蘚一般飄蕩。


    待到白雲山把那盆花按照某位女孩的吩咐裏裏外外好生伺候了一番之後,她才開口建議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白雲山疑惑迴首:“去哪裏?”


    “隨便走走。”


    ......


    隨便走走,就真的隻是隨便走一走。


    畢竟前不久才說過的話題有些太過於沉重,以至於兩人都覺得小屋裏有些狹窄憋悶,氣氛也隱隱有些壓抑,所以便出來隨便走走散散心。


    不過這一向是白雲山主動提出來去做的事,此時卻反過來了,但不知為何,兩人都沉默著沒有提出異議。


    傍晚的街道染上了一層金黃,倆人迎著光芒行走,腳下金色的大道仿佛行走在通往神國的階梯,然而身邊傳來的熙熙攘攘的人聲卻又將他們拉迴現實:穿著水手服的女學生三三兩兩的笑談,騎著單車的短發男生和他們擦肩而過,一身筆挺西裝依然蓋不住疲憊氣息的禿頂大叔正小聲打著電話,語氣時而卑微時而尖銳,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現在是這座城市的休息時間,放學與下班的洶湧人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於是他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一條僻靜的道路繼續前進。


    他們去了附近的景觀路走了一趟,那是一條頗有些斜坡的小路,名字沒有注意,周圍都是民居與公寓,所以看不見什麽來來往往的大型汽車,隻能偶爾見到附近的居民此時出來散步。由於時近晚春,道路兩旁特意栽種的粉櫻正在一片片輕飄飄的掉落著花瓣,花瓣掉落在地麵上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十月午後的風聲一般柔和。


    他們從上坡往下坡走,本來是想結伴並肩同行,悠閑的散步下去,但卻因為下坡的緣故重心總是控製不好腳下的速度,一步深一步淺的好似隨時都要奔跑起來,看起來有些狼狽,悠閑輕適的氛圍都隨之破碎。


    不過好在最終還是順順利利的走完了,橋本奈奈未卻在終點忍不住笑了起來。


    白雲山迷惑的看向她:“你笑什麽?”


    “我想起我以前朋友家養的狗,站起來用兩條腿走路的樣子也是白雲桑這個模樣。”女孩捂著嘴笑道。


    麵對女孩的嘲笑,白雲山輕飄飄的反駁說道:“剛才我們都是這樣走下來的,要論狗的話你也是狗。”


    女孩一怔,鼓了個包子臉,不滿的露出尖利的虎牙想要反駁。


    但剛想說話,白雲山便溫言打斷道:“不過是條好狗。”


    說完便徑直走了。


    女孩愣了愣,包子臉頓時消了下去,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他耍了,這算什麽好話?好狗不也是狗嗎?連忙繼續追了上去。


    由於是隨便走走,所以並沒有限製地點,腳步十分漫無目的,捕捉不到頭緒。


    他們在街頭的拉麵攤旁坐下,隨意的點評了下店長與他的競爭對手之間的實力差距,又在天橋上駐足,欣賞起對方對於音樂純粹的熱情。


    他們還到了天空樹腳下不遠處的一條河岸邊,這裏據說是能拍到最好的東京天空樹的照片之一的地方,但他們抬頭仰望那座燈火漸漸明亮的高大建築時,卻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隻是覺得天空樹一如既往,手頭上也沒有適當的相機。


    他們還準備去遊樂園看一看,但時間已經逐漸入夜,遊樂園肯定早已關門了,於是還沒上路便取消了這個行程。


    ......


    在一家自動販賣機前,兩人再一次的停下了腳步。


    城市的燈火明亮,與大地相對應的夜空卻星光稀疏,今天的天色雲朵太厚看不到月亮,也不知道被藏在了哪一塊雲朵後麵,自動販賣機前散發著的光亮就好似夏夜的燭火一般,吸引著過往的飛蛾注意。


    白雲山湊過去睜大眼睛盯著販賣機上麵的圖案,裏麵有許多汽水以及碳酸飲料,也有一些咖啡或者苦茶之類的提神飲品,當然他印象最深的還是一罐葡萄味的芬達,那是他看過的一部名為《網球王子》裏麵的主角越前龍馬最喜歡的飲料,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喜歡了很久。


    雖說現在終究不是從前了,但偶爾迴味一下還是可以的,所以他沒有糾結的投進了硬幣。


    兩罐飲料哐當一聲的滾落下來,白雲山彎腰拾起,隨手遞給了一旁的女孩一罐。


    汽水拉環被拉開時發出輕微的嗤的一聲,聽起來十分悅耳,白雲山仰起頭喝著汽水,這才發現兩旁的路邊都種著一棵棵梧桐樹,春天的梧桐葉子鮮綠清新,岔開的三角形葉片仿佛鳥雀的足部,看起來生機勃勃。


    他扭頭看去,果然在不遠處便看見了熟悉的銘牌,佐證了他的猜想。


    他們居然不知不覺來到了梧桐阪。


    這裏是白雲山所居住的地方,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記得很清楚,在這不遠處,就有一片鄰近大海的地方。


    他們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在彩燈大會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們隻是在圍欄後吹著海風觀望,並沒能越過去,這次既然來了,肯定得要滿足一下上次的願望了。


    景觀性的圍欄當然攔不住任何人,並且這片沙灘也並不是禁止開放的,兩人尋到入口便緩步走了進去。


    這裏是散步的終點。


    時隔幾個月再次來到這裏,他們卻都沒有什麽太大的感慨,有句話說的好:人生就是重複以前走過的路,意思雖然不太對,但用在這裏卻似冬天起床時穿著剛剛在熨鬥下燙好的衣服一般熨帖,身上一片暖洋洋的舒服。


    兩人喝著手裏葡萄味的汽水,吹著迎麵而來的海風,目光所及之處卻是一片黑暗,在人類的城市中,燈光能夠將一切點亮,除了大海。


    大海是緘默的,除了海風,海風是它唯一發出的聲音,對於依靠著大海生存的人們而言,海風便是這片汪洋唯一的語言,所有的美好與悲傷,讚歎與心願,都埋藏在了裏麵,他們需要學會聽懂大海的聲音,才能夠駕馭住風浪站穩船頭。


    橋本奈奈未突然想到了白雲山送給她的那本書裏,也有關於海風的一段文字,上麵是這麽寫的——我想,如果我死後葬身大海,一定是幸福的。魚蝦將啃噬我的肉體,深藍色的海水將淹沒我的思想,我咽喉裏想要對你訴說的每一個音節,都將化作深夜裏海風唿嘯時的嗚咽。


    以前女孩並不能看懂這段文字的意思,現在也看不懂,但似乎卻能夠感受到一些東西了。


    不是開心,不是狂喜,也不是痛徹心扉的悲痛,而是如春雨入泥,沁入骨髓般的孤獨。


    孤獨就像是這片大海的夜色一般,白天裏陽光普照,自然是風和日麗,然而隻要到了夜晚,就算有萬家燈火,車水馬龍,也依舊無法照亮,黑夜的深沉像是看不到盡頭。


    “你知不知道——”突然間,白雲山頭也不迴的盯著那片黑暗,輕聲說道:“我以前看過一部很有意思的電影,裏麵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台詞。”


    “什麽台詞?”橋本奈奈未微微側過頭看向他,露出短發下細長的脖頸,沉默了片刻問道。


    “女主角說,看,前麵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橋本奈奈未盯著那片大海,想著剛才的思緒,仿佛若有同感一般點頭:“然後呢?”


    白雲山頓了頓,仿佛是在思索,又似乎有些感慨:“然後,男主角說,也不是啊,天亮後就會很美的。”


    女孩神色一怔。


    隨即,她的臉上露出微笑,輕輕勾著被海風吹亂的發絲,連同被吹亂的情緒一並彎在了耳後,就此平靜了下來。


    “謝謝。”


    橋本奈奈未小聲道。


    白雲山搖頭:“沒有,我隻是覺得,這麽難得的舒緩時間,吹吹海風看看夜色其實也挺不錯的,要是反而因此心情不好,未免有些浪費了而已。而且——”


    說著,白雲山轉頭看向她:“我也要謝謝你,你提出散步的原因我剛才才想明白,所以要謝謝你。”


    女孩提出要散步,當然不是因為坐在裏麵太悶了想出去走走,而是因為迴憶了那麽一大段的過往,而且還不是什麽好的記憶,白雲山的心裏肯定是有些比較負麵的情緒的,所以她才想要出來散散步,散步即散心。


    而且是陪他散心。


    “沒有。”女孩有些微羞,盡管是好意,但這樣點明還是讓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裝可愛也很可愛,前麵在景觀路的時候。”白雲山繼續道。


    “謝謝。”


    “就是幸災樂禍有些不太討喜。”白雲山輕輕皺了皺眉。


    橋本奈奈未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白雲山見狀笑了笑,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海風蕩漾,天空中的厚重雲朵緩緩移動,此前不知道隱藏在雲層後麵哪一處的明月隨之出現。


    月光皎潔,風平浪靜。


    今天就是風平浪靜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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