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空氣清冷,白雲山早早地便出了門。


    他現在住的地方叫做梧桐阪,東京都不知名的地帶,房租相應也比較親民。


    出了門,走到街道盡頭右轉,再左轉,等一個紅綠燈,過了馬路有一家711便利店,過了711,再過兩條馬路,便到了他的目的地。


    抬頭看去,是一家十分簡單的店麵,陽川拉麵店幾個字與一般的日式拉麵店沒有什麽不同,一扇約一人半寬的小門供人進出,幾對盆栽整齊擺放,水藍色的門簾從頂上垂下,上麵沒有任何花紋,簡約而又普通。


    他低著頭穿過門簾,門後閃爍著清晨的燈火,即使今天是1月1日,日本的新年,這裏依舊沒有休息。


    也不會休息。


    新年時刻是與家人團聚的日子,但是沒有家人又如何去團聚?新年也就失去了它最重要的作用。


    拉麵店的店長陽川先生是個性格挺不錯的人。


    但是他的個人經曆不怎麽好。


    據他本人所說,他一共有過兩任前妻,第二任前妻與他甚至有了兩個女兒,但還是離婚了,女兒也判給了他的前妻,然後再嫁到了國外,致使他現在孤身一人。


    到了他這個年紀,父母自然早早過世,其餘的親戚來往在上一代就不密切,這一代更是不可能有什麽接觸,所以一年年過去,他就這麽一個人開著一家店過來,哪怕過年也不關門休息。


    白雲山曾經在這家拉麵店裏打過工,原因很簡單,近。哪怕走路也花不上幾分鍾的路程實在太和他的心意了,工資又開的滿意。而且陽川店長又是個不錯的人,加上白雲山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久而久之,兩人的關係也就漸漸熟絡起來。


    幾年以來,陽川拉麵店他一共在這裏打工過好幾次,每一次都是找到了新的工作便來辭職,店長很熟悉他這個老油條了,也就沒管他,想來打工就來,不想就算了,當然,工資是按日算的。


    走進店內,是個不算很大的空間,入眼便是日式拉麵店長條形櫃台,店長陽川先生正坐櫃台轉角處後麵看報紙。


    陽川店長一眼看去約五十多歲,五官端正身材消瘦,鬢角發絲微微發白,但都整齊的梳在了腦後,看上去十分嚴謹。他的筆梁上戴著一副灰黑色的老花眼鏡,這是白雲山去年送給他的,店長雖然有老花眼但是不喜歡戴眼鏡,用他的話來說這會影響到工作,烹飪時的水蒸氣會讓眼前一片模糊,所以也隻有讀書看報時才會戴上。


    聽見聲響,店長抬起頭,看見是白雲山有點詫異:“怎麽今天來的這麽早?按往常來說,不是應該十點十一點才過來吃飯嗎?”


    白雲山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聞言笑嗬嗬道:“店長,什麽意思啊?我今天可是擔心你一個人孤家寡人的過年有點難過,所以特意提早點來看你,怎麽樣,感不感動?”


    店長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看自己的報紙:“感動就算了,你來我還要給你白吃一頓,我還巴不得你今天不來呢!”


    “不來您不就太孤單嘛!”


    見店長沒有迴話,白雲山也沒有尷尬,自顧自的從一旁的冰箱裏拿出了一瓶碳酸飲料喝了起來,旋即哼起了小曲。


    店長放下了手裏的報紙,抬起頭奇怪道:“怎麽,心情看上去很不錯的樣子?又找到新工作了?”


    白雲山立馬豎起了大拇指:“店長不愧是你,今天我又來辭職了,過完年應該就可以去上班了。”


    “什麽工作?”


    “說出來您可能不信,我要去索尼上班了。”


    “你小子這麽有本事,我怎麽會不信?說吧,提吊杆麥,還是舉提詞器?”


    “我就隻有這點本事?”白雲山登時不滿意了,擺手道:“您再想想,我還能幹什麽?”


    店長眉頭一皺,仔細思索了片刻,然後不可思議道:“你小子——不會去打掃衛生吧?”


    白雲山歎了口氣,就知道店長不會相信,不過他也沒打算直接拿出什麽關鍵性證據讓他相信(當然他現在也沒有),兩人認識了好幾年了,對對方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該相信的時候自然就會相信,於是隨意岔開話題道:“對了店長,今天看上去生意不怎麽行啊。”


    “廢話,這麽大清早,誰會來?”店長沒好氣道。


    “不止這個原因吧?今天好歹過年,人家有家人不陪著,哪個會冒著寒風來你這裏吃麵啊?”


    店長疑惑的看了看白雲山,道:“你小子一直拐彎抹角的,想說什麽?”


    “也沒什麽,就想問問你,今天好歹也是新年,咱們兩個這麽有空,店長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頓飯。”


    店長愣著看了看他幾秒,隨後抖了抖手裏的報紙淡淡道:“你有這個心就行了,但是今天不行,我等人。”


    “等人?”


    “你以為我一大早就開門是為了等你來蹭飯?有個人不錯的孩子,從北海道過來東京上學的,前段日子給我寫信說她年假要過來看我。”


    白雲山一臉震驚:“她?是個女的?不會吧!店長,你要有第三任妻子了?”


    店長直接反手就是一報紙拍了過去:“胡說什麽!人家年紀輕輕的,在我這打工而已,當然現在已經沒有了,據說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公司那邊不允許。”


    “什麽人啊?”


    “一個很好的孩子,談吐也好,氣質也好,長得也不錯。而且,人家可比你認真多了,你這條鹹魚在我這當店員,一個禮拜能有一兩天能到就不錯了,那孩子可是天天準時簽到,辦事又認真,能找到好工作一點都不意外。”


    白雲山咂了咂舌:“怎麽聽起來她比我更像進了索尼音樂公司啊?”


    店長斜了他一眼,不屑笑道:“我要靠你的話我這店早就倒閉了,那孩子據說有段時間還打著好幾份工呢,有一次晚上我去711買煙的時候還看見她在那裏當店員,這麽累,也不知道身體能不能吃得消。唉,看來她家裏條件是真的不怎麽行,人人都過得不容易啊!”說到最後,不免有些唏噓。


    店長一邊說著,似乎也迴憶到了一些過去,感慨道:“唉,我女兒要是還在我身邊,也和她差不多大了吧!”


    白雲山對這句話聽得多了,自從知道了店長以前的狀況後,幾乎天天都會念叨一下,倒沒啥感傷的,吐槽道:“您女兒就算沒在你身邊,也還是這年紀!當然,您看上去似乎沒有養女兒的命,都跟她媽媽跑了。”


    店長被打斷了迴憶,瞪了瞪白雲山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什麽。


    但在這時,一個幹淨的聲音卻突然闖了進來。


    “請問,你能給陽川店長道個歉嗎?”


    白雲山詫異的聞聲望去,隻見一位藏青色衣服的少女推開門簾走了進來,即使身上裹著層層禦寒的衣物還是能感受到身材微瘦,五官清秀端正,鼻梁微微高聳,臉上有著微微的嬰兒肥,說話的時候能看見俏皮的虎牙,氣質卻截然不同,似外麵的空氣般清冷。


    “陽川店長是個很不錯的人,他的女兒們之所以離開他隻是因為法律上的關係罷了,他是一個好父親,與孩子之間的傷痛不應該被拿出來嘲笑,你這樣說,似乎有些過分了。”


    少女的語速稍微有點快,連帶著氣勢也變得有些銳利起來,如同她開門帶進來的凜冽寒風。


    白雲山沒料到會有這局麵,一時無言。


    一時間氣氛似乎有些僵硬,店長連忙放下報紙走出櫃台打圓場道:“橋本你來了,來來來把東西放下,白雲,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跟你剛才說的橋本桑,人真的很好,剛才那句話也是為了我,你不要放在心上。”


    白雲山有氣無力的吐槽道:“都說了多少遍了店長,我姓白,不姓白雲。”


    有店長打圓場,叫做橋本的少女倒也沒有繼續質問白雲山,而是轉頭對店長微笑道:“店長,這是我從神社買來的禦守,你先收下吧。”


    “哦,原來是禦守啊。”店長點了點頭接過了巴掌大的紫色禦守,隨即連忙快步走到櫃台後麵,從裏麵拿出了一個紅包道:“新年到了,店長也沒什麽能給你的,你年紀還小,這個紅包就先收下當壓歲錢吧!”


    少女連忙推辭,笑著擺手婉拒道:“不用了店長。”


    店長神色一怔,正想再勸她收下,卻見少女繼續道。


    “真的不用了店長,我等下還要去工作,就先走了,祝您新年快樂,再見。”


    說著,一陣風似的離開了拉麵店。


    店長愣著看著她離開,隨即歎了口氣。


    白雲山在背後幸災樂禍道:“哎呀——店長似乎被討厭了呢!”


    店長默默收起紅包,哼了聲道:“她可不是討厭我,討厭你小子倒說得過去!她隻是......不願意輕易接受別人的好意罷了,看得出來,這孩子曾經一定貿然相信別人的好意,然後吃過虧,這種反應都是被後天硬生生的磨練出來的啊!”


    白雲山轉了轉玻璃瓶沒有說話。


    有錢人的煩惱大都相似,窮人的煩惱卻各有不同,他以前算不上有錢,當然也現在也不算,雖然也不稱不上窮,但也不妨礙他明白這個處境下的窘迫。


    即使是如此也依然保有尊嚴畢竟是件難得的事情,人窮誌氣短,這並不是一句笑談。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


    “所以今天真的不出去吃一頓嗎?”


    “下次吧。”店長轉過身去,接著打開了方才的報紙,看不清楚表情。


    白雲山晃了晃瓶子裏所剩無幾的飲料,下次嗎?下次,應該就要等到明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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