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林暮更不好意思了。


    劉記者沒為難林暮,不再調笑,之後的時間開始探討正事,包括進山前後的策劃流程與拍攝細節,最後為林暮拍了幾組照片用作節目宣傳預熱,便各自迴了酒店。


    與人接觸對林暮來說是很消耗能量的事,迴到酒店的他稍顯疲倦,先去洗了個澡。


    西城多風,天氣幹燥,短短一日過去,林暮的嘴唇就有些開裂,不過正好減輕了之前弄出來那些傷口的存在感。


    洗完澡照鏡子時,林暮欲蓋彌彰地撕咬掉唇上起皮的地方,一個沒注意,弄出了血。


    正好這時候陳淮的視頻打過來,林暮扯了張紙按住,走到床邊點擊接聽。


    “還沒睡?”陳淮問。


    林暮捏著手機坐下,往牆上的時鍾看了一眼,才發現已經二十三點多了,低頭,屏幕裏陳淮身後一扇通透的落地玻璃,外麵藍天白雲,明顯跟他時間不一樣。


    “嗯,剛洗完澡。”林暮問,“你那邊是白天?”


    陳淮往身後看一眼,拿著手機走路,不一會,環境變得有些昏暗。


    “嗯,沒在國內。”陳淮說,“明天就迴去,三個小時後的飛機,你們幾點出發?”


    按時間算,那可能自己剛上火車,陳淮那邊就出發去國外了。


    “早上七點半,現在天亮的晚,等天亮了再走,不然怕路不好。”林暮的手機屏幕裏是陳淮放大的臉,他平拿著,屬於他的那個小框裏隻有酒店床頂的壁燈。


    借著陳淮看不到自己,林暮放肆地打量陳淮,電話另一端的人哪怕已經失去了巨額財富,看起來依舊出類拔萃,頭發絲兒透露著精致。


    好像原來也是,穿著破衣裳,頂著一頭林暮親手給他剪的狗啃頭發,隻叫人覺得瑕不掩瑜。


    現在帥得更成熟,雖然表情淡淡的,在外人看起來有些冷,可林暮知道對麵這個人內心其實很溫柔。


    他的那些冷漠和攻擊性隻是自保的手段,如同自然界中生長出銳刺的植物與動物一樣。


    “林暮?林暮?”


    對麵連續喊了好幾聲,林暮才迴過神,發覺自己看人看呆了,故作正經地咳了兩聲。


    “怎麽了?”


    “在做什麽?看不見你人。”


    “啊,”林暮呆呆道,把攝像頭對準在自己劉海上,“這呢。”


    “叫你沒反應。”陳淮說。


    “想事情呢。”林暮把手機支在床頭櫃上,粗糙地擦頭發,陳淮那邊一時間沒了動靜。


    跟林暮偷看要藏著掖著不一樣,對麵那眼神光明正大,垂著頭,眼睛就沒從屏幕上離開過,雖然屏幕上隻能看到一半身子。


    林暮忘了穿長袖,隻套個跨欄背心,露在外麵的胳膊上印記很多,剛洗完澡手表也沒帶,抬手間手腕上的疤藏不住,若隱若現也看得明顯。


    這邊看不到陳淮那頭手指虛虛浮在屏幕上,像是想要觸摸,最終還是收迴去,指甲用力摳在掌心。


    糙慣了的人沒有吹頭發的習慣,不滴水就行,把手機抄起來,可算讓自己的臉出了個鏡。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旅館,與外界唯一的連接是手機裏的這個人,林暮心裏一陣說不清的情緒又升上來了。


    是好的,混著想念的。


    “陳淮,我要睡了。”林暮靠在床頭,被子蓋著腿,打開瀏覽器搜了什麽東西。


    陳淮沒迴應,林暮問他:“你明天迴來趕得及嗎?我看西城好像沒有機場,這邊信號不好,進了山肯定更差,到時候不一定能聯係上。要不你還是直接迴家吧。”


    想了想,補充道:“就是春花胡同的家。櫃子裏的袋子裝著被褥,洗幹淨的。鍋和碗在床上的紙箱裏,別的東西也沒帶走,你翻翻,啥都能找到。”


    “嗯。”陳淮淡淡道,“明天迴去趕不上再說,困就睡。”


    視頻裏林暮眼睛都有點發直了,沒休息好困倦的樣子,他很少出遠門,還不知道自己這種換個地方睡不好覺的毛病叫認床。


    “行,那你也早點……哦,你那是白天,那你沒事也休息一會。”說完林暮打了個嗬欠。


    “嗯。”


    聽到迴應林暮往下一滑,躺枕頭上,側身枕著胳膊,另一隻手拿著手機,看了幾秒閉上眼睛,悄聲道:“我睡了。”


    “好。”


    隔幾秒,林暮睜開眼睛看一下,發覺視頻還沒掛,就再合上眼。


    這麽重複幾次,睜眼的間隔越來越長,最後手機倒在枕頭上,林暮的鏡頭框變成漆黑一片。


    隻有微弱的電流音源源不斷從揚聲器中傳出來。


    過了很久,有人小聲叫了句“陳淮”。


    夢囈沒有落空,不一會,便有人聲音很輕的迴應。


    睡夢中的人皺起的眉頭舒展,往枕頭裏埋得更深,唿吸綿長而放鬆。


    伴隨著低電量提示音彈窗一並出現的,是十幾條未接電話,與三十幾條微信消息,有人找他找瘋了。


    又過了一會,陳淮突然正常音量叫他的名字,帶著幾分緊張,林暮掙紮著想醒,可沒等真的醒過來,空氣忽然安靜,手機自動關機,視頻也斷了。


    林暮怕時間上來不及,要別人等他,在約定日的前一天抵達西城下級市區,自己找了個優惠的酒店,一次性訂兩天還能優惠一些。


    劉記者下午見麵問他要不要跟工作人員住一起,欄目組可以報銷,但林暮已經交過錢了,沒辦法退,他不想額外浪費,隻好婉拒。


    兩個酒店距離不遠也不近,等劉記者一行人趕到,已是淩晨三點多。


    被敲門聲驚醒的林暮怔愣,爬起來看眼手機,才發覺已經打不開了,先插上充電線,套上襯衫,才去開門,迴頭看一眼時間,三點十九。


    “劉記者?”林暮揉揉眼睛,“你怎麽來了?”


    “出事了!”


    劉記者聲音著急,她身後還跟著別人,林暮把幾個人帶進房間。


    房間內座機電話在他們進來坐穩後驟然響起,饒是一間房內有好幾個人,也都被這深夜中意外出現的聲音驚道,林暮走去床邊,手剛碰上話筒


    “先別接!”劉記者話說晚了,話筒已經提起了一點。


    “怎麽了?”眼看著話筒被劉記者按迴去,林暮一臉狀況外,但看對麵幾個人嚴肅的表情也知道不是小事,“發生什麽事了嗎?”


    那邊沒等說話,座機馬上又叮鈴鈴地響起來,劉記者直接點擊掛斷,把聽筒打開放到一邊人為製造占線。


    她神情嚴肅:“林老師,您是不是有個曾用名叫林小一?”


    林暮聽到這問題難免意外,他與對方聯係時並沒有透露自己以前的身份信息,隻給了自己現在的名字資料,當然,如果對方有心去查,也不難。


    “嗯。”林暮有了猜想,“出事與我有關?”


    “是。”劉記者說,“十二點整,微博突然有人匿名爆料了你的身份信息,並且附帶你兒時的新聞報道,包括很多過去上學時發生的事,我們第一時間聯係你,電話一直打不通。請問,爆料中的情況是否屬實?”


    林暮抿了抿嘴,從答應見麵開始產生的不安在這一刻終於落到實處,反倒像是鬆了一口氣。


    “抱歉,一直在跟朋友通話,手機沒電了。”林暮坐在沙發對麵的床邊,“情況屬實,我小時候確實被記者,采訪過。”


    想也知道爆料的會是哪些內容,類似的情況林暮上學時便經曆過不止一次,每次挖出來的都是相同的事。


    一條條采訪問題,怎麽問的,怎麽答的,林暮爛熟於心。


    林暮緩了緩,道:“但我想其中可能有些誤會,對於當年的采訪內容,實際情況有很大的出入。”


    “什麽出入?”劉記者問,“我看到采訪人是錢銳立,你對這名記者還有印象嗎?”


    “……”忽然聽到這個數十年無人提起的,藏在記憶深處的名字,林暮愣了一下,怔怔地說,“有。”


    兩手不自覺抓緊身下床單,他迴憶著,放空般呢喃道:“是很深刻的印象。”


    空氣靜了一瞬,劉記者若有所思,她身旁的兩個人交頭接耳說些什麽。


    半晌後,劉記者長出一口氣,說:“他是我同組的另一名記者,具體情況,我想我已經猜到了。”


    她拿出錄音筆,擱在茶幾上。


    林暮被東西與玻璃麵相觸的聲音吸引視線,他順著那隻手,看到劉記者,對方目光如炬。


    “如果林老師不介意,願意說說當年錢銳立對您進行采訪的細節嗎?”


    第121章


    曾以為最難以啟齒的,等真的說出來時,似乎又算不得什麽。


    不過是被記者找到時,盯著其他小朋友手裏的棒棒糖,看直了眼睛。


    不過是被記者帶去了路邊又小又擁擠的小超市,在收銀處選擇了一支包裝最好看的攥在手裏。


    不過是為了手裏的棒棒糖,把從小到大身上發生過的所有事,對麵前看起來高大的男人全盤托出,最後按照對方挑挑揀揀提煉出來的,最有話題爭議的部分進行迴答。


    在接受采訪後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裏,林暮都把印象中的錢叔叔當做拯救他媽媽的英雄,因為他對十二歲的林小一說:“隻有我才能幫助你的媽媽。”


    很簡單的一句話,可那是林小一首次麵對偽裝的善意,這對當時剛走近現實社會的小孩兒來說太難得了。


    隻是這樣,林小一便將他歸結到好人欄裏。


    他帶著“好人”錢叔叔去了媽媽工作的地方路邊小飯店的後廚。


    紅色地磚縫隙中塞滿黑色油垢,當時林曉依正在洗碗,巨大的紅色塑料盆裏漂浮著厚膩的黃色油花,鼻腔中都是食物發酵的味道,白瘦的手臂在髒水中起伏。


    林小一記不清自己是怎麽跟媽媽介紹身後的人,但卻清楚地記得,自己把手裏感覺來之不易的,非常珍貴的糖果遞了出去。


    他問過錢叔叔,這個叫棒棒糖的東西好不好吃,對方說是吃了會讓人心情變好的東西。


    記憶零碎,身後男人自我介紹說了些什麽,林曉依露出錯愕的神情,之後兩個人走出去,畫麵最終定格在那支沒有送出去的,掉落在汙水盆中慢慢沉底的棒棒糖上。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林曉依精神恍惚,脾氣變得越來越差,他們走在路上逐漸開始受到他人的指指點點。


    有說林曉依可憐的,好好一個漂亮女人竟然像畜生一樣被關了十幾年,要是在鎮裏,怎麽也能嫁個好男人。


    有說林小一可恨的,一家子壞東西弄出來個小惡魔,現在還要跟出來吸媽媽的血,他們用最惡毒的話詛咒小孩早點去死,不要拖累可憐的女人開始新生活。


    林暮現在想想,林曉依聽到的那些可憐話,也沒比惡毒詛咒的好到哪裏去。


    斷章取義在個別時刻是比謊言更可怕的殺人利器,根本原因在於它無從驗證。


    他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那則報道變得更好,反而變得一團糟,林曉依做服務員,有時候會值夜班,林小一會坐在飯店吧台前麵第一個桌子那裏乖乖等著。


    有客人認出他們,小聲聊了好久這個事,後麵喝多直接罵他是小比崽子,小王八羔子,讓他過去。


    林小一起先不動,對麵一群人失了麵子罵罵咧咧要找老板。


    媽媽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林小一不能讓她再因為自己失業,偷瞄一眼去後廚端菜的媽媽,踟躕地走過去,被灌了一整杯白酒。


    他們說要替他媽媽出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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