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發燙也顧不上,爬樓梯摔倒了膝蓋的痛也感受不到,林暮什麽都不知道。他還有好多話沒跟陳淮說,好多事沒告訴他。這些年一直很想你,總是夢到你,走在路上也控製不住地幻想遇到你,想抱你,想對你說喜歡,說愛,說想永遠在一起。這些最直白的,最難說出口的字字句句,他都沒能講出來給陳淮聽過。路上撞了人來不及道歉,過了走廊拐角,與許雁婉擦身而過,林暮才緩下兩秒,頓在原地。“陳淮他……陳淮他……”林暮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講出聲。許雁婉隻是那樣定定看著他,臉上失去血色,頭發亂了,胳膊上的綁帶掛在脖頸上。半晌後,麵無表情地離開。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走!難道陳淮他……不,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林暮連跑起來的勇氣都沒有,攥緊拳頭,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過度運動後的腿像在發軟。他們都追上來了,張希妍拉住在拐角處失神的林暮,問他:“怎麽樣了?”“不知道……”林暮無助地搖搖頭,他不敢往裏看,熟悉的窒息感順著腿爬上來,“我不知道……”“你的手好涼!”張希妍搓搓他的手,探頭往手術室門口看,被林暮大力反手抓住胳膊。“沒事啊,沒事,紅色的,燈是紅色的,寫著手術中,還沒做完,林暮,放鬆下來,聽我的,你先放鬆。”……直至深夜,血紅的燈光終於轉綠,“經搶救病人各項生命體征趨於平穩,手術很成功,但病人尚未脫離危險期,需要繼續觀察……”林暮靠著牆,失魂落魄地滑下去,雙眼通紅。進入icu後第三天,陳淮突發一次血壓下降,經過搶救後恢複正常。林暮守在醫院,開始了漫長的沉默,誰跟他說話反應都是淡淡的,除了點頭就是搖頭,幾天迴王宇那洗漱一下,很快又跑到icu外麵的椅子上坐著。林團團被陳雪帶走照料,資助篩選對接工作還是要繼續,偶爾看著剛寫完的陌生文字發呆,竟然不知道那些文字代表著什麽。“迴去休息一會,睡一覺吧。”陳雪坐到林暮身邊,看這個男生的筆懸停許久未動。沒日沒夜的守在這,累了靠在椅子上睡一會,有點風吹草動馬上就醒過來,精神極度緊張。旁邊的門不停有醫生與家屬進進出出,光是這一周就走了四五個,林暮不敢離開。在陳淮那年離開後,林暮想過陳淮可能過得很好,也想過他會過得很差,但唯獨沒想過陳淮會遇到危險或是意外,甚至有可能離開這個世界。隻是想想都無法接受,現在卻已成為現實。陳雪歎了口氣,記憶中的小孩一晃眼就長這麽大了,還跟自己弟弟有了好多牽扯,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和父母,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壓抑就哭,難受就說出來,不要總是憋著。”陳雪站起身,抬手揉揉林暮的發。林暮緩了一下,合上眼睛,沒忍住深唿吸,下一刻卻是仰頭看向陳雪,目光一如當年那個八歲的小孩子一樣。聲音低不可聞地說了句:“陳老師,我……真的好害怕。”藏了許久的眼淚這才無聲落下,順著下頜滴落在日記本上,暈開一大朵淚花。真的是慌張極了,才讓人徹底崩潰,抓著年長者的手腕哭到喘不過氣,因上火喉嚨嘶啞,就連哭都是小心翼翼的,發不出太大的聲,一下一下抽氣,聽的人心裏泛酸。“小淮命大,會沒事的,啊。”陳雪也忍不住想哭,“這麽多次都挺過來了,這次也會沒事的。”怎麽都勸不走人,陳雪隻能時常給人送些吃的,可那些食物怎麽拿過來的,就又怎麽拿迴去,撐不住了才喝點奶,短短幾天,林暮生氣被抽走了大半。後麵葉澄與顧昭來過,做手術的那天他們也在,顧昭把人送過來就走了。葉澄與林暮說,自己是陳淮的心理醫生。她最開始與顧昭賭氣才會答應家裏安排跟陳家的訂婚,陳淮對她態度一直不冷不熱,她看出陳淮性格有問題,提醒過陳淮,可陳淮不知道是不信任她,還是覺著無所謂,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我出國散心,顧昭找不到我才去針對陳淮,沒想到調查之後把你引到了京北,抱歉,林暮。”林暮沒什麽想說的,恍若未聞,她與顧昭的故事,林暮並不關心。女生被無視也沒走,反而無可奈何地隔著兩個空位坐下,陪林暮坐了一會,她像在進行什麽很強的心裏鬥爭。“事關病人隱私,我其實不應該說,但我覺得,隻有你能幫助他,或者理想化一點的,改變他。當然這些前提是在他能安全度過危險期,恢複健康的情況下。”林暮冷冷看她一眼,肯定地說:“他會的。”話落便把頭轉迴去。“他是在你出現後,才找到我,準確說是找到陳雪姐的時候順路找到我。他說自己的記憶出現問題,雜亂無章,像是一台機器缺少很多關鍵的零件,又像是一個程序缺少最重要的一段代碼,他認為自己不完整。”“他想找迴那些重要的東西。”林暮的動作停了,一動不動,他想起山中那個昏暗的夜晚,月色比燭光要亮,陳淮的眼睛裏麵空蕩蕩,那時,他也對林暮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陳淮認為自己缺失的,是關於姐姐的迴憶。葉澄:“陳淮本以找到姐姐就可以,可找到後還是感覺不對。他擁有一封很討厭的信,好奇它來自誰,可又抗拒知道那是誰。直到你出現在他麵前,他說,他很反感你。”葉澄觀察著林暮的肢體動作,雙手攪在一起,脊背僵直,是緊張的表現。她說:“他這樣表述,說討厭對他來說是種特殊的感受,同喜歡,感動,期待這些一樣,是種幾乎不會存在他身上的情緒。”“他的同理心很弱,體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麵麵,據我目前所了解的,陳淮具有非常嚴重的反社會型人格,世界上的所有人對他來說,與動物園裏的動物沒什麽分別。”“但他在堅守一套準則,一套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做人準則,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因何而起。在治療過程中,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林暮下意識轉頭順著葉澄問道:“是什麽?”葉澄盯著他的眼睛,緩緩說:“他的記憶,被人為幹擾過。”林暮不由自主地迴想,該是什麽時候,如果陳淮在上學那時候一直跟著自己,大概率擁有小時候相遇時的記憶,那麽最有可能的時間節點,是在他迴家後。他以為陳淮把自己忘了單純是因為腦部受傷,或者是手術的後遺症,卻沒想過人為幹預的可能。“當然,不排除他七年前做過的那場手術,所以我後來簡單調查了一下,陳淮也很配合地尋找資料,終於,他在許阿姨的電子郵箱往來記錄中發現,他在手術過後經曆了一段記憶混亂期,很多事分不清真假,許阿姨就是那時候,為他找了心理醫生,當然,我不確定那是不是真正的心理醫生。”“那一階段的治療過程……沒辦法詳細給你說,假如陳淮願意的話,應該由他自己選擇是否告訴你。總之,他發在自己在討厭你的情況下,依然無法控製地被你所吸引,於是他對你進行一番嗯……了解,是的,了解,對你們過去的故事也擁有了初步的認知。”“經過短短一段時間的脫敏訓練,陳淮艱難地迴想起一些片段,或許想起的要比他表現出來的多,但他同時產生了迴避傾向,進而潛意識裏將自己分裂成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現在的他,一部分是過去的他。”“過去的那部分被恐懼與痛苦纏繞,充滿壓抑無助的渴求,現在這部分卻冷靜理智,在考慮不擇手段的控製想要擁有的一切,或許已經,嗯……行動了一部分。”葉澄說的其實比較隱晦,林暮能聽懂多少,理解多少,明白之後又要做出怎樣選擇,都要看他自己。於是她說:“在這種狀態下,他對你產生什麽態度都不奇怪。截至迴國為止,陳淮尚未記起一切,但他曾與我說過,希望在自我情緒可控的範圍內,給你最大程度的自由。”“陳淮希望我能正確引導他,對你保持尊重。”說完這些,葉澄起身,從包裏拿出一枚絨布袋。“這是陳淮向我討要的東西,”她淡淡笑笑,“其實本就不屬於我,許阿姨先斬後奏送到我這的,現在把它轉交給你。”第109章 過去近半個月,陳淮終於從icu轉出來了。林暮眼下透著烏青,縮在病房裏側的最角落,透過人群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人。陳淮尚未清醒,但已經脫離危險期。從轉移到單人病房的第一天開始,一波又一波林暮沒見過的人前赴後繼地前來探視,哪怕病人還在昏迷無法進食,病房裏仍舊堆滿了水果營養品和鮮花。陳雪早上問過林暮,她說現在沒事了,可以迴去歇一歇,但林暮還想多看陳淮幾眼,便搖搖頭,沒走。這幫人穿的光鮮亮麗,見到病房有林暮這麽個氣色不佳的年輕人也沒當迴事,隻把他當護工。好幾個人剛一進門,就很自然地把東西遞給林暮,前兩個人這麽幹,林暮不知道怎麽迴事,沒反應過來,呆著不動,被人莫名其妙訓了一頓。陳雪開口叫他們阿姨姑姑,林暮聽見後便沒吭聲,盡職盡責地充當起護工角色。人多也好,比icu裏麵隻有一堆冰冷的儀器滴滴響要好,林暮進去過一次,感覺那裏麵像通往另一個世界,充斥著腐朽與死亡的味道。透過人與人的縫隙裏林暮能看見陳淮露出來的手,原本看起來寬大有力,現在瘦了一圈,骨頭凸起明顯,快跟自己得差不多了。陳雪姐一直在床邊守著,表情防備,不讓人靠太近,早上跟她一起來的還有個高個子男人,陳雪說他是保鏢,助理小王也在。等人走得差不多,她看起來鬆了一口氣,直到最後一個親戚離開,關上門,把擋在林暮前麵的花和保健品挪挪地方,走到人跟前。發現人胸前抱著書包,倚在牆上打起了盹。“小一?”陳雪拍拍林暮肩膀,“不想迴家躺沙發上睡會吧。”林暮這才反應過來,激靈一下站直:“怎麽,出什麽事了?”“沒事。”陳雪把他書包放下來,林暮想到裏麵的東西,頓了一下,糾結過後鬆開手。“你去沙發上睡一會,我在這看著呢,放心。”陳雪說。林暮緩緩搖搖頭,倦意讓他頭腦不大清醒,越過陳雪,直接衝著床邊去了。他沒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自己剛剛一直在看的那隻手,因為一直掛著藥水,陳淮體溫要比平時要低一些,不過跟林暮冰涼的指尖比起來,還要高一點。所以林暮能感受到的溫度是暖和的,陳淮另一隻手包著紗布,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樣。脈搏血氧儀還夾在手指上,尚且完好的這隻手背因為紮了太多針,密密麻麻全是針孔,青一塊紫一塊,襯得凍瘡疤更嚇人了。林暮隻敢抓住他尾指跟無名指,捏一捏就當牽了手。“不知道多久能醒。”陳雪走過來坐在床邊,語氣裏是掩蓋不住的心疼,“見麵還沒在一起呆過幾天,沒想到剛迴國就……”能不能醒過來,要看患者的意誌力醫生是這麽說的。陳淮頭部受過傷,不止一次,尋常人沒幾個身體素質這麽強的,這次能撐過來已經算是奇跡,醒過來以後會不會癱瘓,有沒有可能變傻,都是未知數。來的人都止不住惋惜,說這孩子要真變成植物人或是傻了,那可都是陳家的損失,幾十個人裏麵不知道有多少是靠著陳淮迴來過才上了好日子。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好的時候是家族,講親情,早些年公司瀕臨破產,還不是樹倒猴孫散。除了這些花和水果是真的,看得見摸得著,其餘什麽關心探望,全是虛與委蛇。林暮倒覺得怎麽樣都好,醒不過來也好,變成傻子也好,當然,恢複正常那就更好。不管陳淮變成什麽樣,林暮都能接受,陳淮於家人是靠山,於他不是。假使有一天,陳淮對他們來說沒用了,變成累贅,林暮也要把陳淮帶迴家的。睡著就容不得陳淮拒絕了,隻能被林暮帶迴去,安置在小屋裏,什麽都要靠林暮,反正林暮又不是沒照顧過。想著想著,捏到清晰的指骨,眼眶又開始發熱,那也不好,太瘦了,還是醒過來吧。“努力醒過來吧,陳淮。”林暮彎腰小聲對他說。陳雪眼睛也是腫腫的,哭了太多次,她仰起頭,把眼淚憋迴去,說:“沒想到小淮在國內過得是這種日子,早知道說什麽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