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十九年五月,京城早就沒有了地動和朝代更替的痕跡,馬行街已經繁華到不堪,無數的商戶和客人從馬行街兩頭往外漫延,漸漸將和馬行街相接和相鄰的街道擠成了馬行新街,以及馬行二道街。


    端木桐跟在福姐兒後麵,隻覺得眼睛不夠用,他在北地邊關十數年,經過無數的大仗小仗,將韓家壓製到山海關以北,成為元熙朝從朝廷到民間,沒人任何爭議的新的軍神。


    年前,他被父親一紙詔書召迴,他需要迴來習學政務,為幾年後承擔整個帝國的責任做演練。


    春節,以及隨後的春闈把他忙的頭暈腦漲,唉,這政務之驚心動魂,一點也不比戰場上輕鬆!


    春闈放了榜,新科進士們的熱鬧榮耀過去,各入其職,金明池開放,整個京城,或者說整個帝國,進入了春天的遊玩和節日中,福姐兒死拉著他出來逛逛,美其名曰,帶大哥出來疏散疏散才是對大哥最好的關心。


    端木瑞跟在最後麵,他不喜歡這馬行街的喧囂,可是姐姐喜歡,端木瑞無聊的打了個嗬欠,姐姐最疼他,不管什麽東西,隻要她覺得好,就非得塞給他不可!


    每迴他說‘姐姐,我不喜歡這個’,姐姐就會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你太小,不知道這是好東西很正常,沒事,先拿著,等以後你就喜歡了!”


    可以後他也不喜歡啊,比如麻辣羊蹄,他就是不喜歡!還有這馬行街。


    “阿弟累了?”瑞木桐時不時迴頭看看弟弟,見他連打了兩三個嗬欠了,忙停步笑問道。


    “不是累了,是……”瑞木瑞看了眼姐姐,聲音就低下去了,“累了。”


    “大哥你看看他!咱們怎麽會有這麽個弟弟?小時候練功夫,剛紮上馬步,連幾息都沒有,就哭的要斷氣,功夫沒練成也就算了,逛個街都累!真丟人,別說你是我弟弟!”福姐兒拍拍敲著瑞木瑞的腦袋。


    瑞木桐忙伸手托起福姐兒的手,伸手拉過弟弟笑道:“我也累了,要不咱們去樊樓喝杯茶歇一歇,聽說樊樓今天的文會特別熱鬧,不但有詩詞文章,還擺了沙盤,說請了高人點評開國前後的幾場大戰,咱們正好聽聽。”


    “好!“瑞木瑞眉開眼笑,福姐兒白了他一眼,嘟著嘴嘀咕道:“開國前後那幾場戰事有什麽好點評的?主帥都是阿爹,那幫人除了誇就是誇,挖空心思的誇,看誰誇的別出心裁,好沒意思!”


    端木桐失笑,一手拉著弟弟,一手拉著妹妹轉進條小巷,往樊樓過去。


    他這一妹一弟,性別要是倒過來就好了。


    妹妹自小就精力過人、片刻不閑,會走路就跟著阿爹練功,練了一身好功夫不說,還特別愛打仗,前幾年偷跑到自己軍中,正經打了幾年仗,要不是自己能象阿爹放自己那樣咬牙狠心放出去,她就算做不了主帥,一個名將還是穩穩的。


    就是脾氣,也是男人脾氣,心眼是有,就是直,忍不住氣,跟人爭論幾句話就急眼,一急眼就動手……


    阿娘愁她嫁人的事,他也愁……


    小弟吧,自小柔弱,眼淚多的能淹死人,愛靜不願動,人又憨厚,阿娘說他隨足了四叔,還真是跟四叔一樣,人憨憨的,不管對誰,都是打心眼裏實實在在的好。


    妹妹最恨有人利用小弟,但凡讓她發現,二話沒有先動手,揍一個死去活來,端木桐想到這個,又想笑又想歎氣,妹妹這嫁人的事,真是愁人哪!


    樊樓裏很熱鬧,三人從後角門上了樓上雅間,在角落裏擇了張桌子,越過半人高的欄杆往下看熱鬧。


    看樣子,樓下的文會已經進行了幾輪,士子們三兩成堆,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整個樓裏笑聲此起彼伏,非常熱鬧。


    門外進來一個十八九歲,衣衫襤褸,腰間係了根破布帶子的年青人,年青人頭上戴著象征士子身份的瓦楞帽,居高臨下看下去,那帽子上麵裂開個大口子,象是張笑的合不攏的嘴,露出裏麵亂七八糟夾雜著不少草梗的頭發。


    年青人雖然乞丐一般,卻眉眼飛揚,昂首闊步,瀟灑非常。他一進來,象抽響了一聲淨鞭,樓下的熱鬧戛然而止,大家齊齊轉頭看向他,片刻之後,熱鬧又起,一陣譏刺聲直傳樓上。


    “唉喲!江南才子、文會首領來了!”


    “唉呀呀!這一科可偏了你了!你不是自詡文采無人可及嗎?怎麽倒落了第了?”


    “是主考官有眼不識你這金鑲玉?還是你根本是那繡花枕頭,就是一包草啊?”


    “我還以為周兄慚愧的跳河了呢,原來沒有!怎麽?臉都不要了?”


    ……


    樓上,端木桐皺起了眉頭,正要吩咐小廝去打聽打聽怎麽迴事,旁邊桌子上傳來說話聲,“周子玉不過落第了兩科,何至於此!”


    “噢?那人你認識?怎麽迴事?”


    “那是我們桐州老鄉,怎麽不認識?周子玉是我們桐州出了名的神童才子,中秀才那年才七歲,隔年他養母病亡,他守孝誤了一期秋闈,孝滿後鄉試就考了第一,十三歲的解元!聽說過沒有?”


    說話的是個四十多歲左右中年人,麵團團一臉和氣。


    “隔年他就啟程到京城備考,誰知道上一科考試前,他偏偏病了,拉肚子拉的站不起來,就誤了一科,到今年,倒是好好的考完了,也不知道怎麽迴事,竟然落了第!倒是我這樣的竟中了!真真是……”


    中年人不停的搖頭。


    “先生這樣的怎麽要用一個竟中了?”端木桐搭話笑問道。


    “怎麽不是竟!劉兄最知道我,”中年人笑起來,被他點名的劉兄一邊笑一邊搖頭,“張兄自謙過了,若論才學,張兄也不算太差。”


    福姐兒捂著嘴兒笑,這位劉兄可真會誇人。


    看樣子都是極好的朋友,那位張兄哈哈笑著和端木桐道:“不敢打誑語,在下一來天資一般,二來不夠勤奮,這學問文章上真是一般得很,當年讀書,就想考中個秀才,讓家裏免個錢糧就行,誰知道俞氏作亂,新舊朝更替,桐州那幾年亂的不得了,那年的鄉試,哪有人去考?我膽子大,就去了,整個考場空蕩蕩的,就沒幾個人,凡去考的,都中了,我就成了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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