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


    明月夜與哥舒寒對峙而立,他身後卻藏著戰戰兢兢的裴綽約。


    他們各自背後一方,都站著一隊精明強幹的侍衛。隻不過,哥舒寒這邊的,身穿暗黑戰袍,胸前繡著三眼狼頭,屬於暗軍。而明月夜身後的,則清一色赤紅戰袍,與她的衣衫相應成趣。


    「十七,你何時招募了這些死士?麵生。」哥舒寒掌中端了一盞普洱茶,茶很熱,他的語氣卻冷得很。


    「按照大常律法,長公主可有府兵三千護衛。這些人不過滄海一粟。就像下毒弒君,會被淩遲處死一般。這些,都有律典可查。」明月夜盯住他身後的裴綽約,後者眼眸幾乎冒火,卻又無法發作,憋屈得十分難受。


    「為何迴來?」哥舒寒終歸按捺不住,他欺身上前,裹挾著一陣陰寒的勁風。


    「本宮的家……在長安城,為何不迴?」明月夜早有準備,她閃身而過,語氣卻隱匿著悲傷。


    「那為何不迴王府?偏要……入宮!」他幾乎咬牙切齒。


    「本宮的家,在媺園!」她微微閉合雙眸,長長的睫毛覆蓋出沉重的陰影。


    哥舒寒伸掌,突然握住明月夜的肩。


    這一次,他動作更迅速,這一次,她刻意微躲。她的溫暖與紫櫻草馨香,從他掌心,蜿蜒到他的心尖。他似乎動搖了一兩個唿吸的時間。


    「十七,聽話。迴府,等本王。」哥舒寒微微蹙眉,語氣復而清冷。


    站在一旁的裴綽約,流露出幾分緊張與焦躁。


    「好,那我們一同迴去……」明月夜抬眸,遂黑的星眸緊緊鎖住他的。


    「本王,還有事情沒做完。」他抬首,望著殿門的方向。殿外一叢叢的紅葉楓樹,枝葉落盡,風景悽然。


    「你病了嗎?莫寒……」她敏捷的伸出左手,迅速握住他扶在自己肩頭的手掌,想要診脈。


    裴綽約蹙眉,她閃身出手襲擊。卻輕而易舉被明月夜用掌風擊倒,狼狽的癱倒在青石地上。


    「夠了!明月夜,你鬧夠了嗎。」哥舒寒重瞳深凜,他反手逼迫她,放棄了對裴綽約的繼續追擊。情急之中,竟然攥住她受傷的右掌,狠狠推貼在牆壁上。


    明月夜悶哼一聲,咬緊銀牙,把劇烈的驚痛咽到肚腹中。她狠狠盯住他,更猛烈的用自己的傷掌,襲向他。他驚愣,若硬接她的傷掌恐怕就會立時斷掉,他不得不閃身躲開。


    就在這轉瞬之間,她已經成功掙脫他的轄製。她右臂緊緊扼住裴綽約的喉嚨,左手亮出斬黃泉,刀尖則直指裴綽約的心髒位置。


    暗軍不吝驚唿,都不承想王妃的戰力,竟然增長得如此迅速驚人。哥舒寒的臉瞬間陰沉若寒冰,他伸指指向她鼻尖,卻沒能說出半句話。


    「王爺,別指了。本宮掌傷未愈,手抖半分。這刺殺皇上的女賊子,便要被本宮就地正法。」她戲謔,語調甚至帶著幾分嫵媚。


    「放了綽約!」哥舒寒終於抽出玄鐵重劍,嚴陣以待。


    劍光閃爍,差點刺痛了明月夜的眼眸。她微微眯眼,苦笑道:「怎麽,王爺為了求娶新妻,竟然忍不住先殺舊人嗎?」


    「王爺,王妃有傷,切莫動手!」暗軍之中,有膽大的兵士,高聲提示。


    「阿寒,救我……我……我腹中,可還有你的骨肉啊……」裴綽約驚恐萬分,卻不敢掙紮。因為明月夜的刀尖已經挑破了她的衣衫與肌膚,刺痛不已。


    「她沒下毒,她不是刺客!」哥舒寒凜聲道:「你心知肚明!」


    「那溫亭羽也沒有謀逆,你們為何要將他收押大理寺天牢?」她不動聲色,咄咄逼人。


    「證據確鑿,溫亭羽與汪忠嗣,共商謀反之事。」


    「本宮也有人證物證,證明裴綽約弒君,下毒未遂。」


    「你究竟想如何?」哥舒寒怒吼。


    「王爺放人,本宮放人。」明月夜清冷一笑,目不轉睛。


    「好,本王……放人!」哥舒寒把自己腰間的令牌扔給一個暗軍統領,低低道:「放人。」


    一隊暗軍兵士,拿著令牌疾跑出去。


    明月夜望著哥舒寒,唇角旋起一抹魅惑笑容:「她說,她有了你的孩子……本宮剛剛切到了她的脈,確實有孕不到三個月……敢問這孩子,是王爺的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哥舒寒聲音低緩,他重瞳妖異,已若幽綠鬼眼一般。


    「莫寒,我要親口聽你說,裴綽約腹中孩子的父親……是不是你?」她一字一頓,認真的凝視著他雙瞳。


    「本王已經放了溫亭羽,你……不該也放了綽約嗎?」他悄然無聲,步步逼近。


    「不敢承認?」明月夜璀璨一笑,她猛的把裴綽約推向他的方向,自己愴然後退,撞在牆壁上。


    哥舒寒展臂抱住裴綽約,卻看見明月夜舉起斬黃泉,狠狠就要插向自己心窩。他本能的推開裴綽約,飛身就撲向了明月夜。他用右掌攥住斬黃泉的刀刃,卻始料未及她鬆開匕首,撲身緊緊抱住他肩膀。


    驚愣之中,她已經重重吻住了他,並將舌下一枚藥丸迅速度到他口中,澀苦渲染開來。他眉心微蹙,卻本能的狠狠迴吻住她的唇瓣。明月夜微微驚愣,她迅速拉住他手腕,又更迅速的大力丟來。


    明月夜猛的推開哥舒寒,她眸色猶如蒙上了輕薄水霧,不可思議的囁喏道:「原來,你……」


    哥舒寒也愣住,他口腔中的苦澀尚未祛除,他剛要說話,卻被不顧一切的裴綽約,撲過來緊緊抱住。


    她在他耳畔低低說了一句話,他便緊緊擁住了她。


    「明月夜,裴綽約的孩子,確實本王血脈。既然你已知情,便省了本王寫下休妻文書。本王可不想背上逼死髮妻的惡名。希望長公主成全。」哥舒寒橫抱著裴綽約,淡淡道。


    眾人皆愣。一時間,大殿之中,寂靜無聲。


    明月夜低垂了眼眸,笑得又犀利,又瀟灑:「本宮早就應該想到了。原來本宮如此可笑……罷了,罷了……」


    她轉身,輕輕撿起自己的斬黃泉,匕首入鞘。上麵還有哥舒寒的血,微微的炙手。


    恰在此時,禦醫官董懷義和苗逸仙,跟著垂頭喪氣的黎玨身後,從外麵走進來。兩人神情忐忑,偷瞄著情緒激烈的黎玨。


    明月夜微微躬身福禮,關切道:「皇上,皇貴妃娘娘的身體可安好?」


    黎玨茫然的抬頭,看了看明月夜,一雙眸子霧蒙蒙的,嘴角顫抖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苗逸仙長眉一挑,恭恭敬敬行禮道:「啟稟長公主,啟稟王爺,雖然娘娘鳳體無大礙,但……因那盞補膳,被人下毒的分量有些重,恕微臣等醫術不精,並無迴天之力,一對小皇子與小公主都胎死腹中了。」


    「苗逸仙,你憑什麽說補膳有毒?」哥舒寒斜著眼眸,陰森森瞪住苗逸仙。


    後者仿佛十分畏懼的後退一步跪倒,戰戰兢兢道:「微臣與董大人,已經將補膳剩餘羹湯及金盞,請李公公一同驗視過。裏麵有一味碧天蠶的蠶繭。男人喝多了會昏沉無力,女人則會斷絕月信。隻有孕婦喝了最危險,會損傷五髒六腑,特別是摧胎毀宮。所以……所以……娘娘的身體,恐再不能承載龍裔了……」


    「苗大人所言據實。若皇上、長公主和西涼王,對微臣驗視有疑,可請禦醫官多位醫官,共同會審。不過,當務之急,還是為娘娘壓驚,治癒損傷,溫補元氣。」董懷義也拂袖跪倒,恭敬道。


    「皇上,不如本宮再為娘娘診斷下,或許還有轉機。」明月夜嘆息一聲,十分扼腕:「隻是,這下毒一事,事關皇室顏麵。又將西涼王新妃牽扯其中,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權且,算了吧。」


    「算了?一對好孩兒,本來都成了人形。就這麽……就這麽……沒了。」黎玨緩緩抬起頭來,他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淚,狠狠瞪住裴綽約,神情悲憤,厲聲道:「你……你這個賤人……你竟然敢!」


    黎玨左右環視,他一把搶過侍衛的佩劍,亮閃閃就要劈殺過去。


    叮噹一聲,黎玨手中的長劍被哥舒寒用玄鐵重劍隔擋開來。


    「皇上,下毒之事,與綽約無關。本王敢用性命擔保!」哥舒寒清冷道,他斜了一眼驚愣的黎玨,又凝視住明月夜,緩緩而語:「這大常最擅毒的,恐怕當屬念媺長公主。」


    「皇上,臣妾冤枉,是明月夜誣陷臣妾,是她誣陷臣妾,要置臣妾於死地啊。請皇上明查。」裴綽約哀婉哭道,跪倒在青石地上,一副梨花帶雨的楚楚動人。


    「莫非,王爺的意思,本宮謀害錦華皇貴妃?她可是皇上的愛妃,夜王的親妹妹。這……怎麽可能?您……可有證據?」明月夜鳳目微眯,她重重跪倒,語氣沉痛道:「哎,你我已經緣盡,當著皇上的麵。本宮願與西涼王和離,自古言隻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西涼王何必要誣陷髮妻,斬盡殺絕呢……皇兄,先皇不在了,請您為念媺做主。從此之後,念媺願青燈古佛,出家為尼。」


    「胡鬧,胡鬧!」黎玨扔掉手中的佩劍,情急之中隻好親手拉起明月夜。


    他沉吟了片刻,轉身望向哥舒寒與裴綽約,隱含怒氣道:「罷了,你們也不必再解釋。其中緣由,寡人心中明白。裴綽約,你做下的好事,自己心裏清楚。下毒一事,暫由李公公繼續調查。裴綽約暫押長生殿的耳房,不得擅動。至於王爺和寡人皇妹之事,清官難斷家務事,好合好散吧……」


    「本王不和離。」哥舒寒也收起自己的玄鐵重劍,微微躬禮,語氣並不友好道:「既然是西涼王府的家事,皇上就不必操心了。明月夜,你若要與本王和離,便先迴王府,再說。湜琦苑裏,還有茉茉和你的東西。」


    「不必。」明月夜遂黑星眸,寒涼一片。


    她不再看著哥舒寒,清淺微笑:「湜琦苑的物,都乃身外物。湜琦苑的人,不過無緣人。王爺若珍重,便留下,若薄情,便統統丟掉吧。西涼王府,明月夜不會再迴。你和不和離,不過形式而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有了你的孩子……而你,從一開始就騙了我。夫妻情盡,此生無需再見,珍重吧。」


    「十七,你敢再說一遍!」哥舒寒振臂擲劍,那重劍劍尖入地三分,火花四濺。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波又一波的寒涼殺氣,一雙遂黑重瞳已經完全被幽綠火焰占據,連蜜色的臉頰都因震怒泛起沉重鐵青。


    「西涼王,你大膽!寡人麵前,你還敢恐嚇長公主嗎?」黎玨簡直要被氣炸了肺,他將明月夜護在身後,厲聲喝道:「來人啊,來人,給寡人把這瘋子叉出去,叉出去!」


    裴綽約眼見形勢越來越難以控製,趕忙一個縱身,從身後緊緊抱住哥舒寒,輕聲囁喏著,不知所言。但他的怒氣似乎戛然而止了。重瞳中的幽綠火焰漸漸黯然,隻餘淺淺邊緣。他的眼,又恢復了千年寒冰般的冷。


    哥舒寒悄然無聲的,踱步到深入青石地中的玄鐵劍前。輕輕一拔,長劍再次入手。


    黎玨愣了一下,本能後退幾步,防備至極。但哥舒寒隻是將長劍入鞘,遂而,他溫柔的拉住裴綽約的手腕,淡淡道:「走……本王送你去耳房。不用擔心,本王會一直陪著你。」


    「十七,若要和離,便等綽約清白之後,再議吧。」他頭也不迴的,撂下最後一句輕飄飄的話,旁若無人的拉著裴綽約,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大膽,反了。寡人做這傀儡皇帝,可還有什麽意思?八百裏金牌,給寡人急召夜王,讓他迴宮救駕。」黎玨精疲力竭的倒在龍椅上,氣喘籲籲,囁喏道。


    明月夜微微蹙眉,半俯下身,輕輕握住黎玨的右手手腕,按壓了片刻,她暗自舒了口氣。


    「董懷義,皇上累了。讓李公公安排皇上歇息吧。你們再去煎一盞八寶安神湯,伺候皇上服下。」她鎮靜道。


    禦醫官與太監們,都應諾退了出去。


    夕陽西下,一抹並無溫暖的陽光,從窗格透過來,投射在癱坐在龍椅上的黎玨,他明黃色的龍袍之上。


    他深深嘆氣,無力道:「皇妹,皇兄是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皇帝?若父皇還在,也一定對寡人失望至極吧。好端端的一個大常,怎麽就被寡人,弄成了這樣?難道老天在懲罰寡人的無能?所以奪走了姣姣的孩子,也奪走了漣漪的一雙兒女……或者,寡人根本就不該坐上這龍椅,寡人永遠也不會成為像父皇一般,偉大的君王!」


    殘陽若血,連龍袍上的威嚴孔武的虯龍,都頭角染紅。黎玨用手指捂住自己的眼睛,肩膀不停的顫抖著。原來,他竟然痛哭失聲。


    明月夜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羸弱而疲憊的中年男人。雖然,他們血管中,流著來自同一個父親的血。黎玨,從來不是眾多皇子中,最出色最優秀的那個。隻不過因為皇長子身份,勉強登上了皇位。或許,從一開始,他的心也充滿了對未來的惶惑與遲疑。


    「皇上,一切都會好起來。」明月夜猶豫不決的,把一塊幹淨的月白絲帕,輕輕放在黎玨的掌中。然後,她靜悄悄退了出來。


    走出長生殿,枝葉蕭條的楓樹下,一襲青衣的苗逸仙,靜靜的站在那裏等她。


    「累了吧?」苗逸仙見到她,趕忙上前。


    明月夜搖搖頭,卻難以再抑製搖搖欲墜的身體。他扶住她,低聲關切道:「怎麽,解不了?」


    她愣了幾個唿吸的時間,艱難的搖搖頭:「他……並未中蠱。」


    他眸光緊縮,驚與愣溢於言表。思忖片刻:「那他的話,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


    「不知道……」她覺得整個人都疲憊無力,仿佛耗盡了元氣般:「他被我激怒了。我確信他並未被人控製心智。但,裴綽約確是他的心錨……他們有事,瞞著我。」


    「你同樣有事,瞞著他。」苗逸仙忍不住打量了下她的腹部,他眸光閃爍,看不出情緒道:「那你說的話,又有多少真,多少假?」


    「若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我隻能選擇放手,這是真。」明月夜深深一笑,艱難道:「說不在乎,是假……」


    「好了,三十六計,都要被你用幹淨了。什麽時候,為自己打算打算呢,本座依舊勸你,走為上策。」苗逸仙哼了一聲,他從自己的錦囊中取出一枚藥丸,硬塞進她口中。她隻覺得清甜甘美,迴味無窮。


    「走得了才見鬼。老妖怪,你給本宮吃的什麽?不會是毒藥吧。」明月夜勉力振作:「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若怕隨時可以逃。你又不欠本宮什麽……」


    「怕,本座最怕的就是你,翻臉無情。哼!」苗逸仙差點兒被氣歪了鼻子,他把自己的厚重外袍脫下來,搭在她身上。


    「保胎的,祖傳秘方。」他低聲哼唧了一聲,似乎不情願的,為她整理著外袍。


    明月夜望著他,微微抿緊,充滿了認真與緊張的唇角,情不自禁,淺笑安然。


    「苗逸仙,你對所有女人都這麽好嗎……」


    苗逸仙手中動作一滯,鴛鴦眼眸狠狠剜了她一眼,不客氣道:「還能胡說八道,看來傷就是不痛。少來打探本座的私事,你又不喜歡本座。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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