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左軍說,那夜奇襲突波援軍之後,哥舒寒竟罕見地沾染了風寒,整夜的咳嗽,軍醫統領奉藥也被冷漠拒絕。


    「少夫人,您怎麽一點兒也不關心郎君的身體啊?」左軍語氣不太善良。


    「誰是你家少夫人?」明月夜沒好氣道。


    「月夜姑娘……」左軍極有眼色,趕忙討好改口道:「您多少去看看呢?郎君就這麽整夜整夜的咳,您就不心疼啊。」


    「在這裏,我是軍醫十七,你就不怕你那無情無義主子,一個不開心割了你的舌頭?」明月夜冷冷地斜了一眼左車。後者咕嘟一下咽了口口水。心說,這少夫人的脾氣,跟郎君還真是般配得狠呢,翻臉真比翻書還快。


    「軍醫大人,就勞煩您為郎君診治一下,可好?」左車畢恭畢敬給明月夜鞠了個躬。


    「是他讓你來找我的?」明月夜整理著自己的藥箱,不經意道。算上今天,已經有三日沒有見到他了。


    「當然不是,如果軍醫想讓左車以後斷子絕孫,那您妥妥的稟告郎君,是奴才請來的軍醫就好。若您體諒左車跟著郎君不容易,就勉強撒個謊,說您得知郎君染病,親自前來診治。奴才的八十歲老娘,和奴才將來的娘子,兒子,閨女,子子孫孫,都將感謝您的大恩大德。」左車結結實實給明月夜磕了幾個頭,口中卻依然帶著幾分油腔滑調。


    「起來吧,我收拾收拾就過去。」明月夜向來也不討厭這個口齒伶俐的年輕少年,她扔給他一個碩大的新鮮蘋果,他接住,遂而嬉皮笑臉地感激道:「就知道您是疼奴才的。」


    「滾,你再敢油腔滑調,我就不去了。」明月夜斜了一眼左車:「將軍現在何處?」


    「自然在營帳啊……」左車爬起來,眼睛軲轆軲轆轉了幾圈:「不過,在喝悶酒呢。」


    「沾染風寒,還敢飲酒,是怕自己死不了嗎?」明月夜一蹙眉,怒道,一手抱著藥箱,急沖沖跑出了營帳。


    左車嘿嘿一笑,看來這沒過門的少夫人也並非一點兒不在乎郎君呢。


    不過,他忘記告訴她,郎君不但在喝酒,而且還有舞姬陪著,正喝著極為香艷的花酒。反正,能有膽子找郎君麻煩的,也就這軍醫十七了。


    不然,這主子一天到晚陰沉個野狼臉,真比阿九的狼臉還臭還冷硬。這兩天暗軍的各個統領們都暗暗叫苦連天,不知道誰惹了這個陰晴不定的主帥,格外苛刻冷薄,至少有一半的統領挨了責罰。


    這日子怎麽過下去呢?解鈴還須繫鈴人,妖孽還要妖孽來降伏。反正誰拿下誰,奴才們不在乎,隻要火氣不再衝著自己來,一切都好說。左車別有深意地微笑著,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欽佩得五體投地。


    大帳裏,夜明珠珠光熠熠,有三個容貌甚是美麗的歌姬與樂師,在不遠處彈奏著胡琴,歌唱著胡曲。另有三個美貌舞姬在哥舒寒身邊伺候。一人捧著裝著烈酒的夜光杯,殷勤餵酒,一人拿著玉色手帕拭汗,還有一人輕輕為他捶著肩膀,解乏。


    哥舒寒穿著一襲孔雀藍的純色織錦長袍,露出淡藍色的羅衫衣領,腰間繫著銀色的玉環腰帶。今天他束了發,戴了一頂黑色織銀線的網冠,他的臉頰確實清減了幾分,頜骨上泛現微微的潮紅,因為酒氣,也因為還發著熱。


    他靠在軟塌裏,一手用手撐著太陽穴,微闔著雙目,一邊咳嗽著,一邊輕輕啜飲旁邊的舞姬玉手奉上的葡萄酒。他長而厚的睫毛,投射在蜜色肌膚上,形成兩片淺淺的陰影,幾乎遮住了眼睛下麵的淤青,看來這幾日,他睡得並不好。


    他微微抬頭,卻並沒有在意料之中,喝到嘴邊的葡萄酒,他陰冷的神情泛現一層淺淺的寒霜,蹙著眉,有些費力地睜開雙眸。重瞳裏的幽冷之綠比平日裏渲染了許多,幾乎盈溢了雙瞳的邃黑,夾裹著暴怒之前的異常清冷與威懾。


    然後,他看見麵前的舞姬,正滿臉驚怒的,和一個穿著醫服的女子奪著他的夜光杯。


    明月夜今日出來匆忙,竟然忘記帶上麵紗。她咬牙切齒地正從高大豐腴的舞姬手中奪著酒杯,酒水撒了兩個人一頭一臉。


    另外兩個舞姬已經完全看呆了,捶肩的忘記捶肩,拭汗的掉了帕子。她們都不可思議地瞪著麵前這瘦削的軍醫,原來大名鼎鼎的軍醫十七,竟是個美貌如花的月亮般的明艷少女。


    斟酒的舞姬眼見夜光杯就要被明月夜搶下,又驀然發現哥舒寒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她們,心下徒生畏懼,不由得手中一鬆,她趕忙跪了下來,不知所措狀。


    明月夜卻因用力過猛,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摔了個結結實實的跟頭。她隻覺身上奇痛,特別是先著地的部位,簡直痛不欲生,她忍不住一手扔掉夜光杯,厲聲道:「你們給我聽著,誰敢再給他喝酒,我就毒瞎她雙眼。」


    舞姬和樂師都驚愣住了,特別是端酒那個,眼淚汪汪地望著自己軟塌上,紋絲未動,艷若冥王的主子。隻見他微眯著雙眸,唇邊旋起一個魅惑的微笑,甚至還有幾分讚賞。


    這女人,越來越毒……越來越……像自己。


    話未出口,哥舒寒還是忍不住又咳了一陣。明月夜蹙眉,不由分說抓過他的手臂,強勢拉過來,細心診脈,他心覺好笑,也並未拒絕。


    「滾出去。」他暗啞的聲音低而沉,重瞳之中卻隻有那緊抿著嘴唇,認真把著他手腕的小人兒。她手指的溫暖,以及櫻草的馨香,讓他本來微燥的心,悄悄寧靜下來。


    舞姬與樂師們微愣,心知肚明這滾字是說給誰聽的,於是及其有顏色的收拾樂器,匆匆忙忙逃出了營帳。這樣翻臉無情的主子,實在太難伺候。


    「知道,迴來了?」哥舒寒拉長了尾音,帶著一點兒威懾與不滿。


    「郎君,您沾染風寒,為何不傳十七前來診脈?」明月夜白了一眼哥舒寒。


    「難道你不該一直在帳內伺候嗎?」


    「您不是把我攆出去了嗎?」明月夜不吝鄙視:「沒想到,威名赫赫的哥舒將軍,居然也會生病?」


    「氣的。」他從牙縫裏撕出兩個字。


    她語噎,從流蘇背包中取出金針。


    哥舒寒眉心微蹙,心中微寒,生硬道:「收起來。」


    「針灸會比較快。將軍內火攻心,又沾染了風寒,若不及時診治,會落下肺疾。每至春秋,都會咳嗽發作。」


    「不用。」哥舒寒斬釘截鐵,他坐直身體,有點兒任性地:「我餓了。」


    「喝藥的療效比較慢。」明月夜拿出紙筆,就要開方,她小聲道:「屬下已經讓左車,給您準備了百合銀耳羹湯,對咳疾最好。他在門外候著呢。」


    聽罷,他不由自主的在唇邊浮起一抹微笑,陰沉的神情不由晴朗幾分。不由分說,霸氣地拉過她的手腕,硬生生拉近自己,低聲威脅道:「迴來最好,十七,我都……等累了。」


    明月夜微微泛紅了臉,她搖搖欲墜地想要站起來,掙紮道:「將軍,屬下要去熬藥了。」


    「不許走,在這兒熬。」哥舒寒霸道至極,拉著她的手腕並未放鬆半刻,反而稍稍用力,終得花香滿抱。他在她耳畔寵溺道:「還好,你迴來了。不然,溫家的小崽子,難免會受些苦。」


    她柳眉微蹙,還想辯解,卻被他用手指按住了唇瓣,隻聽他似笑非笑道:「我知道,別瞞我。今日你若不歸,明日便會見到他的右掌,他……用那隻手,拉過你的手。」


    明月夜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了,這傢夥真的什麽都瞭然嗎?豈止是神通廣大這麽簡單,他有千裏眼順風耳不成?思前想後,還好自己沒有說什麽他的壞話。


    「既然將軍早有……耳聞。那內鬼是誰,想必您早有判斷。」


    「你們太急於求成,時機一到,那人自己就會跳出來。溫家的崽子,一定會打草驚蛇。你自己惹的麻煩,自己去解決。或者,你求我……」


    左車悄悄的把放著一枚瓷白蓋碗,和放著銀湯匙的托盤送了進來,又極有眼色的悄悄下去,眼見主子的臉色已經晴朗許多,他決定趕緊跟各位統領去報喜,雨過天晴,大家可各自安好,今夜太平。


    明月夜把瓷白蓋碗打開,百合銀耳羹微微流淌出清甜溫熱的香氣。


    「將軍,用膳吧。」


    哥舒寒看看瓷碗,又看看明月夜,她隻覺得後背上有小蟲爬過般冷颼颼的,遲疑片刻她托起瓷碗,用銀匙舀了半勺,在自己嘴畔輕輕吹了吹,然後小心翼翼遞到他嘴邊。他終於露出了一個極為滿意的笑容,還有幾分孩子氣的得意。


    「此次攻城,隻有我先得頭籌,汪忠嗣才能活。」他啜飲了半勺藥羹,露出一個芳華絕代的魅惑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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