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庫堡城東三十裏,哥舒暗軍營。


    「喂,你憑啥相信哥舒寒能守信?」流千樹端坐在雪狼王的後背,這老狼的皮毛厚實,甚為溫暖。


    明月夜整理著各種藥材,她用一隻鑄鐵藥鍋煮著一鍋黑色藥汁,顏色和其中材料令人不敢恭維。


    雪狼王則像極一匹獨眼龍的大狗,蹲坐在她身畔,吐著舌頭,哈著熱氣。雖然腦袋、身上、四肢仍綁著繃帶,但眼傷似乎恢復了一半視力,一張狼臉露出諂媚微笑。因為有美女在側,它也忽略了身上趴著的流千樹。


    「不信又能怎樣?」明月夜嘆氣道:「我可還有旁的選擇?先想辦法除了你腳上的鎖仙繩吧。也不知這廝哪兒來這麽多難搞的東西!」她舀起一碗煮沸的藥汁倒在金色細繩上,繩遇藥冒出了白色濃煙,伴著誇張的嗤嗤聲,但煙霧過後繩子依舊不損半毫。


    「此處距汪忠嗣的大營不過半日路程,你先逃,去見他吧。那雙瞳鬼一時還不敢把小爺怎樣?」流千樹硬著頭皮逞強道,此話甚為心虛。


    「你還真想給那狗臉大黑馬做圍脖?」明月夜瞥了一眼流千樹,又撿了幾條蜈蚣幹扔進藥鍋,原本汙濁的藥水更加厚黑油膩,不斷冒出腐蝕臭味的水泡。她小心地攪動著藥水,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再見他了。」


    流千樹見勾起了明月夜的傷心事,一時不知怎麽安慰她,抓抓腦袋道:「你不要怪汪忠嗣,他也是沒辦法。」


    「那日,他終究沒來,就是最終的選擇了,一條沒有我陪伴的路。我不可能,有我娘在他心裏的位置。我高估了自己。我們離開長安已月餘,他若有心尋找,怎麽會沒有半點消息?逼宮,逼宮,差點兒逼死我自己。太可笑了吧。」


    明月夜神情恍惚:「哥舒寒說得沒錯。他不願為我,忤逆聖命。關於那件事,他早知情,或者他知道比我還多,卻隱忍多年,他大約太明白所謂真相,將會掀起滔天的血雨腥風。他並不知道這些年我和你,在外麵做的事情。我也沒有機會再告訴他了。想必,在他心裏啊,極不想再見的人就是我,一個麻煩和負累,消失殆盡最好。誰讓我自作多情呢?」


    「明月夜,你是極好的女子,甚至勝過你的母親妤嫿。」流千樹真誠道,他沉吟片刻又說:「其實汪忠嗣在乎你,他若知道你深陷暗軍,定會來救你。但論籌謀,他不及雙瞳鬼。汪忠嗣重信義,他答應過妤嫿,會護你一世平安,那他豁了命也會信守誓言的。」


    「你不懂,我不要他信守承諾。」明月夜自嘲道:「我要他真情待我,像待我娘那般。我想我們長相廝守,天涯海角,海枯石爛,讓我都跟著他就好。可是。是他不要我!他嫌棄我阻礙了他的宏圖偉業。我知道,此次出征對他而言,極盡畢生心血。我卻不想他為了不值得信任的君主去征戰、流血甚至犧牲。我們,隻該為了自己而活,不對嗎?」


    「他是男人,他是大常的戰神,他心懷百姓安危,你不該怪他自私。」


    「我怎麽會,怪他?我愛他是我的事,與他無關。我隻是不想看到他受傷,或者失望。不然,為什麽我從來不願他知道我們悄悄做的事情?為了他,我在將軍府整整隱忍七年,扮演著一個誰都可以欺負的孤女。流千樹,你應該知道,我真有那麽弱?」明月夜長眉微蹙,咬牙道。


    「他喜歡一個乖女兒,你就投其所好唄。不過,明月夜,你可是睚眥必報的人啊。那府裏明裏暗裏欺負過你的人,有哪個又落了好?大管家至今不能盡人事,還不是被你下的毒?他自己都不知道呢。」流千樹翻了翻白眼:「還有誰,沒遭過你的毒手?」


    「你也有份,好嗎?「明月夜鄙視道,遂而泄了氣:「也罷。若不是為了逞強,也不會落到雙瞳鬼的手裏。如今我隻想盡快找到藍色曼陀羅和血線蓮。它們都生在極寒之地,若得了或許還能和他做個不虧的交易。」


    「你跟他謀算?我看連你自己都得賠進去。反正現在小爺也打不過他。隻等小爺幻化人形,我一定要弄死他。」流千樹恨恨道,不禁摸摸頭上若幹傷口,都是被金扣子打中的。


    「終歸,我不會再迴將軍府,明堂目前四分五裂,我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歸攏。如今落魄至此,除了暗軍軍營,我哪還有去處?至於將來,能歸隱山林或幹脆留在番外,平靜醫人就好。但小鈴鐺,你和汪家氏族有極深淵源。汪忠嗣根本他不懂人情世故,在前朝樹敵太多,若有你照顧他,我也放心了。」


    「喂,你別說傻話了,小爺我想跟著誰,就跟著誰。作為靈獸王子,我有選擇和哪個凡人在一起的權力。我又不是寵獸。」流千樹一鼓作氣跳到明月夜肩頭,認真道:「明月夜,天下之大,你眼裏卻隻看到一個汪忠嗣。當初,他不是明妤嫿的良人、如今,他更不是你的良人。英雄用來瞻仰,而非長相廝守。小爺已快一千歲了,看過太多男女纏綿愛戀。凡人啊,最容易為情所困,尋死覓活的,那根本就是死心眼一根筋。你知道,這世上可有多少美好的風景,和好吃的果子呢,我願陪你盡情享受,可好?」


    明月夜不禁失笑,奚落道:「好像你懂感情一般。何時你有了心愛之人,再來給我講道理不遲。」


    流千樹微愣,本想說什麽,卻突然被一隻厚重的大狼爪子狠狠踏住,一時翻身不得。身後狼王發出惡作劇的恫嚇,偷襲成功讓一張毛臉皺得歪七扭八,樂到不行。


    「老狗,你當小爺沒牙是吧?弄死你信不?」流千樹被踩得齜牙咧嘴,掙紮不得,嘴上卻不肯示弱半分。


    「好了,你們別鬧了。」明月夜把流千樹從狼王的爪子下拽出來,細心地撣掉他頭頂的灰塵,然後從自己的錦囊裏掏出一顆赤紅色丸藥,誠懇道:「流千樹大人,拜託你想個辦法,讓那大雕吃了這個,或可能讓它不那麽瘋狂。昨天我剛兌的。不妨試一試?」


    「就沒有讓那鉤子嘴吃了,立刻斃命的東西?」流千樹接過丸藥,鬱悶道:「小爺真是流年不利啊。喂,軍醫,小爺該怎麽讓那鉤子嘴,心甘情願吃掉這顆藥呢?」


    明月夜遺憾地搖搖頭,流千樹倒吸冷氣道:「那,那你肯定這藥有效?」


    她繼續遺憾地搖搖頭,他幹笑道:「恩,小爺益發覺得,咱們之間的感情,一定會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不試,可就一點兒機會全無。」明月夜十分真誠遞給流千樹一頂用大飯勺改成的小鐵帽子。他嘆了口氣道:「英雄斷腕,亦不過如此!明月夜,我信你。」他堅決地抱著帽子和丸藥,任重而道遠地往帳外走去,背影悲愴。


    雪狼王阿九看見這一幕,終於笑翻在地,它甩著大舌頭,流出成串的口水,那樣子著實不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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