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林予深悶聲道。


    發動引擎,車輛駛向馬路,林予深看了眼窗外,又透過車窗上模糊的光影打量顧聞序的側臉。


    很快就迴到了酒店,下了車,再從電梯出來,顧聞序落後半步跟在林予深身後。


    走了一分鍾,到房間前,林予深推開房間門,迎麵就撲來一陣濃鬱的香氣,像是某種香氛,混雜著淡淡的食物味道。


    他往裏看去,屋內亮著暖黃色的低調的燈,並不亮,像是夏夜裏的黃昏,為眼前蒙上了一層橘調的暗淡的濾鏡。他抬手,想要摁亮頂燈,顧聞序卻將他的手按了下去。


    “進去吧。”顧聞序說。


    林予深於是收迴手,往裏走了進去。顧聞序將門關上,屋內更暗了,隻有房間內淡淡的橙光淺淺照亮黑暗。


    其實心裏已經有預感了,但等雙眼適應了黑暗,林予深真正看清屋內的場景後,心跳還是漏了一拍。


    茶幾上、櫃子上,還有牆角窗沿,遍布著散發著橘光的電子小燈,整間屋子陷入在暖調的色彩裏。


    林予深側過頭,一邊多了張這間屋裏曾經沒有的方桌,上麵已經擺放好了食物,最中間的是一隻燃燒著的蠟燭,燭光在微弱的氣流下搖曳舞動,照亮桌布上鮮紅的玫瑰花瓣。


    怔在原地,好一會兒,林予深迴頭看向顧聞序,張嘴,想說些什麽,右手卻被拉了拉,被帶著往方桌過去。林予深這才意識到,從剛才手被按下起,顧聞序就一直牽著他。


    垂下的另一隻手無意識蜷緊,林予深抿著唇坐下,燭光在臉上映出條狀的光線,將林予深的情緒藏匿在不被照亮的瞳孔中。


    顧聞序在對麵坐下,目光定在林予深身上,隱隱察覺到今夜林予深有些不對勁,林予深依舊是平日裏安靜、溫和的林予深,但顧聞序卻總能隱隱感覺到不對勁,心裏總是有著莫名的不安。


    微微蹙眉,顧聞序注視著林予深在暖橙色光線下的麵孔,將負麵情緒壓了下去,滾了滾喉結,嗓音如常地開口道:


    “昨天嚇到你了,抱歉。”


    林予深雙眼看著蠟燭上橘紅色的火焰,好半晌才慢半拍地說:“沒關係。”


    “昨天對你做的那些事,”顧聞序停頓半秒,腦中劃過夜色下和林予深接吻擁抱的畫麵,視線不自覺地從林予深的唇瓣上掠過,又一次說,“我很抱歉。”


    抬眼,林予深意外於顧聞序會為那些失控狀態下的親密行為道歉。接著他就猝不及防地撞進顧聞序的眼眸裏,在昏沉的光線下,那雙眼底似藏著不可見底的深潭。


    下一秒,他聽見顧聞序清冽的嗓音:“不過”


    “動心以後,實在是情難自抑。”


    作者有話說:


    想了想還是合並成一章發出來,周二就不更了。


    第43章 一夜無眠


    情難自抑。


    聽見這四個字的瞬間,林予深的胸口迅速地蔓上一股潮濕霧氣,像是大片水浪灌了進來,讓整片胸腔都變得沉悶。


    這一刻,親耳聽見顧聞序心意的這一刻,心底生出的竟然不是喜悅和滿足,而是難以言喻的、莫大的哀傷。


    林予深垂下雙眼,輕盈的眼睫像變成了那燃燒著的燭光,不住地搖曳、抖動。左手緊緊捏住右手拇指,下一瞬,顧聞序清透的嗓音斬斷一切嘈雜,無比清晰地進入耳蝸:


    “要和我在一起嗎。”


    和我在一起。


    林予深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砸的頭腦發脹。


    三年前的那個雨夜複又浮現在林予深腦海。他好像又看見自己被顧聞序抱在懷中,向來強勢的顧聞序哪怕是對心上人表白,也不會主動說出“我喜歡你”,而是直接在林予深的唇上印上自己的印記,然後順理成章地、不容拒絕地綁上情侶關係。


    而現在,顧聞序說“和我在一起”,這樣一句在三年前都沒有過的話,這樣一句滿滿告白意味的話,讓林予深心髒一跳,緊接著而來的,卻是更加巨大的、翻湧而來的哀慟。


    為什麽會這樣呢?林予深想,世界像給他開了一個荒謬的玩笑


    在他為兩人的關係糾結苦惱,甚至猶豫是否要再一次將顧聞序推開時,顧聞序思慮的卻是要和他有以後。


    然後他又想,顧聞序還是顧聞序,即使失憶了,他也依舊是那個浪漫體貼、溫柔耐心,在任何時候都能成為自己最堅實、最可靠後盾的顧聞序。


    也依舊是那個會喜歡上林予深的顧聞序。


    而他並沒有成為能夠和顧聞序並肩的那個人,他的家庭破碎、黑暗,他的人生被固定在獨木橋上,哪怕是看不見光、看不見來路,也隻能延著這條路孤獨而漫長地走下去。


    但顧聞序不一樣的。


    顧聞序是創造光明的本身。


    大概是太久沒有等到迴答,顧聞序穿透微弱的燭光和林予深對視著,兩秒後,顧聞序問:“你介意安於的存在嗎?”


    安於。林予深的注意被這個陌生的名字短暫地攥取。


    原來他們偽造的自己叫安於。是有些感到意外,顧聞序的父母那樣不喜歡他,為他取的名字卻這樣好聽。


    走神半刻,林予深慢半拍地開始反應進入腦中的那句話。介意嗎?兩個都是他,他該感到慶幸,怎麽會介意呢。


    沒有得到迴答,顧聞序沉默了幾晌,從位置上站起來,邁步,來到林予深身邊,站在林予深身側,垂眼望著被滿室燈光染得暖黃的發頂和側臉,道:“我不清楚以前的我和他是怎麽樣的,但我可以保證”


    俯下身,和林予深的眼眸認真地對望著,顧聞序繼續道:


    “我的以後隻會有你。”


    抑製不住的顫栗感再一次出現,這一次卻不是在肉體,而是自心髒器官、神經血管至靈魂深處。


    顧聞序太知道怎樣拿捏自己,隻需要一句話就能讓自己築起的自以為強大牢靠的心房轟然倒塌。


    右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蓋陷進掌心,留下月牙的弧度,疼痛讓林予深的大腦清醒幾分。


    顧聞序又將一個選擇送到了他的麵前,林予深想。


    但他曾經麵臨的那兩個選擇和顧聞序戀愛、和顧聞序分手,都是在一夜之間下定的決心,前者有一個吻帶來的悸動,後者有一個意外帶來的不安和驚慌,這些好的、不好的情緒幹擾著他,讓他做出選擇,卻在之後並沒有得到完美的、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結果。


    或許這一次,他應該讓自己從顧聞序所給的情緒、影響中抽離出來,給自己一些時間,冷靜的、平靜的想一想。


    凝起眼眸,林予深站起身,目光卻不自覺下移,透過高級西裝布料落在顧聞序的肩胛骨。


    靜了靜,林予深抬起手掌,食指輕輕地觸向那道傷疤所在的位置,明明隔著一層布料,林予深卻好像已經能夠看見嵌在皮膚裏的深長的傷口。


    “你這裏,還疼嗎?”林予深輕聲問。


    已經是陳年舊傷,當然不會再疼,甚至猙獰的疤痕讓那一片皮膚的感官都遲鈍了許多,常常讓他對冷熱都無法及時獲知。隻是這一刻,酥癢的感覺從林予深的指尖觸碰過的地方傳來,從潰爛的皮膚深入器髒內裏。


    下意識地,顧聞序握住了林予深的手,道:“不疼。”


    林予深忘記將手抽迴,他隻是想,怎麽可能不疼呢?


    他親眼看著顧聞序麵容慘白地倒在地上,鮮血浸濕衣領,唿吸薄弱得幾乎無法感受到。他清楚地感知到顧聞序的生命力在一步步消散,像親眼是目睹一個被牢牢固定住的沙漏,沙礫不受控製地落下,他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


    那種無助、惶恐、害怕到幾近窒息的感覺,比幼年時親身麵對蔣峰的暴力時更甚。


    抽迴手,林予深側了側臉,接著放淡神情,故作平常地問:“我們是包養關係嗎?”


    “不是。”顧聞序目不轉睛地望著林予深,迴答。


    “那我可以拒絕你。”林予深抬眼,雙眼和顧聞序對視著,問,“可以嗎?”


    這似乎是顧聞序意料之外的答案,林予深望著顧聞序倏然變得漆黑的眼眸,裏麵沒有一絲情緒,卻又好像寫滿了風暴和沉重。


    一陣沉寂。


    顧聞序終於開口,嗓音低沉,像喉嚨裏灌滿沙塵:“可以。”


    “但是你會嗎?”


    顧聞序又說,手指撫向林予深的眼尾,輕輕撚了撚,“你看我時的眼神告訴我,你不會。”


    靜了兩秒,林予深不自覺垂下眼界,躲避顧聞序的視線,輕聲說:“被一個人親吻和擁抱,總會受到影響,被欲望驅使產生一些難以抵製的感覺的。”


    空氣因為林予深的這句話而倏然變得沉重,所有生機仿佛驟然被吞噬。明明窗戶是關著的,林予深卻感覺到有唿嘯的淩冽的風席卷在兩人身邊,讓他置身於狂烈的風暴中心。


    虛虛的握了握拳,林予深看見顧聞序蹙起眉,緊緊盯著自己的眸底蘊著晦澀複雜的情緒,喉結滾動,低低的嗓音開口:


    “隻是受欲望驅使嗎?”


    如果真的要將顧聞序狠狠推開,再不給兩人留任何餘地,就該立刻迴答“是的”,但林予深卻像宕機的機器人般卡了殼,嘴唇張了張,沒有成功發出聲音來。


    安靜的房間被低沉的氣壓籠罩著,秒針滴答著一聲一聲走過。


    氣氛僵持了許久,林予深終於說出話來,卻是與話題無關的一句:“失憶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微不可察地怔了怔,顧聞序看著林予深,不明白對方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


    然後他聽見林予深再次發問,聲音輕了些,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


    “忘記所有人、所有事,那麽多重要的事情都被忘記,會感到沮喪或者怨餒嗎?”


    雖然不解,但顧聞序還是認真迴答:“會。”


    “我有很多想記起來的事情,關於過去隻能聽別人的描述,卻失去了親身經曆的體驗感,讓我感覺從前的時間和人生都是空白的。”


    林予深不說話了,隻是垂下了眼睫,違心地迴答顧聞序的問題:“…我不知道。”


    話題跳躍的太過快,但顧聞序很快理解了林予深的意思。好在林予深的答案不是肯定的一句“是”,胸口稍稍紓解,仿佛被緊緊壓擠的氣球終於獲得了一絲生存空間。


    滾了滾喉結,顧聞序低著嗓音開口,帶著幾分循循善誘的意味:


    “你會對雲疏欲望上頭嗎?還有你的助理、薛覃奕,還有其他人。告訴我,會嗎?”


    沒有說話,而後林予深感覺到下巴處傳來溫熱的觸感,顧聞序輕輕地托起了他的臉,力度不大,卻透著一貫的不容拒絕。


    不得不和顧聞序對視著,林予深終於開口,道:“......不會。”


    “嗯。”顧聞序冰冷的臉色稍稍緩和下來,“跟他們不會,隻跟我。”


    “起碼到目前為止,我是特殊的一個,是不是?”


    手指蜷緊,林予深偏了偏頭,躲過顧聞序的眼神,張了張口,喉嚨幹澀得像發癟的氣球,好一會兒才終於成功發出聲音:


    “可以給我一些時間嗎?”


    再次靜了下來,顧聞序沒有出聲,隻是凝視著林予深映照著暖橘色光線的的側臉和眼睫,停了好一會兒,懂了林予深的意思,收迴手,道:


    “好。”


    秋夜裏的風清清涼涼,林予深站在半開的窗前,垂眼望著空蕩的街道。


    其實是什麽也看不清的,樓層太高,光線太暗,但林予深還是眼睛不眨地望著下麵。


    被風吹著臉頰,林予深想起顧聞序離開前的臉色和背影。臉色是他從未見過的冷冽,氣質是不加掩飾的逼人,是十分冷淡的模樣。


    顧聞序從來不喜歡否定的、意料之外的答案,顧聞序習慣將一切收於掌心,從而得到預料之中的結果。這次被他拒絕,大概是真的讓顧聞序生氣了。


    但顧聞序還是紳士地讓人進來將房間收拾好,紳士地囑咐他照顧好自己。


    風力突然加大,窗戶被吹得晃了晃,發出吱呀一聲響,然後林予深又聽見時針嘀嗒的聲音,風聲撩起桌上書頁的聲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臆想替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何小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何小懶並收藏臆想替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