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噲下意識抬起頭。


    卻感覺身子也被跟著抬了起來。


    樊噲眼珠一轉,知道事情恐怕已發生了變化,麵上不禁一喜。


    一旁。


    一名秦卒正對著那名什長小聲說著什麽,而前麵吩咐士卒斬殺樊噲的什長,此刻卻眉頭緊鎖,看向樊噲的目光充滿了質疑和警惕。


    停頓稍許。


    這名什長才道:“十公子有令,將此人帶過去。”


    一旁的士卒稱諾。


    而後把樊噲帶到了秦落衡所在軺車。


    車內,秦落衡指尖輕輕敲打著案幾,他自是聽說了大軍前麵發生了什麽,隻是聽到阻攔之人是樊噲,眼中不禁露出了幾分異色。


    他自然是知道樊噲。


    他隻是沒想過會以這種形式見麵。


    不禁莞爾。


    聽到樊噲已被押至車前,秦落衡輕笑一聲,也是起身出了軺車。


    車外。


    樊噲雙臂被死死按著,根本就不能有任何動彈。


    秦落衡揮了揮手。


    淡淡道:


    “二三子,放開吧。”


    “這名壯士的確是劉季的人,而劉季的確聽從我的吩咐。”


    聞言。


    幾名士卒對視一眼,眼中露出一抹猶豫。


    最終還是鬆開了按胳臂的手。


    秦落衡走到樊噲麵前,仔細打量起了樊噲,樊噲並沒有想象中孔武有力,也沒有電視劇演的那麽壯碩,他隻是個殺雞屠狗之人,或的確比常人夥食好一點,但也好的有限,畢竟他也隻是掙那散碎錢財。


    秦落衡淡淡道:“是劉亭長派你來的?”


    樊噲用力的點點頭。


    說道:“就是劉三......劉季叫我來的,他讓我來給公子送封信。”


    說完。


    樊噲從懷裏取出一塊木片。


    這枚木片並不方整,上麵的字也較為潦草,但勉強認得出寫了什麽。


    秦落衡伸手接下。


    而後朝四周吩咐道:“來人,去給壯士裝備一身幹淨衣裳,再去準備一些便食,然後再去給壯士取一壺酒來。”


    聞言。


    樊噲臉色微變。


    連忙道:“公子我就一閭左,值不得公子這樣。”


    秦落衡沉聲道:“你為我送信,卻因我的失誤,險些喪命於此,相比壯士的遭遇,這些衣食,又算得了什麽?”


    “這些就當是我對壯士的賠禮道歉。”


    “壯士就莫要推辭了。”


    樊噲臉色變了又變,偷偷看了幾眼秦落衡麵色,確定秦落衡並非在說笑,心中這才暗鬆口氣,學著前麵士卒的行禮,恭恭敬敬的做了一揖,咧嘴道:“那就多謝公子了。”


    秦落衡爽朗一笑,讓侍從帶樊噲下去換衣。


    待樊噲走後,秦落衡手持木片,迴到了軺車內,看完劉季所書書信,隨手就遞給了蒙毅。


    看罷。


    蒙毅眉頭緊鎖。


    凝聲道:“依這位亭長所言,三大氏族早已知曉朝廷舉動,進而更是跟楚地大小貴族達成了協議,就在這幾日間,開始了分批分散逃竄,而且三大氏族也十分狡詐,出城後直接化整為零,讓這位亭長陷入分身乏術。”


    秦落衡淡淡道:


    “三大氏族有此反應是必然的。”


    “宗族畢竟是貴族榮耀之根本,三大氏族為延續自家宗廟,一定會對其他貴族和官員妥協,隻是要看最後能保全多少。”


    “我其實也沒想到,楚地貴族會如此大方,竟放出三大氏族數十人。”


    “而三大氏族恐早就做好了準備,用大量牛車、馬車以掩飾其中虛實,讓人難以猜透其中真偽,進而增加三大家族逃出存續的機會。”


    “劉季是個聰明人。”


    “隻是他恐也沒有料到,楚地貴族這麽心慈手軟。”


    “以至準備不足,難以徹底盯梢。”


    蒙毅點點頭。


    眼中也露出了一抹凝重。


    憂心道:“現在三大氏族逃出的部分,至少都分成了十幾路,而且路線各不相同,就算我們現在分兵捉拿,恐也難以全部抓迴。“


    “公子,這可該如何是好?”


    秦落衡目光微沉。


    他看著放置在案上的木片。


    思索片刻,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淡淡道:“劉季,不是已經給了我們對策嗎?”


    蒙毅一愣。


    他再次看起了竹片。


    眼中露出不解之色,劉季何曾給了對策?


    劉季的書信中,隻說了當下的情況,以及這兩日他要做的事,就算劉季的計策能成,屈博等人也願意招供,將三大氏族逃亡的真實情況說出,但以他們現在的兵力,恐也隻能抓到部分。


    這又豈能把三大氏族全部繩之以法?


    秦落衡掃了眼木片。


    淡淡道:


    “劉季的確給出了解決之法。”


    “蒙左監你不覺得楚國貴族的做法有些奇怪嗎?”


    “楚國貴族之間何時這麽和氣過?而且分明是他們將三大氏族逼上的絕境,但卻也是他們大發善心,讓三大氏族逃出去這麽多人,這難道不矛盾嗎?”


    聞言。


    蒙毅卻是一愣。


    略作思考,也明白了問題所在。


    三大氏族這次是被楚地大小貴族逼到的絕路,他們恐對楚地大小貴族恨之入骨,這一點連他都看的清楚,楚地的大小貴族又豈會不知?


    所以......


    這恐怕是楚地貴族有意而為。


    蒙毅沉聲道:“這是楚地貴族故意的,就是想讓三大氏族放鬆警惕,但這也不對,雙方這次可謂是撕破了臉,若是三大氏族真有人逃出去,他們過去畢竟是楚地公族出身,跟其餘五地,甚至是關中都有一定關係,到時未必不能複起。”


    “楚地貴族不可能放過逃出的那些人。”


    “他們定會選擇斬草除根。”


    秦落衡額首道:


    “這其實應該是一場分贓。”


    “三大氏族定會被大秦抄家,所以三大氏族,隻要沒有徹底破罐破碎,就絕不會把自己數百年的積蓄,拱手送給大秦,因而他們最可能的,其實是讓族中子弟帶著這些積蓄逃跑。”


    “那些牛車、馬車上都有不菲財貨。”


    “但也存在多與寡。”


    “因而這其實是一場賭,哪家貴族賭對了,則可以輕易將這些財貨收入自家囊中,但若是賭錯了,也將會是一無所獲。”


    “楚地貴族打的什麽心思,三大氏族恐早已洞悉。”


    “他們自不會甘於為魚肉。”


    “就算是真的全軍覆沒,他們也要讓其他貴族不好過,何況,經三大氏族這一弄,反倒會讓楚地的貴族有些束手束腳,畢竟財貨是要靠自己去搶,但每個家族到手的卻不一樣,這難免會讓一些貴族心有不平。”


    說到這。


    秦落衡也不禁搖頭。


    楚地的內訌還真是經久不衰。


    即便自家宗廟危如累卵,但也要讓其他貴族難受。


    蒙毅嗤笑道:“楚地若是真能團結一致,當年也不至於一敗之後,便直接兵敗如山倒,徹底失去了抵抗。”


    “隻是三大氏族此舉,倒是對大秦有利。”


    秦落衡搖了搖頭。


    說道:


    “不一定。”


    “三大氏族跟楚地貴族各有算計。”


    “但他們謀劃的其實不一樣,三大氏族謀劃的是保全宗廟、延續家族,而楚地貴族想的是吞並三大氏族的財富,固然三大氏族擺了其他貴族一道,但隻要楚地領頭的幾個大貴族沒吃虧,也鬧不起多少風波。”


    “甚至......”


    “若是協商的好,項氏、宋氏、唐氏等大貴族,能夠將三大氏族吃幹抹淨,而那些小貴族卻是顆粒無收,而且我若是沒有猜錯,這種局麵恐怕也是項氏等幾個大貴族有意促成的。”


    “這是為何?”蒙毅有些不解。


    在他看來,這分明是在製造楚地貴族的內訌,畢竟涉及到利益,難免會存在分贓不均的情況,到時豈非是在製造混亂,削弱了楚地貴族的實力?


    秦落衡目光凜冽。


    冷聲道:


    “你太小看項氏等貴族了。”


    “而且你真以為項氏等貴族,隻是想吞並三大氏族的財物?他們的胃口和野心遠大於你的想象。”


    “世人自知土地兼並。”


    “卻不知道貴族間同樣是弱肉強食。”


    “三大氏族是擺在砧板上的肉,暗中恐早就被做好了分配,隻是明麵上達成的又是另一個約定,若是按照我之前的想法,楚地貴族隻會放出少量三大氏族的人出來,這樣無疑會按明麵上的約定分贓。”


    “雨露均沾,看似合情合理,但實則是妄想。”


    “項氏、宋氏等氏族不可能答應。”


    “他們要的是強者通吃!”


    “前麵為了威逼,讓三大氏族妥協,隻能退而求其次,但三大氏族的臨死掙紮,加上項氏等貴族有意默許,進而出現了當下的局麵,這種情況跟當初項氏等貴族許給其他半大貴族的承諾並不一樣。”


    “這也意味著......”


    “他們不用按照當初的約定去執行。”


    “甚至,若是其他貴族敢染指三大氏族的東西,他們還會聯手將這個貴族給兼並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現在項氏等氏族已對現狀不滿,開始借著扳倒三大氏族,有意的吞並其他衰弱,亦或者不強盛的貴族了。”


    “這對大秦而言,算不上是好事。”


    秦落衡臉色肅然。


    他在看到劉季的書信後,便敏銳的察覺到了這點。


    他在算計。


    三大氏族同樣在算計。


    而楚地的貴族又何曾沒有算計?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們現誰都認為自己是黃雀,但誰又將成為最後的黃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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