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增微微額首。


    他大致明白了項籍所言。


    項籍這次要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


    而今秦廷恐沒有想過,項氏一族會突然暴起。


    有心算無心,若真的擊殺了秦落衡,到時再借勢攻占下壽春,登高一唿,高舉複楚大秦,或許會有意想不到之情景。


    眼下因三大氏族的緣故,楚地大小貴族跟官員,或多或少都表現出了一些不臣之心,若是發生此等大事,他們選擇沉默,秦廷嚴查下來,定會發現他們的不端之舉,以秦政之苛暴,日後定會重罪於他們。


    到時,他們不反也得反。


    如此。


    楚地一地皆反。


    他們本就占據大義大理,可順勢大舉征兵,若是秦軍來攻,楚地本就不滿秦政秦律,他們稍作鼓動,定會加劇底層民眾對暴秦的恐慌,到時就可挑起楚人對秦廷的怨恨,進而讓暴秦陷入楚地泥澤。


    若是其餘五地跟著響應,天下皆反,大秦勢必會陷入疲於奔命。


    久而久之。


    秦廷的升勢被破。


    就算後續項氏落敗,但反秦勢頭已起,他們未嚐不能稱勝。


    隻是......


    項籍的想法固然很好,卻要麵臨一個極為棘手的事,若是楚地暴動,秦軍定然會調大軍來鎮壓,雖不至像當年王翦伐楚那般,盡起六十萬大軍,但至少也有十幾二十萬,楚地又如何抵抗的住?


    他雖有些意動,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沒有勝算。


    範增道:“項籍,你可知這些年來,六地為何無人敢出頭?就是因為出頭鳥難當,一旦做了出頭鳥,勢必會遭受秦廷的猛烈打擊,到時,我等何以能抵抗強大的秦軍?雖王翦等人逝世,但蒙恬、李信等人尚在。”


    “你的想法並無多少勝算。”


    範增已說得很委婉了。


    在他心中,豈是沒多少勝算,是全然沒有勝算。


    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敵。


    項籍冷哼一聲。


    不屑道:


    “範師,你又錯了。”


    “我固然好戰,都又豈是沒有頭腦?”


    “我知道範師在擔憂什麽,不非是擔心若興兵,秦軍大舉壓境,楚地或無力抗衡,若是失敗,對項氏乃至楚地,都將是毀滅打擊,但我並不這麽認為。”


    “若是楚地皆反。”


    “以楚地現在的情況,除去前期清掃各郡縣殘餘秦吏的傷亡,整個楚地兵力盡起,短時大概能舉兵十萬,而今秦軍四十萬盤踞北方,二十萬盤踞南海,除開各郡縣的守卒,秦軍能調動的其實也就藍田大營新征召的二十萬大軍。”


    “以十萬破二十萬。”


    “我項籍自認還是能做到的!”


    範增眉頭緊鎖。


    項籍麵露不悅,但還是忍著心性,繼續道:“而今天下囚龍之勢已成,若是不在囚龍完全成型前破秦大勢,我們的處境隻會越來越危險,叔父跟範師的確謀劃巧妙,但過於注重自身,少看了天下形勢。”


    “而今唯有破勢,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也唯有破勢,才能打斷暴秦加在我們身上的桎梏,也才能讓我們有喘息之機,而今暴秦之勢,就如強加在犯人頸脖上的枷鎖,一直都在潛移默化的加緊,現在叔父的舉止,跟之前的三大氏族又有何區別?不過是苟延殘喘!”


    “就因為我們尚且有殘喘之氣,就要任由擺布、聽之任之的?等到枷鎖徹底勒緊頸脖,讓人都感覺到窒息的時候,你就算想反抗,又能發動多少力氣?”


    “久而久之,我們就完了!”


    “如此簡單的道理,範師你怎就明白不了呢?”


    項籍也是滿臉怒意。


    他自認說的已夠清楚了,甚至擔心範增聽不懂,掏空了肚裏的所有墨水,學著那些文人,說了一些文縐縐的話,但範增依舊一副沒聽進去的模樣,這讓他不禁有些惱怒。


    範增微微蹙眉。


    他其實聽明白了項籍說什麽。


    項籍認為,現在秦廷的勢力在增長,而六國貴族的實力卻是在削弱,此消彼長之下,今後想要反秦隻會越來越難,因而必須要跳出常規,以力破勢,強行打破現在的固有局麵,將原本處於升勢的大秦,重新拖迴到六地的泥潭。


    繼而繼續削弱秦廷對六地的控製力。


    再等待天時之變。


    但他跟項籍考慮的不同,他作為一個謀士,首要考慮的是付出的代價,項氏的確很有潛力,但實力目前並不雄厚,並不足以占據整個楚地,而且以十萬破二十萬,在他看來,根本就難以實現。


    若是失敗。


    項氏可就成了眾矢之的。


    自古以來,出頭的,有幾個能落了好?


    但他卻也不得不承認。


    項籍說的很有道理,而今天下不溫不火,的確有種慢性死亡的味道,若是再不弄一些振奮人心之事,恐怕其他反秦勢力,反秦意誌會漸漸消磨,尤其現在六地的貴族太多了。


    當年嬴政染疾,鹹陽生變,逃出太多貴族了。


    逃出來的那些貴族,過去在鹹陽一直沉溺於逸樂,迴到各地,卻也潛移默化帶壞了不少風氣,更為關鍵的是,他們分散分化了反秦力量,讓原本如火如荼開始的反秦活動,漸漸轉向了各地的內鬥。


    一盤散沙,又如何能成事?


    或許......


    該冒險一試?


    範增目光閃縮,神色有些遲疑。


    範增道:“你說的我知道了,我等會去勸你叔父幾句,隻是你叔父性子同樣烈,恐怕不一定能聽進去,再則,現在不是鬧矛盾的時候,若是你叔父不同意,你也休要再多嘴,先完成此前既定的吩咐。”


    “話誰都會說,但東西要先拿到手!”


    “畢竟......”


    “這些關乎著項氏日後壯大。”


    項籍有些急躁。


    他堅定的認為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拖。


    就再也沒這麽好機會了。


    等到秦廷開始步步為營,不斷蠶食其他勢力時,他們那時甚至都沒了一鼓作氣的勇氣和士氣了,到時就算再掙紮,又有何用?


    “範師!”


    範增麵色一橫。


    厲聲道:


    “暫時就這樣。”


    “朝令夕改,乃大忌也!”


    “此前我們便已定下吞並三大氏族的田契、地契、賣身契,而今一切都在按計劃行事,突然變更,不僅會讓其他貴族對項氏產生猜忌,還會給項氏遭至滅頂之災,此事幹係如此重大,豈能不三思而定?”


    說完。


    範增直接拂袖而走。


    留下項籍在原地暴跳如雷。


    迴到大堂。


    此事堂內隻有項梁一人。


    見範增迴來,項梁道:“那小子可有惹怒先生?”


    範增笑著道:


    “並無。”


    “我剛才聽了項籍的看法。”


    “我認為項籍的想法確實有一定的道理。”


    隨後。


    範增把項籍的想法一一道出。


    聽完,範增冷哼一聲,搖頭道:“範兄,你這次怎還陪他胡鬧起來?”


    “就算籍兒說的無問題,但以十萬敵二十萬......”


    “我們這十萬,是沒有經過訓練的,秦軍卻是經過了一兩月的訓練,士卒的素養遠高於我們,而且打仗是需要糧草軍需的,就算其他貴族願意出糧草,但兵械呢?難道讓士卒們帶著竹條、木塊去跟秦軍打仗嗎?”


    “那跟送命又有什麽區別?”


    “簡直是胡鬧!”


    項梁根本沒有半點留情。


    直接把項籍的想法駁斥的一無是處。


    範增苦笑一聲。


    說道:“項籍的建議的確過於激進,也過於衝動,但他的落腳點其實並無問題,繼續這樣下去,各地反秦勢力,勢必會越來越消極,也會越來越沉寂,所有人都想著其他人出頭,到時若真無人出頭,豈非全都要溺亡其中?”


    “而且......”


    “我剛細想了一番。”


    “的確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暴秦一直以來都主張政事盡快處理,為何在這次卻一反常態?不僅拖延了近二十天,還鬧得人盡皆知?這實在是有些反常。”


    聞言。


    項梁眉頭一皺。


    問道:“範兄,認為此事有詐?”


    範增搖了搖頭。


    說道:“詐,倒不盡然。”


    “暴秦對楚地的控製力沒那麽強,就算想算計,也不應能算計這麽遠,但秦廷這次的舉動,的確異於尋常,恐怕是真有番想法,我們當前不知秦廷究竟作何打算,我建議不要跟其他貴族跟官員走得太近,以免中了埋伏。”


    項梁點點頭。


    說道:“也隻能這樣了。”


    “畢竟初生牛犢不怕虎,秦落衡上次在魯縣吃了虧,應是記住了我項氏,或許的確會暗中算計我項氏一二,其他貴族跟官員,也未必跟我們真的同心,的確當警惕一下,以防被暗算。”


    “我等會就通知下去,讓族中子弟多加留心。”


    範增微微額首,他沉吟片刻,猶豫道:“項兄,我認為這次為以防萬一,還是當讓項籍領隊,一來,他在族中的威望足夠高,二來把他安排出去,也能避免其中途去挑事,以防弄出什麽事端。”


    項梁頷首道:


    “範兄所言極是。”


    “項籍性子直率,一旦打定主意,就很難改變,讓他呆在家裏,恐也不會消停,而且族中的人看不住他,讓他跟著出去,分散一下精力,倒也是個辦法,這次就依範兄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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