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夜色。


    室內眾人竟皆離場。


    唯屈博、景駒、昭舟三人還在共飲。


    等確定其他人走遠,屈博起身,關上了屋門。


    隨後冷聲道:


    “我們三位相知已久,明人不說暗話。”


    “我認為十人有點多了。”


    “你們覺得呢?”


    昭舟目光陰晴不定,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醺紅著臉,寒聲道:“如果劉季真能帶我們出去,十人的確有些多了,人一多,就容易暴露,不過,這次是景兄找到的逃生之法,不知景兄對此如何看?”


    景駒麵色微沉。


    陰冷道:


    “現在還不好說。”


    “我們現在的一切想法,其實都落在劉季法子上。”


    “若是劉季那法子真的能行,我倒是認為,最初還是當以十人為主,畢竟我若沒記錯,秦人十人一什,我等正好結伴出去,若是換成一伍,人數過於單薄,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這反倒不妥。”


    “不過......”


    “出了城就不能這樣了。”


    “人一多,目標就大,很容易就為人發現,而我們這段時間時常來往酒舍,恐早就為其他貴族之人所熟,到時很容易被人發現,因而出城之後,當減少一定人數,進而減小暴露的風險。”


    昭舟點點頭。


    問道:“隻我等三人如何?”


    屈博搖頭道:


    “不可。”


    “三人的人數太少了。”


    “我們是沒可能一舉殺掉七人的,若是動靜太大,隻會弄巧成拙,還會引起旁人注意,再則,你們不要忘了,我們到時除了對付他們,還有劉季,此人曾為遊俠,恐有一定武藝,人數少了,反倒可能對付不過來。”


    景駒此時顯得很冷靜。


    他開口道:


    “劉季其實不足為懼。”


    “我們對其頂多是怨恨不滿,但若是真能逃出去,殺不殺他,其實不關鍵,我們也隻是純粹泄憤罷了,然其他人不同,他們關係著根本利益。”


    “再則。”


    “我們在算計其他人,其他人未必沒在算計我們?”


    “畢竟,十個人的確有點多了!”


    一時間。


    屈博跟昭舟都沉默了。


    他們自是明白景駒話中的含義。


    現在不僅是他們覺得十個人太多了,恐怕另外七個人也覺得十個人太多了,又事關自己性命,少一個人,就少幾分暴露的危險,加上他們都出自三大氏族,少一個人,他們日後能分的利益也就多一分。


    這可是三大氏族數百年的積累。


    每少一個人,其他人就能多分一點,就是那一丁點,也都是驚人財富。


    他們算得清楚。


    其他人又豈會看不明白?


    昭舟道:“景兄認為我們當如何?”


    景駒沉吟片刻。


    淡淡道:


    “先拉攏部分,最好是三人。”


    “若劉季真送來了甲胄,那便意味著逃生可行,到時先不要輕舉妄動,而是以一什為隊伍,先讓我等從城中脫身,等到那時,再趁其他人不備,暗下殺手,以此減少人數,此後再去找劉季。”


    “若是劉季起疑,找個借口搪塞即可。”


    “亦或者......”


    “直言被秦軍發現,那幾人逃亡不及,被秦軍當場擊殺,我們僥幸逃脫,而今秦軍更是在城中搜查,恐不久就會查到,進而脅迫劉季盡快帶我們逃路。”


    “等我們逃離楚地,到時再看情況,對不對劉季動手。”


    “你們認為怎樣?”


    屈博道:


    “楚地遼闊,走陸路數日難逃。”


    “我認為最好的逃生之法,應該是走水路,通過淮水順流而下,壽春距離淮水不過幾十裏,若是星夜兼程,當日便可到達,到時也不必再看劉季臉色,我等也有更多選擇。”


    “把性命交付到他人手中,我認為不是明智之舉。”


    “而且......”


    “我們也不能隨意任劉季擺布!”


    景駒和昭舟點點頭。


    昭舟道:


    “屈兄所言甚是。”


    “那便這麽定下,迴去後,我們互相遊說,爭取各自拉攏到自家子弟一人,而後再按景兄所言行動。”


    “善。”其餘兩人稱善。


    屈博道:


    “那就這麽定了。”


    “不過我建議跑路那天,金銀細軟可以少帶,但兵械不能少,畢竟情況瞬息萬變,我們要提前做好準備,以防萬一。”


    景駒和昭舟額首,對此都表示讚同。


    三人商談一陣,各自離去了。


    ......


    會稽郡。


    項氏一族大堂。


    項梁坐在主座,聽著項聲匯報情況。


    微微額首道:“現在三大氏族都已服軟,也甘願付出代價,以保全宗廟,我們謀算這麽久,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但這還不夠!”


    “我項氏誌在恢複項氏榮光,誌在推翻暴秦,誌在複辟楚國,而今雖取得了一定進展,但對項氏子弟而言,並不足為道。”


    “你們定要戒驕戒躁!”


    項梁叮囑了幾聲。


    一旁,項籍卻嗤笑出聲。


    不屑道:


    “叔父,你太看得起三大氏族了。”


    “他們就是一群懦夫!”


    “我們此行就殺了十幾個人,順便把這些頭顱掛在了他們房門上,結果呢?這些人一點血氣都沒有,根本就不敢反抗,有這樣一群屍餐素位的公室在,楚國焉有不亡的道理?”


    “叔父,你以前對他們太過忍讓了!”


    “這樣一群懦夫、廢物,我項氏竟還有所畏懼?”


    “若是當年叔父不退,侄兒親帶八百項氏子弟,定可將這些庸碌之輩,竟皆斬於戟下,又何須有今日之繁多算計?”


    “另外。”


    “三大氏族這些年一直暗暗私吞人口,若是當年我們直接翻臉,這些‘遺失’的人口,早已盡入我項氏彀中,我項氏這兩年實力也定能大幅提高,這次秦落衡過來,侄兒親率兵馬,定能將其直接斬於馬下,何至一直要隱忍不發?”


    項籍心中憋著一股鬱氣。


    這段時間,項氏在楚地的影響力日益增強,項氏的算計也日漸得逞,但項籍卻感覺很不爽,甚至感覺有些憋屈。


    尤其是看到三大氏族這麽窩囊之後,更是對當初退讓的舉動十分不滿。


    他不喜陰謀算計。


    在他看來,叔父跟範師算計來算計去,還不如給他三五百關東子弟,一路殺過去來的痛快,來的直接,來的明顯。


    項梁臉色一黑。


    嗬斥道:


    “整日隻知打打殺殺,這如何能成大事?”


    “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才是上乘兵法。”


    “光會衝鋒陷陣有什麽用?你能打的贏大秦六十萬大軍?當年你大父率兵四十萬尚且不敵,何況是你?這些年我項氏的確訓練出了數百精銳,但就算這些人能以一敵二、敵三,難道你還真指望靠著幾百人滅掉大秦?”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


    “項氏這些年好不容易積攢點家底,不是讓你拿去逞強逞能的,你可知培養一個精銳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當初退出壽春,而今看來,的確是有些不明智,但就當時而言,誰又能想到三大氏族會如此軟弱?”


    “而且。”


    “這次也非是我項氏一族威逼。”


    “而是整個楚地貴族以及楚地各郡縣官員,甚至還有朝中的朝臣在施壓,這才讓三大氏族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你真以為你在三大氏族哪裏當場殺了幾個人,就震懾住他們了?”


    “天下哪有那樣的事!”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你不就是想讓族中的幾百精銳都交給你,然後讓你帶著這批人,去把秦落衡給殺了,若是殺人就能解決問題,楚國早就光複了,還輪得到你?”


    “平素讓你讀書你不讀,現在遇到事就一根筋,隻知道殺殺殺,我這次給你說好,你要是敢壞了族中大事,我非扒了你的皮,讓你在你大父、你父墓前,給我跪上一年!”


    項梁怒發衝冠。


    對於這個侄兒,項梁是既喜歡又氣惱。


    能力的確出眾,但個性執拗,完全憑自己的喜怒行事,做事衝動,仗著有身武力,便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裏,遇事就想著莽過去,根本就不考慮後果,好似他真的能靠莽解決一切問題。


    項籍滿臉寫著不高興。


    辯解道:


    “叔父,我知道你們的想法。”


    “但我感覺有些不對。”


    “而今天下過於平緩,好似沒有波瀾,如同一潭死水,長此以往,我擔心其他勢力會溺亡其中,甚至至死都發不出聲音,我認為不能再這樣了,必須要奮力一博,進而改變當前天下局勢。”


    “唯有如此。”


    “我項氏才能絕處逢生。”


    “繼續這樣下去,等其他勢力死去,就算項氏有心出頭,恐也無力迴天,叔父,有時候就是要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時不我待,這次秦落衡主動送上門,若是我們不抓住這次機會,再想破局,可就難了。”


    “叔父,你就信我一迴。”


    “叔父,不需八百,你就給我五百人,隻需五百,我定能從秦軍手中,取下秦落衡首級。”


    “秦落衡乃大秦公子,他若一死,天下局勢定將大變。”


    “到時楚國複辟更是指日可待。”


    “叔父!”


    “不能再一退再退了。”


    任憑項籍如何訴說,項梁始終不為所動。


    最後項梁不厭其煩,直接吩咐項莊、項聲等人把項籍給轟出去,讓他去院子裏冷靜一會。


    見事不可為。


    項籍怒喝一聲,徑直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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