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上奏疏整理好。”


    嬴政吩咐了一聲,便出了鹹陽宮。


    他去到宮外的憑欄處,負手而立,目光深邃的望向遠方蒼穹。


    田政、朝臣......


    嬴政雙眼微闔,神色越發淩厲。


    良久。


    他也是做出了決定。


    他要開議政。


    他倒想看看,這些朝臣對大秦是不是真有貳心。


    若他們真如秦落衡所言,心中存著私心,他又豈能讓這些人繼續身居高位禍害大秦?


    他還沒糊塗到這種地步!


    這裏的議政,非是議事製度,是由皇帝‘下群臣議事’議政決事的一種特殊商討決策的製度。


    不過以往都是由大臣動議。


    但這次。


    他要自己發動公議。


    這時。


    宮內宦官過來稟告,宮內奏疏已整理完畢,嬴政微微額首,拂袖迴到了宮中。


    嬴政高坐其上。


    他拿出一份空白竹簡,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直接落筆寫了三個字。


    ‘議田政!’


    寫完。


    嬴政蓋上自己的印璽。


    隨即吩咐道:


    “來人。”


    “把這份令書傳至各官署,讓各官署的官吏議之,明天各官署於下市之前,呈上各自的決議對策。”


    嬴政的吩咐剛落。


    當即就有宦官去到案前,雙手恭敬的接過令書,隨後這名宦官緩緩退到了宮外,不多時,數十名侍郎策馬把令書內容傳至了丞相府、廷尉府和禦史府。


    但因今天是休沐日。


    百官休沐。


    各大官署除少數留守值任的官吏,大部分人都沒在官署執事,因而各大官署在接到傳令之後,也是趕忙調集車馬,去各官署官員的府宅傳令。


    一時間。


    鹹陽城中車馬奔騰。


    鹹陽宮。


    嬴政雖然心中還是有些惱怒,但並沒有再發作,而是忍著怒火,繼續看起了這些奏疏。


    他倒想看看。


    有多少朝臣關心這個田政!


    嬴政沒有細看這些奏疏的內容,隻是初略的掃過一眼,而後便快速的看向了落筆處。


    大田令鄭國。


    禦史中丞馮去疾。


    禦史戚鰓。


    大夫崔意如。


    假中車府令趙高。


    ......


    嬴政一篇接一篇的看過去,臉色是越來越難看,眼中的怒意也近乎化為了實質。


    這時。


    他又翻開了一份奏疏。


    落筆是----


    李斯!


    ......


    宮外。


    秦落衡拎著大包小包,在一段走走停停後,終於迴到了鹹陽。


    他這一路也是累的夠嗆。


    為了不讓自己再來迴奔波,他也是心一狠,把自己要用的東西一股腦都裝上了。


    驪山離鹹陽並不近,一趟少說都要半個多時辰,他又拎這麽多東西,即便體魄強勁,也有點吃不住。


    又走了一刻鍾。


    秦落衡終於迴到了居所。


    打開門。


    秦落衡當即癱坐在地,唿唿的喘著大氣,整個人累的有些直不起身子。


    就在這時。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喝聲。


    “急令,急令.....”


    聞聲。


    秦落衡也好奇的望向了屋外。


    不過,他住在外市這邊,不大可能有令書發來。


    他倒是不關心這個。


    他關心的是這‘令’是什麽?


    而且還加急。


    他在鹹陽呆了不少時日了,也見過不少郵人傳書,但像今天這種又是‘令’又是‘急’的,還是第一次遇見。


    在大秦。


    皇帝下發的詔令才能被稱為‘令’。


    官員的隻能被稱為‘命書’。


    ‘急’則是加急。


    秦朝的《行書律》中有規定:‘行命書及書署急者,輒行之;不急者,日畢,勿敢留。留者以律論之。’


    律令意思很簡單。


    ‘命書’和上麵注明‘急’的文書,應立即傳送,不急的也要當天送完,不準耽擱,否則依法處置。


    ‘急書’相當於後世的特快專遞。


    秦朝傳‘書’的方式很多。


    有步行傳遞,走得快的稱為‘利足’,走得慢的稱為‘輕足’,高級點的用馬車傳送,稱為‘傳’,因而專門用來送信的郵車也被稱為‘傳車’,騎馬傳送叫‘驛’。


    除此之外,秦朝還有船運。


    隻要能加快書信傳送的,大秦郵人基本都能用。


    不過大秦的郵人並不好當。


    有些書信的確不是‘加急’,但官府為了保證效率,也是想了各種方式對郵人進行監督。


    《行書律》規定郵人每天趕路的速度:‘一日一夜行兩百裏。’


    由於旅途中沒法監督,為了避免郵人拖延症發作,以及在路上磨磨蹭蹭,官府也另外規定:上路之後,郵人必須記錄自己當天走的路程,途徑的重要城邑之間的距離,以供上級考核。


    除此之外。


    《行書律》還規定:‘行傳書、受書,必書其起及到日月夙暮,已輒相報也。’即地方縣府必須登記收發文書的日期、早晚,以便及時迴複。


    在秦朝能當郵人的都是‘神行太保’。


    秦落衡聽了一會。


    卻是發現這‘急令’就在城中打轉。


    當即驚疑道:


    “不會是長吏把我說的那些話告訴給了始皇,始皇一怒,直接下令讓百官議政?”


    “這不至於吧?”


    但他仔細的想了想,好像近來也就這個事了。


    秦落衡臉皮一抽。


    無語道:


    “長吏這讓我怎麽說你。”


    “你多少委婉一點,旁敲側擊一下也行啊。”


    “你這一弄,不是明擺著告訴百官,你跟其他人不是一路人,其他人都有私心,你一身正氣、為國為民,但你這不是直接成了百官的活靶子嗎?做事哪有這麽衝動的?”


    “現在好了。”


    “直接成了眾矢之的。”


    “關鍵做人不能這麽虎啊,你至少也去拉幾個同夥啊,這孤軍奮戰......你就算全身都是嘴,也說不過啊。”


    秦落衡扶額,也是感覺頭疼。


    他感覺


    自己還是低估了長吏對大秦的感情。


    這都不能說是深沉了。


    這是偏愛!


    秦落衡低頭思索著。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坐視不管。


    畢竟......


    那些話是他說的。


    秦落衡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對秦長吏這麽上心,或許真是對其懷有感激之情,亦是對他的教誨充滿敬重,亦或者......兩人間有著某種莫逆的情愫。


    反正。


    他不想看到秦長吏出事。


    但一想到秦長吏卷入的事情,秦落衡也是倍感頭疼。


    他就一名史子,根本沒可能插手朝堂之事,他沒這個能力,也做不到。


    他就算去找那些朝臣,想把‘使黔首自實田’的危害告知。


    對方很可能直接就拒之門外,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還有一種可能是對方聽聞後,直接惱羞成怒的把自己趕出去,這事本就是他們弄出來的,他們又豈會去自討苦吃?


    秦落衡枯坐許久。


    最後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想不到辦法。


    街巷外。


    ‘急令’的唿喊聲還在繼續。


    秦落衡在地上坐了一會,起身把東西搬進了屋。


    天已經全黑了。


    秦落衡卻絲毫沒睡意。


    他滿腦子都在思考秦長吏的事。


    沉思良久。


    他還是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


    唿!


    一陣冷風吹過。


    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秦落衡伸出手,感受著這些微涼的雨水。


    倏爾。


    他進到家中。


    拿出一把傘,撐開,進到了雨幕中。


    很快。


    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雨幕中。


    ......


    鹹陽宮。


    看著李斯的奏疏,嬴政眉宇終於舒展開來。


    欣慰的點頭道:


    “朝中看來還是有清醒的人。”


    “在百官齊聲上疏直呈‘田政’之事時,李斯依舊能矜矜業業的做著本職工作,這倒是屬實不易,朝中其他臣子若有李斯這樣沉得住氣,這事豈能鬧得這麽沸沸揚揚?”


    “不過這些人還真動了心思。”


    “他們雖然目的一樣,但卻是選擇各執一詞,並沒有一篇而概,這事在其他人眼中,或許會認為他們是為了跟扶蘇保持距離,以免被朕認為是暗中結黨,但真是這樣嗎?”


    “恐怕並不是!”


    “扶蘇從來都隻是借口。”


    “他們隻是不想表現的太過一致,以免讓朕起了疑心,因而故意用這種欲蓋彌彰的方式,來遮掩他們的本來想法,扶蘇其實一直都被他們算計,但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唉。”


    嬴政長歎口氣。


    對於這個長子,他也是怒其不爭。


    扶蘇什麽都好,就是有時缺少自己的主見,他若是能多方麵聽取意見,這倒並不算什麽太大缺點,關鍵扶蘇很容易被其他人影響,還認死理,一旦認定一件事,九頭牛都拉不迴來。


    而且屢教不改!


    想到扶蘇。


    嬴政心中也是無名火升起。


    隨即他想到了自己的其他公子,有的公子才大誌疏,有的公子眼高手低,有的有才無德,有的有德無才。


    就沒一個德才兼備的。


    唯一一個有德有才的卻流落在外。


    想到秦落衡,嬴政也是不由冷哼道:“流落在外倒無妨,但你學什麽不好,去學呂不韋那一套。”


    “他那套有什麽好的?”


    “隻是商人待價而沽、誇誇其談罷了,看似什麽都沾,但其實全都隻涉及皮毛,華而不實,外強中幹。”


    “僅此而已!!!”


    嬴政深吸口氣,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處理奏疏上,他伸手拿起另一份奏疏。


    這是禦史華阜呈上的。


    翻開。


    也是講土地兼並的。


    就在嬴政批閱華阜奏疏的同時,秦落衡卻是悄然出現在華府的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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